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太子瞥了一眼马车,沉声问道。
“是,”素心低头回道,“姑娘许久没有见家人,有些感怀。”
太子眉心一动,没有说话。
马车里的徐幼宁听到外头的动静,忙从马车上下来,朝太子行礼。
她今日穿着纱裙,夜风一吹,袖子和裙摆随之翩跹而起。
天上没有月亮,徐幼宁的眼睛却好像装着星星。
“早些歇着罢。”太子说着,径自骑着马往东宫正门而去。他一走,身后的十几骑呼呼而去。
徐幼宁目送着他离开,跟着素心一齐回了小院。
她如今体力大不如前,晚上去莲花巷跑了这么一遭,的确是乏了。
素心伺候着她吃了点夜宵,便服侍着她安置了。
等到屋里熄了灯,素心方才走到廊下。
“素心姐姐,承乾宫那边传话,让你过去回话。”
素心点了头,自己往承乾宫赶去。
还有一刻便是子时,承乾宫却是灯火通明。
见素心过来,值守的宫人并未问话,便放她进去。
太子坐在殿内看着书,素心跪在地上:“主子。”
“她在家里受委屈了?”太子一面翻着书,一面缓缓道。
“二姑娘是家中的庶女,跟老太太最亲近,回家之后,也只跟老太太说话。徐家三姑娘瞧着是个不懂事,一直拿言语刺二姑娘。”
“所以她哭了?”
素心轻轻抿了下唇:“二姑娘不是因为三姑娘那些难听的话哭的。”
她瞧得出,徐幼宁根本没把那个妹妹放在眼里。
太子合上书,搁到一旁,望向素心。
素心神色一凛,“姑娘跟徐老太太是关着门说的话,奴婢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不过出来的时候看着还是好好的。后来出门要上马车时,突然又出来一个人,姑娘跟他说过几句话之后,情绪便不太稳。”
“谁?”
“奴婢不确定他的身份,只听得姑娘叫他承远哥哥。”
承远哥哥。
旁边侍立的内侍王吉原本神色淡淡,听到这四个字顿时神色一凛。
上回太子跟徐幼宁用膳过后,勃然大怒,后来虽然怒气平息,却交代他去彻查这个“承远哥哥”,查过之后方才知道这个承远哥哥名叫卫承远,是徐幼宁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太子听到回禀过后,虽然没有再发怒,但伺候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太好。
今日徐幼宁回家,居然又跟这个卫承远见面了,太子殿下……王吉小心翼翼地觑了过去,发现太子的脸色阴晴不定。
素心不知道这一段,但她毕竟看到了卫承远看徐幼宁的眼神,自然知道这是该避讳的事,于是,不等太子再问话,便主动道:“徐老太太的身子很不好,姑娘过去探望时老太太连站都站不起来,奴婢以为,姑娘是因为担忧祖母的身体才会落泪。”
“派人送些补品过去,若有必要,叫个御医去给老太太瞧瞧。”
“是。”王吉恭敬应了下来。
太子又问素心:“她近来如何?”
“如今姑娘害喜的症状有所减轻,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如今天气炎热,夜里还好,午睡的时候总是流汗,总是睡不安生。”
“没有用冰块吗?”
素心摇头。
王吉见状,站了出来:“殿下,如今宫中上下例行剪裁,去年冬天冰窖里只留了承乾宫用的冰量。”
“厨房那边不是有冰窖吗?”
“厨房存冰只为备膳食,留的不多,不够一殿的用量。”
“知道了。”
太子面色无波的挥手,素心和内侍一起退下。
殿内的烛光融融,太子端起茶。这茶是宫人才添上的,因此带着温热的气息。
一杯入肚,太子放舒了口气。
卫承远,又是这个卫承远。
他应该发怒吗?
卫承远几年前就跟她定过亲,是他把徐幼宁抢过来为他生孩子。徐家已经跟卫承远退了亲,也算是划清了界限。
她那样柔弱的一个人,必然不能轻易放下这样青梅竹马的情感。
只是,道理他虽理得清,他的自尊和骄傲还是令他的心情十分不愉快。
徐幼宁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目前为止还是他唯一的女人。
可是在他们唯一的一个夜晚,她喊的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太子的脑中出现的两张徐幼宁的脸。
一张是她在别院中眼神迷茫、满脸香汗躺在枕头上的脸,一张是她站在马车旁眼眸挂泪、紧抿薄唇克制泪意的脸。
太子用指节叩了叩自己的额头。
是他亏欠了她,再斤斤计较着实难看。
上次她说她不想要名分,想是心里还惦记着卫承远。
等她平安生下孩子,便如她的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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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什么?殿下要我搬去承乾宫?”徐幼宁正在用早膳,听到素心说了这话,差点没噎着。
素心见状,忙替她拍背顺气。
待徐幼宁平静下来,方恭敬道:“如今天气太热,承乾宫里有冰块,姑娘住过去舒坦些。”
今年的夏天对徐幼宁来说的确很难过。
怀揣着一个火炉,连坐着不动都觉得热。
这会儿还是早上,用个朝食就冒了一身汗。
上次去承乾宫的时候,阵阵凉气让徐幼宁记忆犹新。
如今暑气更甚,这个时候呆在承乾宫,一定很舒畅,只是……
“素心,你能跟殿下说,往这边添一些冰吗?”
“如今宫中奉行节省,咱们东宫也一样,因此去年冬天只留了承乾宫一宫的冰块用量,若是姑娘这边也添冰,等到了八月,两宫都无冰可用了,”素心说着,像是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柔声道,“给姑娘备的房间在承乾宫的西配殿,殿下的寝殿在东角。”
听起来倒是隔得挺远的。
看着徐幼宁意动,素心趁人打铁道:“如今姑娘月份还浅,再到了三伏天,那会儿身子沉了,天也更热,肯定睡不安稳,不如早些搬过去,早些舒坦。姑娘搬过去,日子还是跟在这边一样过,殿下每日忙于朝政,都是夜深才回东宫。”
太子是新立的储君,对待政事异常勤勉。
徐幼宁想起那天夜里在侧门相遇的情景:“那天,殿下也是才从宫里回来?”
“是的。”
若他每日都如那一夜那般晚归,倒是无妨。
“姑娘宽心,承乾宫那边已经把地方挪出来了,今儿就能挪过去。”许是怕徐幼宁不肯答应,素心道,“姑娘如今是东宫里最要紧的人,若是在承乾宫住不惯,随时都能搬回来。”
徐幼宁的确还在犹豫,不过,素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得先应下。
毕竟,要搬过去,肯定是太子的意思,徐幼宁若是拒绝,太子指不定会觉得自己不识趣而迁怒徐家。
用过早膳,素心给徐幼宁擦了身子,换了新做的凉衫子前往承乾宫,不出所料,下步撵的时候又是一身薄汗。
外间暑气烈烈,一进承乾宫,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一进去,她便再也不想出来了。
承乾宫墙角和柱子下都摆了冰盆,冷气森森,着实太凉快了。
素心早有准备,给徐幼宁搭了一件衣裳。
“我的屋子在哪里呀?”
听到徐幼宁不再说要回去的话,素心顿时安了心。眼看着徐幼宁整日热得不舒坦,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头疼。
“姑娘跟我来。”
徐幼宁转头一看,是上回来承乾宫吃饭遇到的内侍,忙道:“有劳公公了。”
“姑娘不必客气,叫我王吉便是。”那王吉长得清秀,虽是太监,举手投足十分儒雅,生得很讨人喜欢。
徐幼宁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王吉应当是太子近臣,忙问:“王公公,你今日没有跟殿下一块儿进宫吗?”
王吉道:“今日殿下要习骑射,并未去宫里。”
太子今日在东宫?
徐幼宁惊愕地看向素心,素心垂眸不语。
徐幼宁想回自己的小院,可着实舍不得这边的清凉,只得继续跟着王吉往前走。
她的屋子在西面的最里边,走过去的时候,徐幼宁以为会是狭小的边角屋子,可等王吉推开门,却发现是里头十分宽敞,饮食起居都不成问题。
也罢,反正她就在这屋子里呆着,哪儿也不去。
承乾宫的屋子窗户都很大。
徐幼宁坐到窗前的贵妃榻上,自有宫人给她呈上果品、凉汤,好不惬意。
御医嘱咐过,她不宜进补过多,呈上来的每个碟子里只摆了一件。
徐幼宁吃着东西,喝着玫瑰露,因着屋子里摆着冰块,即使窗外吹来的夏风带着热气,也不觉得难过。
“这屋子可还住得惯?”
徐幼宁正半眯着眼睛养神,身后突然传来醇厚低沉的男子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果然见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他身上穿着窄袖的骑装,徐幼宁被素心伺候了这么久,知道贵人们从外头回来都要立即更衣的。
太子这是一回承乾宫就过来了?
徐幼宁的心跳得快了几分,望向太子时,发觉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不是紧张自己,只是紧张自己的孩子。
徐幼宁的心绪迅速平静,正想扶着靠背站起来,太子道:“不用起来。”
“多谢殿下。”他是冲着他的孩子才给的这份恩典,既然孩子在徐幼宁的肚子里,她自是受得心安理得。
“还缺什么吗?”
“什么都不缺。”
太子“嗯”了一声,又道:“御医去给你祖母把过脉了,她是忧思过度,伤及心脉,只要去除心病,用心调养,能养好的。”
他派御医给祖母诊病了?
徐幼宁吃惊地望向太子。
太子却面色无波,似乎只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徐幼宁坐不住了,起身朝太子一拜:“民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往后在这里的时日还长,不用言必称民女。”
“是。”
徐幼宁颇为感激。
若不是他放自己回家,祖母怕是要在愧疚和思念中一病不起了。
如今他不止应允自己回家,还为祖母延医问药,这一声救命之恩,的确当得起。
太子很难得地弯了下唇角,伸手把徐幼宁扶起来。
许是才习过骑射,他的手掌还很热。
徐幼宁冰凉的小手被他宽大温热的手握着,感觉十分奇妙。
太子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松了手。
“上回说的事,孤已经有了决定。”
上回说的事?
是名分的事吗?
他想好了?
徐幼宁心情忐忑地望向他,他却似不经意地别过脸,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若你不想要名分,生完孩子,孤可以放你离开。”
他答应放自己离开?
上次他还执意要给名分,说他的孩子不能来路不明。
“若是你想嫁人,我会帮你。”
嫁人?他怎么突然说起嫁人,还说要帮她?
徐幼宁正疑惑着,忽然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素心,她心里突地一跳,一定是素心,把昨晚她见卫承远的事告诉了太子。
像太子这样的人,身边自然容不得心中有别人的女人。
不知为何,徐幼宁松了口气。
卫承远如今是举人,很可能马上就是进士,甚至庶吉士、探花、榜眼、状元,从前的徐幼宁配卫承远已是高攀,如今她失了身,还生了孩子,更是配他不上。
她怎么可能在一年后去找卫承远。
太子说要帮她,莫非他打算用权势逼卫承远娶了自己?
徐幼宁觉得可笑。
“你觉得孤办不到?”
“殿下是储君,自然没有什么办不到的难事。但我觉得,婚嫁之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比较好。强扭的瓜不甜。”
太子的神色微微一凛,深深看了徐幼宁一眼,转身离开了。
素心和王吉一直站在门口,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待太子离开,素心忍不住道:“姑娘说话,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徐幼宁疑惑地看向素心,缓了一下,方才意识到素心是在提点她刚才说的话过火了。
想想方才太子的脸色,徐幼宁知道自己把他得罪了,却又觉得冤枉。
那句“强扭的瓜不甜”她的的确确只是在说卫承远的事。
她跟太子之间,从来都不是男女婚嫁之事,硬要类比,只能算是做买卖。
生完孩子便结束的一锤子买卖。
这样想着徐幼宁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了。
这么一来二回的打交道,徐幼宁对太子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他是一个公道的人,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的,不会把她怎么样。
因着太子今日在东宫,徐幼宁一整日都乖乖呆在殿中没有出门,毕竟,搬来承乾宫就是为了这边凉快。
她这间屋子从窗外看出去的景致非常好,望过去便如一幅画一般。
素心说,承乾宫周遭的景致都是工匠精心布置的,确保每个窗户望出去都赏心悦目。殿里众多房间,数太子殿下寝殿的景色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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