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徐幼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嫡母陈氏不算恶人,但徐幼宁在她手底下长大已是过得不易,她不希望余生还是这般寄人篱下的日子。
太子看着是个愿意讲理的人,若他愿意放自己离开,应当不会叫自己空手离开的。
“他们回来了。”庄敬淡淡道。
徐幼宁抬起头,便见太子和杜云贞一前一后地向凉亭这边走来。太子在前,杜云贞落后半步,端的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因着太子目光朝亭中瞥来,徐幼宁迅速低下头。
“皇姐,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
庄敬公主颔首:“你一向忙碌,我不耽搁你的时间,改日得了空,我去东宫瞧你。”
“幼宁,走吧。”
幼宁……
徐幼宁抬起头,正好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
太子第一次这么唤她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徐幼宁站起身,朝庄敬公主福了一福,便走向太子。
杜云贞朝他一拜:“恭送殿下。”
太子无话,自往凉亭外走去。
徐幼宁跟着他,出凉亭的时候忍不住看了杜云贞一眼,发觉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徐幼宁本能地伸手去护一下肚子。
杜云贞望见她这动作,顿时蹙眉。
“怎么了?”太子见徐幼宁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正好望见这一幕。
“殿下,我没有做什么。”杜云贞立时红着脸分辩道。
徐幼宁心道不妙,知道自己似乎引起了误会,当下她没有多说话,挺直腰板朝太子走过去,低声道:“许是坐久了,走起来有点慢。”
“出了御花园有步撵。”太子淡淡道,便往前去了。
待太子和徐幼宁出了御花园,杜云贞回过头,眸中含泪的望向庄敬公主:“公主,方才殿下是不是以为我……”
见她哭了,庄敬顿时有些头疼。
刚才那一幕她看得清楚,杜云贞一直盯着徐幼宁的肚子,徐幼宁伸手去捂肚子应当是下意识的动作。
若是她有意在太子跟前给杜云贞上眼药,一则这么做实在太蠢,二则她真是故意,当不会若无其事的朝太子走去。
“可是太子殿下……”杜云贞仍是一脸委屈。
庄敬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见她这般,顿时冷了面色:“莫非在你心里,李深是个任人玩弄的蠢货不成?”
“庄敬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心思不单纯。”
“单纯也罢,不单纯也罢,你应该明白,幼宁对太子来说很重要。”庄敬说着,站起了身,最后提点了一句,“别做蠢事。”
最后这四个字既是庄敬的提点,也是一种警告。
今日,贵妃要她带着徐幼宁来御花园走一遭,虽然能平息太子那些不利的谣言,同时也令徐幼宁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谣言句句直指太子的根基,庄敬才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对方既然已经布置了这么大的局,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一定会对徐幼宁下手。
庄敬自然不认为杜云贞是散播谣言之人,但杜云贞方才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对徐幼宁的在意。慧贵妃希望太子能娶杜云贞增加助力,那么杜云贞最好不要趟进这滩浑水里。
杜云贞见自己惹了庄敬不悦,眸光一闪,忽然道:“庄敬姐姐,方才我同太子殿下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梁王殿下。”
“哦。”庄敬应得很淡。
但杜云贞分明看到庄敬的神情在刹那间有一丝动容。
北梁与南唐在十五年前倾举国之力大战,都想灭了对方一统天下,最终却是两败俱伤。两国缔结了合约,互以中宫嫡子为质,只是南唐的大皇子在到达北梁两年后便感染了风寒早殇,北梁自知理亏,便不再要南唐皇子为质。而这位梁王,正是北梁留在南唐的质子。
“我看见梁王殿下跟庄和殿下有说有笑的。”
庄敬听着杜云贞的话,漫不经心的站起来,径直往凉亭外走去。
然而,就在庄敬转过身之后,整个人宛若冰霜一般,变得泠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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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乘着步撵从御花园回到玄武门,东宫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徐幼宁上了马车,刚坐下,便见太子挑帘进了马车。
她有心想问他为何不骑马了,可想一想,这本来就是他的马车,自己哪有问的底气。她起身退到一旁,将当中铺满了软垫的位置让给他。
太子瞥了她一眼,坐到了旁边。
“坐。”
他发了话,徐幼宁自是乖乖遵从。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母妃问了你什么?”
“贵妃娘娘请了御医给我诊脉,还说要送补品过到东宫来。”
“母妃让皇姐带你去御花园的?”
“嗯。”
“在御花园见着什么人了?”
“御花园里的人应当都见到我了,不过,只有宜妃娘娘还有庄和殿下过来说了话。”
“同你说的,还是同皇姐说的?”
“问了我话,只是庄敬殿下替我回了话。”
太子所乘的马车是四驾,跑起来十分平稳,他今日说话的声音很轻,一句接一句的,听得徐幼宁昏昏欲睡,她只能拼命眨眼睛以驱赶睡意。
“后来就遇到了杜云贞?”
太子问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侧过头,却见徐幼宁双眸紧闭,脖子扭到一边,整个人姿势极其别扭地睡着了。
“呵。”
他不禁眉梢一挑。
活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回话的时候睡着。
不过,他早从素心那里得知,徐幼宁十分贪睡,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躺在榻上。
今日他答应徐幼宁只进宫给母妃请安,没想到今日父皇兴致极好,留他在乾清宫说了许久的话,等到他去长春宫,才知徐幼宁被皇姐带到了御花园。
想必她很累了。
虽然他此刻心中不算痛快,念及此,他环顾四周,伸手从旁边拿了一个软垫。
徐幼宁这样睡着,等到下了马车,脖子怕是打不直了。
太子托着徐幼宁的脑袋,想往她侧边添上软垫。
然而徐幼宁顺着他的力道,自然而然地身子一歪,往太子的肩膀上靠去。
太子生得比她高大许多,她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不高不低刚刚好。
这边微微蹙眉,那边徐幼宁紧紧皱着的眉头却舒展开了,躺在宽厚有力的怀抱中,显然比方才那样拧着脖子睡的舒服多了。
她是娇小轻盈的,倚在太子身上,并不令他不适。
于是他丢下了软垫,由着徐幼宁这样倚在他肩上睡着。
皇宫和东宫相隔不远,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素心挑开车帘,见徐幼宁倚在太子肩上睡着,迅速垂下眼眸,站在外头没有进来。
“步撵到了吗?”太子问。
“已经到了。”素心回道。
太子别过头,见徐幼宁睡得正香,沉吟片刻,吩咐道:“拿些冰块过来。”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马车上放了几块冰,这会儿到东宫,已经化了一半。
素心会意,立即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再有人上前,不是素心,却是王吉捧了一个银狮驼鸳鸯宝瓶水火炉上前。只不过,提炉里没有燃着香料,而是装着冰块,正往外幽幽吐着凉气。
王吉将提炉挂在马车壁上,小心地觑了太子一眼,“主子,在车里歇会儿吗?”
太子“嗯”了一声。
王吉道:“奴婢叫人把马车拉进后院。”
通常情况下,主子在正门下了车,车夫才将马车驾回后院的马厩。
既然主子不下车,只能先把马车拉回后院。
太子想了想,道:“把我昨日没看完那册书拿过来。”
王吉低头退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马夫牵着马将马车拉到了东宫后院。
一停稳,王吉立即将太子要的书呈了上来,又侍奉上茶水和果品。
太子啜了口茶,拿起书,泰然看了起来。
正值炎夏,即便马车里放了冰块,仍是觉得暑热。到底是宫人们聪慧,赶在太子来之前便将后院四处泼了凉水,等到马车过来,便取下马,将马车拉到一株古榕树下。
这株古榕约莫一百多年的树龄了,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浓荫将马车罩住,立时凉快了许多。
王吉拉起厚厚的车帘,挂上冰丝纱帐,隔着帐子,看得见外头攒动的树影。
太子看的是《公羊传疏》,昨日刚看到一半。他喜读史书,看原著还不够,前人所著的解诂、义疏都会看看。
看着看着,他想起红袖添香这个典故,看着身边熟睡的徐幼宁,他摇了摇头。他这香,倒是添的别致。
徐幼宁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她梦见自己游走于青山绿水之间,走累了,便在一株大树底下歇息。
这里十分凉快,最神奇的是,树皮一点也不冷硬,虽然坚实,却很有温度,也很温柔。
她美美地睡着,直到——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饿了?”边上有个声音在问。
徐幼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而应过之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身边怎么会有男子声音?素心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邃不知深浅的凤目,漆黑的墨瞳清晰地映照出徐幼宁困倦惫懒的面庞。
“殿下!”徐幼宁吓了一跳,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清醒过来。
然而她刚刚清醒,忽然觉得整个人失了平衡,身子猛然朝前头倾下去。
身边的太子反应极快,长手一捞便将她搂住。
徐幼宁连着受了两次惊吓,一颗心好似搁浅的鱼儿一般,怦怦乱跳不止。
一时间她不敢动,只能静静窝在太子的臂弯中。
她方才一直倚着太子的肩膀睡,左边的脸颊被他的肩膀咯得通红,另一边脸仍然是白净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太子见她坐稳了,便松了手。
徐幼宁稍稍平静。
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马车里。
“殿下,我们还没到东宫?”徐幼宁有些奇怪。
她明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至于还没有走到东宫吧。
“到了。”太子道。
徐幼宁迷迷糊糊地点了头,站起身想要下马车。迈了一步,想起素心教她的礼节。
太子在,应当让太子走在前面。
于是她顿住脚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太子下马车。
“怎么不走了?”太子问。
“请殿下先挪步。”徐幼宁答得有板有眼。
太子的下巴扬了一下,起身挑起车帘,却并未走下马车,而是回过头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目光一滞,旋即回过神来。
太子挑起车帘,是在等她下马车吗?
她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承他的情下马车时,太子已经跳下了马车。
徐幼宁不知自己是否又惹了他不快,稍稍在马车里站了一下,方才挑开车帘。
“姑娘。”素心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站定过后,徐幼宁的目光一飘,望见了太子离开的背影。
“姑娘稍站一会儿,步撵马上就到。”
“殿下不坐步撵吗?”徐幼宁问。
素心回道:“殿下日常在宫里不用步撵的。”
太子人高马大,走起来比步撵快多了,的确用不着。
徐幼宁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一声。
“姑娘饿了?”素心问。
在素心面前,徐幼宁没什么可遮掩的,点头承认了。
她一个上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睡了一觉,只觉得又渴又饿。素心从马车上捧了一碟果子下来,徐幼宁吃了两块,步撵便到了。
一路坐回承乾宫,又是一身的汗。刚走进清凉的大殿,王吉笑着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
徐幼宁顿时心头一紧:“王公公,殿下又有吩咐了吗?”
王吉见她紧张的模样,忙道:“主子给姑娘传了膳。”
“要一起用膳?”徐幼宁更紧张了。
“奴婢等在这里是想问姑娘,想在哪儿用膳?”
原来是要她选,徐幼宁不假思索地回了话:“我就在屋里用。”
“是,姑娘稍等,我叫人把膳食送过去。”
因着不是要见太子,徐幼宁步伐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在榻上才觉得整个人舒展开来。
“姑娘回来了?”月芽见她回来,忙给她端了雪梨汤过来,“外头这么热,姑娘润润嗓子。”
徐幼宁累归累,的确很渴了,又挣扎着起来,还是素心手快,给她拿了一个厚厚的枕头垫在腰下。
喝过雪梨汤,总算是舒了口气。
王吉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呈上膳食。
“王公公,这是什么?”
王吉笑道:“这是陛下赏赐给姑娘的食材,特意命御厨到东宫来为姑娘烹饪,姑娘今儿可大饱口福了。”
陛下赏赐的?
徐幼宁忙从榻上下来:“我是不是要去给殿下谢恩。”
“主子说姑娘今日劳累了,只管用了御膳,早些歇息。”
如此甚好。
徐幼宁欢欢喜喜地坐到食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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