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连番折磨,飞弦想自尽不成, 只能生生挨着。
推门之人悄然走入柴房内,她手里拿着一碗温水,缓缓喂进了飞弦口中。
飞弦争抢似地喝着,喝尽最后一滴水后缓缓睁开了眼,看向给她喂水的人,冰凉不带一丝血气的面庞像是化了一半的冰雕,气若游丝:“我该说的都说了……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怨恨魏格格。”
“你幼时被拐卖到了人牙手中, 京城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飞云声音没有起伏,看向飞弦的目光也没有波动,“好像没有人能胁迫你, 你也不会受人胁迫。又受了这样的酷刑……要命的一定受不住,把该招的都招了。”
飞弦扯扯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姐姐说的是……偏偏福晋不信。”
飞云听了话,竟是叹了一口气, 站起了身,“可是啊,这府里竟然还能碰见亲生妹妹。”
飞弦嘴角的笑意滞住了,她半睁半合的眼睛中流露出惊慌又快速被压下,四肢百骸中涌来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让她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她心中还抱着微茫的希望,万一是飞云在炸她呢?她们来往那么隐秘,不会有人知道的。
见飞弦不到黄河心不死,飞云便吐露了一个名字:“柏翠。”
飞弦是被人拐卖的,但柏翠却是被亲生父母卖给人牙的。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却从没有跟袒露过血缘至亲的身份。
与飞弦如今开始受耿格格器重不同,柏翠只是个小丫鬟,在绣坊伺候,平日做些杂活儿。有飞弦明里暗里的帮扶,日子过得很平静。
飞弦浑身一颤,声音里满是哀求:“姐姐……我什么都肯说,只要我妹妹没
事。”
飞云道:“她生了病,已经被移出了贝勒府,病好了也只能在庄子上伺候。”
那就是性命无碍了……
飞弦紧闭了下眼,张口欲将一切都说出来,却被飞云制止了,她惊恐不安地看向飞云,生怕事情有变。
“现在不用说。今日再有人上刑,挺过两轮再招。”飞云垂眸看向飞弦,道:“她们不知道柏翠,也不知道我今天来过。”
飞弦这才明白,正院四个一等侍女之一的飞云竟然不是福晋的人。
却又私下接触她,让她向福晋招供。
她是……
飞弦瞳孔紧缩,艰难点头:“我、我明白了,姐姐放心。”
飞云满意地点了下头,带着来时拿来的碗离开了。
门又落锁,如同飞云来之前那般。
……
飞弦肯招供,查起来就容易了。管家这么多年,福晋若是抓住了线团一头都拆不开线团,那也太枉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了。
只是最后的结果,即便是福晋看了都有些诧异。诧异之后又有些毫不意外的感觉。
“福晋要如何处置她?”石榕问道。
福晋笑了下,忽然站起了身,坐到梳妆镜前,唤道:“给我上妆吧。”
石榕一怔,没有多问,净了手细细福晋上起妆来。
不提贝勒爷离开之后,早在王嬷嬷病死之后,福晋便不怎么经常上妆了,整日不见人又上什么妆?
如今查清了下手的人,竟是来了兴致。
石榕勾勒好眉峰,放下了螺子黛,小退两步,候在福晋身侧。
福晋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下,开口道:“去请张、杜二位嬷嬷来一趟,就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石榕吩咐了旁的去请,转身又回了屋内,见福晋心情甚好也开心了下,却又忍不住问道:“福晋请二位嬷嬷来,多半是要将人押下,等贝勒爷回府发落的,这岂不是……”
岂不是有些太便宜她了?直接下手处置了,等贝勒爷回来木已成舟,岂不更好?
未尽之意,福晋明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毕竟是个侧福晋,上过玉蝶便是个正经主子,由爷来发落才合情合理。”
依照胤禛的性子,不会轻饶了李侧福晋,但肯定会顾及到三个孩子。一旦
有了顾忌,就会生变,与其别着胤禛的意思来,不如扫清顾忌,让胤禛亲自处置。
“她被关押了,孩子用总要有人照顾。”福晋唇弯了下:“我身子养得好多了。”
石榕这才明白,福晋是起了想抱养李侧福晋三个孩子的念头。
“可二阿哥和二格格都记事了,怕是养不熟……”
“无碍,有能养熟的。再说了,没了生母,养不养得熟也无甚关系了。”福晋撑着下巴,好心情地逗了逗回廊里挂着的鹦鹉。
横竖是李侧福晋自己把孩子送到福晋手中的,她便先养着便是,记不记在她名下还要看福晋日后有没有亲生子。
若是有,便不能记,若是没有,再记不迟。
不管怎么算,福晋都是不吃亏的。
斗了这么多年,终于分出了胜负了。福晋笑出了声,眼角却带了泪。
……
自从那日飞弦被指出来,李侧福晋总觉得心落不到底,反而是到见了张、杜二位嬷嬷一同来了西苑,才生出一种‘这日总算来了’的想法。
她在这四贝勒府的后院斗了十数年,大半时候都是风光无限的,从未想过竟会有马前失蹄的一天。
李侧福晋回想了下,似乎是从弘昀搬到前院以后,她就变得有些不像她自己的了。
当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李侧福晋如何感受不出来,胤禛变了。
他对孩子还是那么关心体贴,行事还是那样稳重谨慎,对后院女子也是一如既往把握着分寸。
可李侧福晋就是知道,胤禛变了。
她惊慌失措,想要抑制住这种改变,却栽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跟头。
一个可能让她再也爬不起来的跟头。
依勒佳也在西苑,见了张、杜二位嬷嬷很是开心,以为她们查出了真相,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二位嬷嬷,可是飞弦招供了?”依勒佳按耐不住地站起身问道。
杜嬷嬷稍微笑了下,没有言语。张嬷嬷福身道:“回二格格,确实是飞弦招供了。她指出是采买处一个略微驼背的老太监找到了她,告诉她确切的时间,让她把握好时机,撞倒魏格格,事后有重谢。”
“后查出驼背的老太监名叫天明,前两日失足落水,溺亡了。”
依勒佳握拳拧眉:“然后呢
?就查到这里吗?”
“筛查了府内所有的下人之后,只有三人有嫌疑将老太监封口。扫洒的张太监,膳房的牛太监,还有……西苑的唐太监。”
西苑的唐太监唐路,王福带着的小徒弟。
两位嬷嬷奇怪的态度让依勒佳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不安地看了一眼李侧福晋,声音变得有些尖锐:“继续说,说清楚!”
张嬷嬷继续道:“审问之后,唐太监开了口,说是李侧福晋指示,他只是照办。”
依勒佳像是被掐住了嗓子,惊疑不定。
这时,未曾说过话的李侧福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嗤笑一声道:“唐路来西苑伺候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我如果是暗害魏妹妹的主谋,怎么会放着伺候了数年的王福不用,去用一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唐路?张嬷嬷、杜嬷嬷,事情查清楚了再来吧,珍嬷嬷,送客。”
珍嬷嬷阴着脸,刻薄严肃的面庞愈发可怖,她上前一步,作势要把张、杜二位嬷嬷请出去。
张嬷嬷面色不改:“唐路的父亲唐天是李府总管的亲家。”
且张嬷嬷没说完的是,正是因为王福伺候的时日久,得李侧福晋信重,李侧福晋反而不好贸然用他,太容易被注意。
反而是唐路,不起眼才好行事,更是信得过的人,用起来更加方便。
珍嬷嬷顿了一下,赶人的动作也停住了。
李侧福晋冷着脸道:“这等心思缜密的布置,我倒是甘拜下风了,我没做过的事一件也不会认。我不管你们今日来是做什么的,我是贝勒爷亲自请封的侧福晋,贝勒爷不在府中,福晋养病不管庶务,谁也动不了我。”
她美目如箭,射向二人。
杜嬷嬷心生退意,张嬷嬷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
那是四贝勒的腰牌。
胤禛竟然给了张嬷嬷他的腰牌。见腰牌如四贝勒亲临,即便是李侧福晋也硬气不起来了,咬着牙怒视张嬷嬷。
张嬷嬷恭敬道:“李侧福晋,您是侧福晋,千尊万贵,贝勒爷不在,自然无人可以处置。只是证据确凿,无可狡辩,还请您在西苑,不要走动。奴婢带了伺候您的人,万万不会委屈了您。”
这是要把西苑的下人换走的意思。没有这些下人,李侧
福晋什么也打探不到,在这府中,与又聋又瞎没有区别。
“清者自清,爷回府自然会还我清白。只是三阿哥需要照顾,伺候三阿哥的人换不得。”李侧福晋厉声道。
“这是自然。”张嬷嬷点头,抬头看向李侧福晋,道:“只是您如今不便照顾三阿哥,还是先将三阿哥送往正院吧。”
顶着李侧福晋要吃人的目光,张嬷嬷道:“福晋身子已经好多了。”
“你敢!”李侧福晋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没有写到霸王花,挠头。
大家双节快乐!
我也想加更,但是事情太多,心情很差,手速又可怜。
唉。
大家晚安。
第五十四章
张嬷嬷要带走弘时, 这与要了李侧福晋的命又有何不同?
她自以为绸缪得万无一失,却未想到慌乱之间魏紫还能看到推了依勒佳的是谁,更没想到动手之日,依勒佳和弘昀也在亭子里。
飞弦不知指示她的究竟是谁, 因着与耿格格的主仆情谊, 选择推了依勒佳, 却险些让依勒佳染上污点,甚至被厌弃。
若是魏紫不曾看到是有人推了依勒佳, 依勒佳就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可魏紫看到了推依勒佳的是飞弦,飞弦竟然不顾胞妹开了口,福晋下了死手去查,让真凶浮出了水面。
李侧福晋觉得可笑, 像是看了一出折子戏,情节让她深感荒谬。
“还望侧福晋体谅。”张嬷嬷又是一福,挥手让身后的人去西厢给弘时收拾东西,又将西苑原本伺候的人赶到了一处。
往日府里下人们见了都要喊姑姑姐姐的人如今像是一群被人追赶的惊慌鸡群,颜面尽失。
李侧福晋气得浑身都在抖,抬起手,尖利的指尖指向张嬷嬷,“谁敢!反了天了!”
“都给我住手!”依勒佳怒吼道。
张嬷嬷让人都停下, 耐心等着依勒佳说话。
李侧福晋暗害子嗣,需要等候四贝勒本人发落。但二格格是无辜清白的主子,张嬷嬷不会对她不敬。
“无论如何, 都要等阿玛回来才是。你们这样嚣张跋扈,奴大欺主,嫡额娘竟然坐视不理!”依勒佳不想去猜测推了她的飞弦是不是李侧福晋指示的,她现在只想护住她的额娘, 她的弟弟。
张嬷嬷不卑不亢:“回二格格的话,奴婢等人正是从正院来的。”
李侧福晋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戳进了肉里。她忽然冷静了下来,按住了气得要揍人的依勒佳,感觉到手下微颤的身体,李侧福晋心中升起一丝后悔。
那是她这些日子头上顶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刀时都未曾生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后悔了,可是也来不及了。
李侧福晋敛下眼中痛楚,神色凝重而威严:“我也不为难两位嬷嬷,只是动作轻些,弘时还在睡着。”
“额娘——”依勒佳不解,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紧,依勒佳终究还是闭
上了嘴。
张嬷嬷道:“这是自然,侧福晋放心。”
有李侧福晋配合,下人来回的动静都轻了些,带走西苑下人的动作也没有那般粗鲁了。
李侧福晋被挖了心,斩断了手足,蒙了眼,堵了耳,立在门前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时,心里平静又冰凉。
她想,弘时离不得她,除非福晋想让弘时哭出病来,否则总有一天,福晋一定会把弘时再还给她。
这场战役,还未真正的分出胜负,福晋高兴的太早了。
“侧福晋,天凉,咱们回吧。”李侧福晋从未见过的侍女低声劝道,声音柔和又谦卑。
李侧福晋回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
……
枝头生出嫩绿的细芽,沉睡了一冬的万物开始渐渐复苏。依勒佳放下了勺子,面无表情地听着再度传来的哭声。
额娘被软禁,向来横冲直撞的依勒佳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依勒佳住着单独的院子,福晋免了请安,往日根本就不怎么往正院来。但是现在不同了,弘时在正院,依勒佳不得不来。
与李侧福晋料想的一致,弘时来的这两天里一直在哭,哭到没力气才会吃奶睡觉,醒来接着哭。
如今声音都嘶哑得不像话了,田大夫来了数次,次次都说不能让二阿哥这样哭下去了。
会哭出事的。
福晋匆匆起身,赶去厢房,依勒佳擦了擦嘴,却并没有跟过去。
一开始弘时号啕大哭,依勒佳会赶过去哄着他,可某一个瞬间依勒佳忽然发现,她哄了一日,第二日弘时哭的便少了些。
她不能去哄,不能让弘时适应这里的环境,不然……弘时真的可能回不去西苑了。
确认了弘时的情况,依勒佳以不妨碍福晋为由,离开了正院。石榕来请她去看看弘时时,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正厅,不由得暗骂一声,这二格格狠心的模样跟她那个心狠手辣的额娘别无二致。
福晋见石榕没请来人,烦躁地摆了摆手让她去找,只要能找到人不愁请不来。
依勒佳总不想背上一个生性凉薄、罔顾亲情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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