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涛把话说完,指着旁边一个老嬷嬷道:“在别院有韩嬷嬷照顾小主的饮食起居,定然安稳无虞。”
说罢,孙涛立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徐幼宁乖乖走进去。
徐幼宁朝那韩嬷嬷看了一眼,那韩嬷嬷脸上亦是蒙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死气沉沉。
她在心底默默的宽慰自己。
有正经的院子住,还有人管吃管喝,她没到绝境。
心里想得好,一进院子,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院子大是大,可里头的破败完全超出徐幼宁的想象。
这座院子起码有好几年没有人打扫过了,院子里除了积年的落叶,甚至还看得到不少死掉的蛾子。
别说是跟东宫相比,就算是从前的庶女徐幼宁也没住过这么脏的地方。
“小主别看那边,给小主预备的屋子是打扫过的。”韩嬷嬷指着西厢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对徐幼宁道。
徐幼宁将院子里的房间扫了一眼,的确只有那一间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她往屋子走去。
屋子里有一方榻,有一张桌,连个柜子都没有。
“韩嬷嬷,我这回过来没带什么衣物,您这边有衣服吗?”
这一下午,徐幼宁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闻着自己都臭了。
那韩嬷嬷看了徐幼宁一眼,“小主身上这样的衣裳,别院这里没有,小主若是不嫌弃,奴婢自己的衣裳可以给小主找一身。”
“多谢嬷嬷。”
徐幼宁坐到榻上,静静倚着榻边呆了一会儿。
韩嬷嬷回来的很快,不仅给徐幼宁带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还给她带了晚膳。
一碗粥,一碟咸菜。
徐幼宁接过衣裳,再次向韩嬷嬷道谢。
“小主用过晚膳,把碗放在院子门口就是,奴婢会来收的。正屋后头有一口井,小主若是要用水,只管去打。”
“嬷嬷不住这院子吗?”
韩嬷嬷道:“这院子是给小主居住的,奴婢自然不在这里。”
她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
韩嬷嬷似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冷漠的眼睛里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小主用不着害怕,别院各处都有锦衣卫把守着,别说是坏人,就算是恶鬼都进不来。”
那韩嬷嬷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就离开了小院。
砰地一声过后,院子里当真只剩下了徐幼宁一个人。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看着自己桌上摆着的粥和咸菜。
她忽然就苦笑起来。
上午的时候,她还撑着东宫的马车,马车里彩绣辉煌,环佩叮当,光是糕点就摆了七八种。
而现在,只不过过了几个时辰,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人生的境遇变化还真是快。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巨变。
没事的,徐幼宁,你可以活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端起了粥碗。
“傻子,你还真打算吃那两碟子玩意儿啊?”戏谑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幼宁猛然回过头,门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个人。
那人一袭青色衣裳,秀美比竹,语声清朗,唇边眉间全是笑意。
一看见他,徐幼宁忽然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燕渟,你……你怎么来了?”
燕渟原本笑着,见她哭了,忙上前从她手里把粥碗接过来放下,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有我在,别人欺负不了你。”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望向燕渟,诧异地问道:“这里都是锦衣卫,你进来,会不会有危险。”
“我既然能站在这里,自然也能走出去。放心,我不会傻到来送死的。”燕渟看看她满脸的泪痕,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是不是饿了?”
“有点。”
她已经一下午都没吃过东西的,唯一入口的还是在文山别院门口孙涛给的那点水,早已饥肠辘辘。
徐幼宁看燕渟模样,好奇道:“难不成你还给我带了吃的东西?”
燕渟含笑看着徐幼宁,蓦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
这油纸包装得十分细致,许是怕热气透出来,在外头细了彩绳打了花结。
徐幼宁拉开彩绳,还没看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便有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她赶紧扒拉开油纸包,这才见到里头装着葱油饼和烧鸡。
“出来的匆忙,只叫厨子备了这两样,都是现做的,快吃。”
葱油饼又酥又脆,烧鸡外焦里嫩。
徐幼宁吃得狼吞虎咽的,几下就将一个油纸包里的东西全吃光了。
“好吃吗?”燕渟看着徐幼宁吃花了脸,一面笑一面伸手帮她擦脸。
徐幼宁点头:“好吃。”
“看来你真是饿坏了。”
“不是的,我平常在东宫,他们都不给我吃葱油饼和烧鸡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早就想吃了。”她在东宫不能说吃得不好,可每天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油腻之物虽然能吃到,每次都只能吃一点点。
今日这葱油饼和烧鸡,她是真喜欢,不全是因为饿。
吃饱了,徐幼宁的脑子又开始动起来了。
“燕渟,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的?”
“你出事,我当然知道。”燕渟说着,眸光沉了下来,看着徐幼宁一脸的愧疚,“不过,幼宁,我现在不能带你走。”
这次的事有点突然,叫他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准备。
“噢,我也……我也没那么想过。”
燕渟开始出现的时候,徐幼宁确实抱着幻想,指望着燕渟能救她离开。
不过想想,这实在是为难人。
燕渟只是一个质子,而她是被锦衣卫关押在这里的人,燕渟救他,必然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甚至会得罪皇帝。
连慧贵妃都救不了她,何况是燕渟呢?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太子知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情况。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吧。
毕竟,他那么重视这个孩子。
“你再坚持几日,这几日他们姑且不会害你的性命。”燕渟将油纸包卷在一起,重新收好,“吃的东西我会另外给你送来,别担心。”
“你是说,他们真是打算杀我吗?”
听到徐幼宁这样问,燕渟斟酌了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想听实话,还是要几句安慰?”
“当然是实话。”徐幼宁毫不犹豫。
她都死到临头了,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强。
糊涂了一辈子,希望下辈子能聪明点。
“他们不会杀你,但他们会想办法让你自己死。”
“让我自己死?”徐幼宁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经被带到这里了,他们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吗?”
燕渟的眸光闪了闪,笑容有些值得玩味。
“皇帝毕竟要顾虑李深。皇帝不在乎多一个孙子少一个孙子,但是李深在乎。若你被人杀死,李深必然会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若你因疫症而死,李深也怨不得别人。”关于李深的好话他一句都不想说,但幼宁想听实话,他就得讲实话。
“可我未必会得疫症,难道他们一直等下去吗?”
“傻子,”燕渟伸手揉了揉徐幼宁的脑袋,“徐老太太足不出户,都染上了疫症,何况,你如今落到他们手里,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染病。”
“你是说,我祖母是……我祖母是……”徐幼宁突然结巴起来。
燕渟没有说话,徐老太太的生死,原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幼宁,你现在只能管好你自己。”
“可我……我怎么管好……”
燕渟道:“你听我的话就成。”
徐幼宁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渟,忽然伸手把他推开。
“幼宁,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问你,你在做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让祖母和莲花巷的人染上疫症,我定然也染上了,你离我远些,别靠近我。”徐幼宁尖声道。
原本,她还期望着太子能来救自己,可她若是真的染病了,她宁可太子不要来。
燕渟想把徐幼宁拉回身边,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
“别怕,你现在毫无症状,应该没有染上,更何况,就算是你染上了,我也会设法救你。”
徐幼宁摇了摇头。
太子跟她说过,瘟疫无药可救,一旦染上,只能等死。
祖母还活着吗?
此刻想到祖母的安危,徐幼宁并不悲伤。
反正,就算祖母已经走了,她也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燕渟知她正在伤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幼宁,我瞧你房里什么都没有,我去给你拿些用品过来。”
“你要走?”
燕渟是如今徐幼宁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刚才她虽然叫燕渟离自己远些,真听到他要走,心里还是难受。
“我快去快回,你先躺下歇会儿。”
燕渟走到榻边,将榻上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被褥枕头尽数扔到地上,解了自己的玄色大衣铺在床单上。
“乖,过来躺着,养足了精神我才能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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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徐幼宁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回来了?”
燕渟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幼宁觉得自己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呢。
她想坐起来跟燕渟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的骨头也像碎成一块一块似的。今天下午这马车, 当真是把她三魂七魄都颠簸散了。
她使劲儿拍了拍脑袋,才稍稍觉得清醒一点。
“燕渟, 我渴了。”她有气无力道。
她的声音本来是很娇很柔的, 此刻软软说出来, 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媚劲儿。
那背影闻言, 顿时震了一下。
“你都是用这种调调跟燕渟说话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徐幼宁突然就精神了,抬眼一看,这才看清坐在榻边的人不是燕渟, 而是太子!
是在做梦吗?
太子应该在京城才对,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做梦, 一定是做梦。
徐幼宁愣愣看着他, 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挂着一点胡茬, 刺得她掌心痒痒的。
离开京城的那天早上,她的胸口还被这胡茬扎疼了呢。
“徐幼宁。”太子蹙眉。
徐幼宁手上是使了点劲, 掐得他脸有些疼。
“李深,真的是你?”徐幼宁听着他的低吼,却“哇”地一声哭起来,扑倒他的怀里。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虽然比她想的要晚一些,可他还是赶在她死之前来了。
太子本来满心责问, 见她如此依恋姿态,怒火立马烟消云散了。
抱着她,温柔道:“嗯,我来了。”
徐幼宁扒着他的肩膀,正想仰起头去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伸手去推他。
可她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哪里推得动她。
“怎么了?”
徐幼宁捂着口鼻道:“燕渟说,我祖母是被人故意染上疫症的,我回家去看过她,我很可能也已经染上疫症了,你快走,离我远一点。”
太子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你从莲花巷回来那么久,每日跟我同榻而眠。若要染上,我早就染上了,不差这一会儿。”
“不,不是的,燕渟是说,就算我没有染病,我在这里住着,他们也会想办法让我染上疫症的。”徐幼宁急了,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染上疫症呢?
“我来了,你自然就不会染上。”
太子的话语很简单,徐幼宁却莫名觉得安心。
也不知道为何,先前燕渟来的时候,徐幼宁固然觉得开心,但此刻呆在太子的身边,她才真正觉得踏实。
“你渴了?”太子问。
徐幼宁“嗯”了一声。
太子身上带着水壶,是他用惯了的那一只。
徐幼宁抱着水壶,想都不想,就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太子见她这样贪婪,轻轻替她拍背顺气,生怕她一不留神就呛到了。
等到徐幼宁喝够了,太子方才问:“燕渟来过?”
“嗯”,徐幼宁点头。
太子看着垫在榻上的男子衣裳,又想起徐幼宁刚起时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心头的不悦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徐幼宁看他直视着榻上铺的玄色衣裳,忙捧着他的脸对着自己,不叫他再盯着那衣裳。
“榻上太脏了,我又累得很,所以借了他的衣裳,要不然,我不敢睡在这里。”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是什么这么亲近的?”太子的声音依旧带着愠怒。
“我也不想用他的衣裳,可是你又不来。”
徐幼宁撅着嘴,语气里尽是委屈。
她想依赖他,偏偏最先出现的人,不是他。
她这样说,太子的确没有了责问的理由,反倒是歉疚更多,不忍心再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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