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我跟你娘不需要你在家伺候。”徐启平见徐幼姝似乎又要对徐幼宁发难, 当即呵斥了她,转头对徐幼宁叹道,“姝儿这事, 原是我们当父母的没有办好, 拖累了她。”
“爹, 来龙去脉我都听说了, 要我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都是那青玄子卜出来的是非,便再去一次玄天观, 让他再卜一回。”
“不去!我才不去!”徐幼姝立马道。
陈氏亦在旁道:“那青玄子就是个恶毒的神棍,我们后来在玄天观少说也花费了上百两的香火钱,想叫他给姝儿再卜一次,他硬是不答应。”
青玄子是个神棍不假,不过他不肯再卜, 是怕得罪李深。
徐幼宁道:“夫人不必担心,这次再去,青玄子必定会为妹妹重新卜卦。”
话音一落,陈氏和徐幼姝俱是一愣。
徐幼宁是太子身边唯一的女人,又是小皇孙的亲生母亲,如今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的。
“幼宁,谢谢你,你妹妹的亲事可就全指着你了!”
“夫人放心,幼姝是徐家最小的女儿,她的婚事,我自然会管。”
徐幼姝从小就欺负徐幼宁,长大之后,言语上也处处冲撞,不过没有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李深已经借着婚事对徐幼宁有所惩戒,若真不饶她,便是过了。
“过几日我会去玄天观上香,到时候东宫来人把妹妹一块儿接过去。”
陈氏闻言,更是喜不自禁:“你要亲自带姝儿过去?”
说实在的,陈氏自己真是不想再踏进玄天观半步,眼下徐幼宁愿意带着徐幼姝过去,想来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
徐幼姝自己更是愣愣的看着徐幼宁。
她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可她是徐家的幼女,又是嫡女,自幼得双亲和兄姊们的疼爱,内心无比骄傲。亲事受挫,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没想到徐幼宁居然肯出手帮她。
她似乎应该道谢。
徐幼姝动了动嘴,“姐姐,今晚在家里吃吗?”
徐幼宁原是打算略坐一会儿就回的,转念应了下来。
难得徐幼姝开口留她吃饭,若是回绝了,只怕家里人会多心。
“好,吃过再回。不过来时没有告诉殿下要在家里用膳,怕是吃到一半就要回去了。”
徐启平没料到徐幼宁还乐意留在家里吃饭,自是喜出望外,笑道:“那我现在就命厨房准备,今儿咱们早一些开饭。”
见徐启平起身,陈氏忙拉住他:“老爷,还是让我跟姝儿去厨房忙活吧,你陪幼宁说说话。”
“好,那就辛苦夫人了。”有些话,当着陈氏和徐幼姝的面自是不好说。
待他们母女俩离开,徐启平这才道:“幼宁,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北梁回来了?”
“太子知道了我的下落,去北梁找了我,正好北梁国内出了岔子,阴差阳错的,我就跟着他回来了。”
“那太子殿下对从前的事既往不咎吗?”
“爹爹放心,女儿能在这里跟爹爹说话,自然是平安无事的。”
徐启平不禁感慨:“太子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如此想来,当初我该劝住你的。”
“那我可不后悔离开。我在北梁这三年,过得很舒心,全赖着爹爹当初帮忙。”
当初傅成奚已经查到徐启平这里了,要是徐启平没有兜住,她压根没法离开南唐。
徐启平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光是冲着徐启平,她对陈氏和徐幼姝便发不出什么火来。
当下没有外人,徐幼宁便将陛下有意封徐启平为侯一事告知,徐启平到底在官场浸染多年,立即猜出皇帝要册封徐幼宁为太子妃。
他虽然对封侯一事惶恐,到底明白这是皇帝对太子妃的支持,由不得他推辞。
“幼宁,你放心,往后我会约束好徐家众人,不会给你添麻烦。”
往后徐家就是外戚了,徐启平已经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徐家几个子弟科考不顺,都另谋了出路,没有做官,料想惹不出什么祸事。
“女儿不怕家人连累,倒是要先同爹爹说一声,恐怕徐家会被女儿连累。”
“此话怎讲?”
南唐京城跟北梁相隔千里,此时京城的老百姓还不太知道北梁发生的那些事,徐启平不算朝中的消息灵通之士,自然还不知道徐幼宁的“妖女”之名。
当下徐幼宁便将北梁朝中的事简明扼要地对徐启平讲了一遍。
“这……这么重的担子怎么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呢!”
听着家人的心疼,徐幼宁自然宽慰,反过来劝道:“骂名虽大,到底帮了哥哥的忙,如今我人在南唐,也伤不得我分毫。只是两国百姓一直通商往来,如今我只是区区一个良娣,等到我册封为太子妃,此事定会为人津津乐道,到那时爹爹和家里人必然会受到连累。”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徐家靠着你,都成了公侯之家,担点这些事不算什么。”
徐启平见徐幼宁说得轻巧,眉宇间却有淡淡的愁云,知道她对此事还是介怀的,便问:“太子殿下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他说名声都是做出来了,让我以后做个好太子妃,好名声自然会显出来。”
徐启平倒没这么乐观,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一个碎了花瓶,想要补回去,比砸碎一个花瓶难十倍。”
徐幼宁顿时沉默。
今日她对着出谋划策的李深没有好脸色,便是因着这个,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妖女”的故事肯定是比李深编的那些个不痛不痒的更受人欢迎。
想到这里,徐幼宁觉得无比沮丧。
“幼宁,若是想做名声,我这里倒有个主意。”
“爹爹请讲。”
徐幼宁方才只是说到这里,顺嘴抱怨了两句,没成想徐启平这边还真有主意。
比起不停打趣她的李深,徐启平可信多了。
徐启平略微歉疚地笑了笑,“其实这事我琢磨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财力。”
“爹爹尽管直说,若是我办不了的,不办就是了,咱们虽然没有血缘,可是从二十年前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徐启平肯定地点了点头。
“国子监乃是我朝的最高学府,是学子们最心驰神往的地方,只是国子监规模有限,再加上最高学府的这个设置,能接收的学子有限。除了国子监之外,京城里还有许多书院,但这些书院跟国子监不一样,他们不但不会给学子派发禄米,还要收取高昂的束脩,家境贫寒的学子如果考不上国子监,根本无法继续求学。”
“所以,爹爹想让我设法扩大国子监的规模,招收一些贫寒学子就读?”
“非也,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只能招收最优秀的人才。贫寒子弟没有名师启蒙,除了天资出众的,考不过京城这些世家子弟。”
“那爹爹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办一家书院,这家书院没有京城其他书院那么好的宅院,只能提供一个居住之所,让贫寒学子有饭可吃、有藏书读、有先生可指导。”
“但是不收束脩?”
“不错,幼宁,你意下如何?”
“好,爹爹的主意当然好。”比李深编的那些个故事可好多了。
徐幼宁想了想,“虽然我的书院不收束脩,不过吃住不会比别的书院差,我会让贫寒学子们过得比其他书院的学子更好。”
“不可。”
徐幼宁没想到自己的主意居然被徐启平反驳了,顿时愣住:“为何不可?”
“常言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们求学不是为了享受,若是这书院一分钱不花就能好吃好住着,那些意志力稍稍薄弱之人,岂不是不思进取,从此在这书院住下去了?”
“爹爹说得有理,”听徐启平这么说,徐幼宁自己也想到了一点不妥的地方,“若是这书院比那些束脩高的书院条件还要好,那肯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的假扮贫寒学子来求学。”
说到底,贫寒不贫寒的,也只是一个说法,学子们来自各地,京城还好说,那些偏远地方来的,若有欺瞒,徐幼宁派人去查证,一来一往都得好几个月。
“这也是一个道理,还有呢,在京城里开书院的人家也是做生意,若是你这边弄得太好,还不要钱,人家那些书院的人可怎么谋生。”
“还是爹爹想得周全。经爹爹这么一说,女儿倒是有信心了。”
“我只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除了开书院,别的法子还多着呢,太子殿下定然还有更好的主意。”
徐幼宁颔首:“回去之后,我便同殿下商议,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若是真要开书院,少不得李深的支持。
徐幼宁又同徐启平说了一会儿,没多时,陈氏变来说开饭了,当下一家人一块儿和和美美的用了顿饭。
天色将暗时,徐幼宁才回到了东宫。
李深的脸色可想而知。
徐幼宁见他的脸快比外头的天色还黑了,忍着笑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许久不见家里人了,所以跟他们一块儿吃了顿饭。”
“我怎么不知道,你同你们徐家的人这么亲厚?”
“原本是不亲厚的,全托太子殿下的洪福,如今姐妹和睦、家宅安宁。”
李深听着徐幼宁的讨好之言,脸色没有分毫的缓和:“你倒是吃饱了,我这儿还饿着肚子呢!”
“王吉,还不快传膳。”
徐幼宁一声令下,底下人很快给李深侍弄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膳食。
李深没动筷子,先倒了一杯酒,自己没喝,只道:“原指望着珣儿不在,好生喝两杯的,可惜了这杏花村的美酒。”
“不可惜,不可惜,”徐幼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陪你喝。”
李深眯了眯眼睛,冷笑道:“说罢,有什么事要我办?”
徐幼宁没想到李深这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只好笑着给李深夹菜。
“别说的那么难听,方才回家跟爹爹说了名声的事,爹爹给了我一个提议,我想说给你听,看看能不能行。”
“嗯。”李深淡淡道。
徐幼宁见状,忙把兴办书院的想法说了一遍。
“想法不错,不过,还不够出格。”
“出格?”
李深颔首:“你身为我的嫔妃,去了北梁三年,无论是你自愿离开还是被人掳走,都是惊世骇俗的事。办一家可供贫寒学子就读的书院,是个不错的点子,但是各地不少乡绅一直都在做的。虽然他们只是资助了部分贫寒学子求学,不像你设想的这样好,但这事本身并不稀罕,明白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徐幼宁一日之内,情绪已经起伏了好几波了,“那要怎么样才足够惊世骇俗的好?”
徐幼宁陷入了沉思。
劝学是一件好事,贫寒学子们在逆境之中,依然坚持苦读,她怎么做似乎都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见她愁眉紧锁,李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不急着一朝一夕,跟你说个好消息,皇姐来信了,要我帮她和驸马和离。你当初说希望她能回来过年,只怕不等过年,她就会跟成奚一块儿回来了。我这位皇姐呀,也真是位奇女子了。”
是啊,庄敬姐姐一向活得自在、洒脱,徐幼宁就曾对她的生活羡慕不已。
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心中一动。
她记得,她曾经在燕渟跟前说过这事,说她羡慕庄敬公主能文能武不说,还能活得自在洒脱。
当时燕渟说了一番话,令她一直很在意。
燕渟说,庄敬姐姐生来就是公主,她有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父母,所以她即便是女儿身,也可以读书,可以学骑射。
贫寒人家的姑娘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即使徐幼宁这样的官家女子,也不过识得几个字而已。
寒门学子尚且有乡绅员外们资助求学,可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让贫寒人家的姑娘读书识字。
徐幼宁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攥紧了李深的手臂:“我知道了,李深,我知道了我要做什么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先松开我的手。”
徐幼宁劲儿不大,可她刚好捏到了李深手腕子里头的肉,攥得他生疼。
“哈哈,”徐幼宁乐不可支地松了手,急急忙忙地将想到的念头说了一遍。
“你要兴办女学?康淑皇后也曾办过女学,公主、郡主和官女子都可入学。”
“我不是要办那样的贵族女学,我的女学,是给贫寒人家的姑娘上的。”
李深摇了摇头:“贫寒人家的姑娘都忙着生计,哪有闲情逸致去读什么女学?”
“贫寒人家连供养儿子读书都困难,自然不会让闺女读女学,可若是这女学不收束脩还包下学生的一日三餐呢?”
“那也不成,人家把女儿送去学女红送去学厨都比读书认字实惠。女子不能科考,跟男子可不一样。”
“那就是你这个当太子的不是了,在北梁,女子也可参加科举,还能进衙门当差,你瞧瞧月芽,她从前是个丫鬟,如今是个称职的捕快。”
关于燕渟的改制,李深了解了许多,徐幼宁说的都是实情。
“即便我将来推动朝中如北梁一般允许女子做官,或许贵族女眷会参加科举,贫寒人家也很难让女子读书。”
李深说的话有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早就根深蒂固了。
“就不能试试吗?”徐幼宁小声道。
见她这般落寞,李深思忖片刻,“既然你想好了,我可以支持你去做,先试着在京城里招募学生,招一个算一个,招十个算十个,不要束脩,又包餐食,总有人愿意送过来试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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