“擦擦脸吧,长安第一美人。”
师施昂着的脖子差点没扭了,憋得脸都红了。
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果然发现上面湿湿的,顿时臊得头顶似要冒烟。
“咳咳……”她轻咳一声,仿佛没发现这糗事,力持镇定地道,“反正我是你妹妹,你现在清醒了吧?”
师桓眼底深处的一丝茫然早就消失了。
他不动神色地看了师施一眼道:“我知道,你是师施。”他那位早死了的草包妹妹。
她死得太早了,时隔多年,师桓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所以才没有立刻认出她。
不过这也没甚关系,反正在师桓的眼中,草包妹妹已经相当于是个死人了。
师桓暗暗握紧了拳头,微尖的指甲刺痛了掌心。
所以,这不是梦。
他回到了少年时期——他最屈辱最艰难的日子。回溯时光,这等事情实在匪夷所思。然对于师桓来说,无所谓。哪怕他从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重新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之子。
他对这个世界从无期待,自然也没有失望。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祠堂,还拥着师施睡觉?上辈子似乎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他打量了一眼对面正忙着擦脸、整理头发的少女,目光在她还稍带着青紫的脖颈上顿了顿。
碧绿的眼睛越发的幽深,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渊。
师施只觉得脖子一凉,本能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警惕地瞪着师桓,有点怕怕地道:“你……你看什么?”
那目光,尖锐的仿佛要把她脖子折断了一般。
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师施更是心有余悸地退了两步,加重声音道:“我可是你妹妹,你……你不能伤害我了知道吗?”
依然与记忆中一样蠢,鉴定完毕,师桓毫无兴趣的移开了目光。
见他眼神清明,没了昨夜的血腥暴戾,师施稍稍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师桓突然开口问道。
师施眼睛一亮,她等得就是他这一问。因为兴奋,她暂时忘记了害怕,朝师桓走近,无比诚恳地道:“当然是因为我关心你啊。”
她眨着一双大大的猫儿眼,用真诚无比的目光望着师桓。
“爹爹罚了你鞭子,让你跪祠堂。我担心你,所以就悄悄来找你了。你看,我带着吃食和药呢。你的伤还是我包扎的呢,你不知道,你昨晚都烧迷糊了,我废了好大劲儿给你擦身子,好累的,这还是我第一次伺候人!”
所以,你必须得谢我!
当然,师施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这最后一句明智的咽了回去。书上说,不能狭恩图报。这意思就是,做了好事要让人知道,但却不能主动要求报酬,否则这恩便会打了折扣。
夫子上课时,她可是认真学了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故意表功的哦,我昨晚本来要回去了。但是你抓着我不让我走,我没办法,就只能留下来了。”
说到这儿,她感慨般的强调道:“你力气太大了,我只是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挣脱不开的。”
师桓的眉头微微扬了扬。
瞅着那嘴上诚恳说不邀功,但眼中写满了快表扬我、快感谢我的人,难得的微微顿了顿。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昨晚那股冰凉柔滑,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少女的手上。
那手纤细娇小,小小一团,他一只手便能包住那两个。肤白若凝脂,手背上还带着点点软肉,嘟嘟弹弹,手感似乎甚好。但却不显得笨重,手指修长,指头圆润,指甲晶莹,透着如玉一般的清透诱人。
喉咙里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股子干渴陡然升起。、
师桓喉头动了动,微微垂眸,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昨晚,那是他记忆中与人最亲近的一次。
无人得知,新朝那被人人敬仰又畏惧的开国皇帝其实身患怪病。他厌恶与任何人接触,每每与人肌肤相触,便从内心深处生出厌恶。
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女人游走在各种男人之间的糜烂。
放荡、无耻、令人恶心。
十七岁之前,他只是奴隶营中的一个微不足道、被人人践踏的小奴隶。他在那黑暗里生活了整整十七年,能为了一口水被人踩在脚底,为了一点吃食拼了命。
他命如草荠,活得甚至不如一个畜生。
在那里,他看见了这世上所有的黑暗和龌鹾。
后来,他被接回了国公府,成了国公之子。
然而,一个女奴生下的孩子,注定生来卑贱,他身上流着的是奴隶的血。他看见了他的生父眼中的嫌弃和厌恶,嫡母眼中的失望。
他与这高贵的国公府格格不入。
生父漠视、下人欺负,可那又如何呢?这里的生活比奴隶营好太多了。
那时,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他开始疯狂的学习,给自己套上了高贵华丽的人皮,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尊贵的国公之子。
那些记忆委实不太好。
自从登基之后,师桓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事了。唯有身上数不清的伤痕提醒着他,这曾发生过的一切。
师桓收回思绪,目光淡淡的看向师施。
这个草包妹妹死得很早。
而且,他可记得,对于他的到来,国公府可没有人欢迎。身为长乐县主的师施更是从未承认他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平日里多有冷待针对,可从未有过关心。
他勾了勾唇,眸色幽冷。
“县主关心我?”他唇边笑意越发的深,目光暗沉,“可你不是怨我害死了公主,恨不得我死吗?”
“我没有!”
师施一听便急了,一个劲儿的摇头。她当时虽然不喜欢师桓,可从未想过要他去死。
“我……我之前确实不喜欢你。”师施咬着唇,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可我没那么恶毒想你去死,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我哥哥嘛。我就是……就是迁怒你,因为你,我和母亲都被人嘲笑。”
“我不是嫌弃你。只是,爹爹娶母亲时,曾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生只会有母亲一个女人。”师施神色有些黯然,“我活了十几年,突然有人告诉我有一个哥哥,爹爹有一个庶长子,我一时接受不了。”
这些话倒是真的。
师施从小便崇拜父亲,尤其憧憬父母之间的感情,因为此,便对爱情与婚姻充满了幻想。在她看来,感情里决不能接受第三者。
正因此,师桓的出现,让当时的她觉得这份美好的感情被玷污了。
“可后来我想通了。”师施目光澄澈的看着师桓,“你比我大了三岁,是爹爹与母亲成亲之前便有的。爹爹没有背叛母亲,母亲会去世,是因为生病,不是你。”
“你没错,你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说到这儿,她哼了一声,不爽道:“毕竟作为孩子,我们从来都是被选择的一方。”
似是没想到一个小草包竟能说出这些话,师桓深深看了她一眼。
师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想到即将要说的话,她难得有些羞涩。垂着头,悄悄吐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眼巴巴的瞧着师桓道:“其实我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的。所以,以后我给你做妹妹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当然做为回报,你也得做个好哥哥!
见师桓不说话,难道是她说得不够真诚,不够打动人?
师施想了想,突然走到师桓身边,以迅雷不已掩耳之势突地一把抱住了少年。
夏天的衣衫本就轻薄,而师桓还赤、裸着上身,那温软的身子冷不丁地贴上来,陌生的温度传到了他的身上。
像是被蚂蚁轻咬,似疼似麻……
师桓浑身一颤,伸手欲推。然而推拒的手触上女孩的柔软肌肤时,那说不清的酥麻触感,似是抽走了他的力气。
想要推开,却又……情不自禁。
“哥哥,我会做个好妹妹的,你信我哦。”
“哥哥,我要与你同甘共苦!”
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然而此刻的师桓身体火热的犹如炼炉,脑子里混沌不堪,根本没有心思听师施说话。
他只觉得身子僵得厉害,动也动不了。
“师施……放……”他声音嘶哑得吓人。然而,话未说完,脸上便被人轻轻蹭了一下。
师施满意的感受到少年身子的僵硬,心中有些得意。幼时,她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使出爱的抱抱这一招,爹爹就会心软。
如今看来,这一招用来对付其他人,竟然也行。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踮起脚,如温顺的猫儿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少年如冰般冷硬的脸,柔软的头发比之春水还温柔。
师桓如遭雷击。
那一刹那,心底深处,似是陡然生出了无数的恶欲。
他想要……他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自恋的小草包化身小粘糕,努力粘住恶狼哥哥,不过后果自负哦哈哈哈。
然后,哥哥发病啦!
第5章 失控
少年的呼吸微微加重。
手微微轻颤,像是在克制这什么。
好舒服,好舒服……
若是能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正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来,“县主,县主,您起了吗?”
是喜鹊的声音。
师桓如梦初醒,思及方才所想,面色微变。
正好,师施也终于放开了他。那一瞬,师桓不经意地微微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慢慢冷了下来。
他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那种可怕的失控感,他平生从未感受过。
“快快快,哥哥,快把衣服穿好。”这时,师施捡起地上的衣服要给师桓穿上,师桓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似是像遇到了洪水猛兽。
好在师施也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见他自己拿过了衣服,便没再管了。
喜鹊正好推开了门,匆匆给师桓行了一礼。见到师施,小丫头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县主,您快回去梳洗吧。方才宫里来了人,宣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宣您进宫。”
太后……
一听到这两个字,师施便微微抖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细微,不仔细看觉察不到。但师桓离她很近,自是注意到了,那是人害怕和愤怒时的反应。
他眸色加深,眼底生起了点疑惑。
“县主,快别愣着了,快走吧。”喜鹊催促着。
师施回过神来,转头对师桓道:“哥哥,那我先走了,待我回来再来看你。”
说罢,师施便随着喜鹊匆匆走了。
师桓站在原地,看了那离去的背影一眼,又垂头,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篮子里,那里面还放着馒头和小菜,以及药物。
“妹妹……”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冷冷上挑。
他从不需要这种愚蠢的生物。
况且,她也从来不是。
他们身上流着的血,可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
上一世也是如此,太后宣她进宫,说是怜惜她年幼丧母,便让她在宫里住下,祖孙俩人正好做个伴。
这一住,便住到了师施身死。
几月前岭南大地震,随即爆发瘟疫,朝廷赈灾不力,不久便出了民乱。岭南乱象现,匪乱四起。
朝廷必须派人去平息叛乱,稳住岭南。
大庆建朝已经两百余年,传到当今,庆朝已经从雄盛走向了衰败。而且当今也不是一个明君,根本无力转变国朝的命运。
不但是岭南起了叛乱,全国各地已经有多处现了乱象。
北方大旱、南方洪水,朝廷不但没有为百姓减免赋税,甚至还增加了不少苛捐杂税,导致百姓生活更加艰难,民怨沸腾。
然而这一切,上一世的师施都不曾得知。
她一直住在花团锦簇、热闹繁华的长安城,又被保护得很好,哪里能知道这些国朝大事?不止是她,长安城的贵人们多与她一般,还沉浸在这浮华中,不愿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
便是当今圣上和太后,不也是如此吗?
如今朝廷积弊甚深,大庆从皇帝到朝廷官员们都只顾着醉生梦死,只要能保证他们的荣华富贵、安逸生活,哪里会在乎百姓的生死?
只是这次岭南叛乱闹得太大,朝廷上下相互推卸责任。
但当务之急却不是先问罪的时候,而是必须派人去岭南平乱。
岭南距离长安城多达数千里,地处偏僻且穷困荒凉、多瘴气,自古以来,便都是流放罪犯们的苦地。
即便是去岭南做官,也多得是死在任上的。
况且,岭南如今匪乱多,比之前更危险。那些朝廷官员们一个比一个精明且爱护自己的小命,谁也不想做这个倒霉鬼。
推过来推过去,这倒霉事便落在了卫国公师容凛的身上。
卫国公熟读兵书,军功赫赫,武功高强,且刚正不阿,在大庆很受百姓爱戴,他去自然是最合适的。
当然,以上只是那些人推诿的说法。
皇帝之所以派她父亲去,不过是因为她爹爹功高震主,皇帝忌惮爹爹,便趁此机会把爹爹远远的打发了出去。
最好是一去便永远也不回来。
这一点,是师施死后才明白过来的。
上一世,师容凛带着师桓奉命去了岭南。
而她,在众人的劝说恐吓下,最终选择留在了长安城。
那时,太后对她很好,对她多有赏赐,她甚至比很多公主都要金贵。师施曾为此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是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儿,就连皇帝舅舅也很是宠爱她。
可经过上一世那遭,抛开迷雾,现在的师施却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彼时的师施不过十四岁,是一朵从未经过风吹雨打的温室娇花。太后等人在她耳边一直重复着岭南有多么穷、又有多么危险,吓得师施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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