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川酒量怎么样?”她问。
李艺宵摇摇头,“他很少喝酒。”
事实上,她更想知道宋祁川为什么喝酒。
这架势,他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可过去即便再不高兴,他也从不酗酒的。宋祁川是高度自律的人,他认为酒精是种俗物,能瓦解人的意志,只有无能的人才会以此作为消遣。
虞岁已经意识到视频是覃榭舟拿着宋祁川的手机拍得了,她刚想给覃榭舟发消息,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李艺宵就按住了她的手。
“还记得那个计划吗?”她挑眉问道。
虞岁怔怔地看着她,感觉思绪火烧火燎,乱成一团。
“今晚?”她心慌地问。
“择日不如撞日。”李艺宵一笔画就眼线,拿起自己的手机,“待会儿我把覃榭舟约出来,你就去找宋祁川。”
“现在啊?”虞岁求助似的看着她,“万一他没醉呢?”
李艺宵又探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宋祁川那状态,就算没醉也有点迷糊了。她拉着虞岁往清吧走,一路上叮嘱她 ,“不要跟覃榭舟说你来了。”
走到吧台上,李艺宵和酒保点了两杯橙色炸弹。
晶莹的酒杯在夜灯下显得有些魅惑,像是什么邪恶的信号。
她扶着虞岁的肩膀,“待会儿我让人把酒送过去,看到宋祁川喝下去了,我就过去把覃榭舟勾走,然后你再过去,懂了吗?”
虞岁紧张地感觉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怔怔地看着那两杯酒,“这酒...真有那么厉害?”
“你以为呢?一杯就能撂倒一个两百斤的壮汉。”李艺宵不在意地说着,眼睛往舞台左侧的方向探去,捕捉他们的动静,一回头,虞岁已经端着其中一杯橙色炸弹,仰头喝了下去。
“你干嘛!”
虞岁抹抹嘴,坚定地看着她,“酒壮怂人胆。”
李艺宵“噗嗤”一声笑了,“瞧你那点出息。”
李艺宵已经不指望她把宋祁川全面拿下了,只要她能完成任务,在他身边躺上一夜,就不枉她辛苦经营了。
俩人坐在酒柜后面,探出头小心观察。
侍应生走到覃榭舟那桌,新上了一打酒,而那杯橙色炸弹混在其中,其实也不算特别明显,可李艺宵怕覃榭舟看见,直接给他甩去了一个电话,完全把覃榭舟的注意力勾走了。
虞岁小心翼翼地打量,宋祁川胳膊撑着桌面,一半的脸掩藏在暗处,表情看不清楚,可当虞岁看到他微微颓丧的肩膀时就知道,宋祁川已经喝醉了。
她第一次见到宋祁川喝醉,往常他的背总是挺直的,仿佛终年苍翠的雪松,永远不会有脆弱的时候,正因如此,他此刻的迷茫更显得落拓。
虞岁突然感觉有些难过,不知是不是那杯威力惊人的酒精在作祟,想起宋祁川对她的种种,她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刚想说要不改天吧,李艺宵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作势就往前走,“我先去了啊,你自己看着办,放聪明点儿。”
交代完了,她撩了撩裙摆,就风姿绰约地走了过去。
虞岁心思麻木地看着,覃榭舟异常惊喜地看着李艺宵,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覃榭舟交代了侍应生两句,然后就跟着李艺宵去了前庭的花园。
她的背影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悲壮,虞岁进退两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像做贼一样,走到宋祁川的对面坐下,没说话,就那样沉默地看着他。
宋祁川还在闷头喝酒,手机丢在一旁,片刻过后,似乎是有感应一般,他抬起头,看到了虞岁。
四目相对,虞岁从没见过他的眼神像此刻这样,迷茫,脆弱,浸着浓浓的悲戚和无奈。
两人静静地对望了一会儿,没人说话,而后宋祁川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仿佛自嘲一般,他又垂下了头。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见到虞岁,尤其是今天,即便是幻觉,对面出现的那张脸,也是他不该肖想的。
虞岁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她的脑袋越来越沉,重得她几乎直不起身。她没有问宋祁川为什么喝酒,即便他看起来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了。
李艺宵发来消息,是宋祁川的房号。
这么会儿功夫,她连宋祁川的房号都套出来了。
虞岁叹了口气,她已经放弃那个计划了。
起身结账,扶着宋祁川往回走。
她自己都快站不稳了,扶着一个男人,走路更是摇摇晃晃的,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好不容易走到了房门口,摸遍了宋祁川的所有口袋,都没找到房卡。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身边经过了一个女生。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仿佛在躲债似的,不多时,裴凛也追过来了。
经过虞岁时,他脚步顿了顿,打量醉醺醺的两人,已经不省人事的宋祁川,以及勉强睁着一双睡眼的虞岁。
“房卡没了?”裴凛单手插兜,挑眉看着虞岁。
虞岁点点头。
裴凛一个电话叫来了前台,送来了房卡,递给虞岁,他笑得有几分肆意,“祝你好运。”
他说完,虞岁也没精打采地朝他笑了笑,指着刚刚女生离开的方向,说了句,“也祝你好运。”
俩人会心一笑,旋即裴凛转身离开,虞岁驮着宋祁川进房。
这间房比她那间大不少,浅卡其的毛绒地毯围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露台的纱帘及地,被夜风轻轻撩起又落下,窗外的月色正朦胧,洒下的霜华把现实镀得像一场梦。
虞岁把宋祁川放倒在床上,然后趴在床沿上看了一会儿,他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想去卫生间拿条毛巾出来,给他擦擦脸,可酒精上头,她感觉越来越晕,刚一站起来就头重脚轻,重心不稳,摔倒在床上。
虞岁从来没有和宋祁川这么靠近过,她斜躺在枕头上,干脆懒得起身了,近距离地看着宋祁川的眉眼,精致的轮廓,笔挺的鼻梁,刀削一般的唇峰分明,这样一幅薄情寡义的面相,却给了她单薄的人生最多的温暖。
晚风安静,月色温柔。
虞岁轻轻地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宋祁川的眉骨。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她不用顾忌那些分寸和伦理,宋祁川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旁边,他不会以关心她的名义把她推远,她也不用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向前。
虞岁缓缓地抬起下巴,在宋祁川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在凌晨一点,她偷到了一个吻。
虞岁心满意足了,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蓦然看到了宋祁川的眼睛。
他微眯着,神情不甚分明,可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里都是蓄势待发的光芒。
电闪火石间,虞岁仓皇想逃,宋祁川却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虞岁看着他,眼神有些呆滞。
到最后,也忘了是谁主动,浅浅的唇上辗转变成了攻城略地的占有,急促的呼吸在这方小小的房间里发酵,凶猛的酒精催发了热烈的情.愫,宋祁川的手穿过了她的头发,温热的气息扑向肩颈,虞岁从没体会过这种原始的冲动。
她感觉自己几乎快融化在了这场冲动里,喉咙下意识发出了一阵嘤.咛。
这并不是一个求饶的信号,似乎在鼓励着什么人,再多索取一点。
纯白的纱帘迎风而起,仿佛是一种共振,为着这个水到渠成却又覆水难收的夜。
......
虞岁完全沉溺在了这个夜晚,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疯狂震动的手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天明之后将要面对什么。
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日光刺眼,她翻了个身,身上未着片缕。身边的呼吸声均匀,而她头痛欲裂,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一动都不敢动,浑身紧绷着,甚至连睁眼去看宋祁川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许久,她的手往外试探着,想找自己的手机。摸了许久,终于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她紧张地往身边捞,手指不小心碰到锁屏界面的未读消息。
李艺宵焦急的声音瞬间充斥着整间房间。
“岁岁,你得手了吗?”
虞岁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那么僵了一会儿,她试探性抬头,宋祁川目光沉静,正直直地盯着她。
如果说虞岁醒来以后,心中还有几分事成的窃喜和忐忑,那么,宋祁川的这个眼神就像一盆凉水,把她兜头浇了个遍。
他什么也没说,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虞岁的脸,然后起床,走到卫生间,洗漱,穿戴,然后他站在床尾,捞起虞岁的手机,把那条语音又放了一遍。
你得手了吗?
虞岁藏在被子里,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小丑,做错了事,被人扒光身体游街示众。她心中委屈,又有种无所适从的羞耻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再无声音。
她红着眼睛把头伸出来,房间空无一人,而她的衣服一件一件,被叠好放在枕头上。
虞岁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预感,这大概是宋祁川给她的最后一份温柔。
她坐起来,把衣服穿好,然后拿过自己的手机。
李艺宵发了许多条消息,从昨晚就开始了。
主要内容就是阻止虞岁。
她说,“岁岁,计划暂停吧,我刚刚终于从覃榭舟嘴里套出实话了,原来今天是宋祁川初恋的祭日。我们都没想到,他不是不想复合,而是他那个初恋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虞岁的脸色惨白,她坐在床沿上,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即便在空荡荡的房间,她的难堪也无所遁形。
李艺宵的语音还在继续,虞岁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宋祁川会对佟姿再三容忍。
因为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初恋也姓佟,因为他满腔的爱意和追思无法托付,所以要替那个不幸的姑娘照顾她的家人。
“那个女孩是意外走的,很突然,具体的我也没问出来,覃榭舟嘴紧得很,只说宋祁川这些年都没走出来。”
李艺宵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想用陪伴多传递给她一些勇气。
虞岁请了假 ,三天没有上班。
她始终握着手机,神情有些凄惶,李艺宵和谢媛媛担心她的状态,强行把她接回家住,俩人轮流看着,生怕她做傻事。
虞岁其实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但她没有力气解释。
她要怎么和别人说呢?
她竟然想和宋祁川道歉。
她想说她错了,想想宋祁川应该会原谅她吧。毕竟她这十年惹他生了不少气,大大小小,宋祁川从没放在心上过。
可她每次在手机上打好那三个字,眼前总会浮现出宋祁川在她身旁醒来时的那个眼神。
他厌恶她。
虞岁魂不守舍地在家呆了三四天,李艺宵看不下去,把她生拉硬拽拖出了门。
等到虞岁意识到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佰盛楼下了。
“你上去跟他说清楚,事情已经发生了,吃亏的又不是他宋祁川一个人!”李艺宵这股火气憋到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装出这副受害者的样子给谁看呢!他要是不愿意,你还能把他强.上了吗?”
虞岁没精打采地看着她,“你知道的,我说不出来......”
“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你今天就去要一个交代,他要是不愿意,你必须给我死心,还能在他身上耗一辈子吗?天下好男人多得是!”
李艺宵拽着她往楼上走,虞岁几天没好好吃饭,脚步都虚浮着,没什么力气,被她拉到了电梯口,还没上去,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宋祁川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人。看到虞岁,他眼神微滞,然后转头跟寺维说了什么,寺维就带着其他人走了。
这是几天以来,两人第一见面。
虞岁的眼眶瞬间红了,那天清晨的羞耻和不堪仿随着宋祁川一起回到了眼前。
李艺宵拉着她上前,泼辣地看着宋祁川,气势也不短,“不管怎么样,总该给个交代吧?再不愿意面对这件事也已经发生了,只要你说清楚,我们家岁岁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说完就走,回到了车上。
虞岁孤零零地站着,不敢抬头,局促又不安的身影看起来格外脆弱。
宋祁川走过去,看着她半垂着的头,鼻腔一酸,藏在口袋里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岁岁。”他轻声唤她,嗓音沙哑,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虞岁抬头看他,眼眶蓄了水光,她小声说,“对不起。”
宋祁川感觉仿佛有一簇小火苗在炙烤着他的心,那疼痛绵密又刺骨。
他从来没有认为她错了,可她却这样卑微地道了歉。
“你长大了。”宋祁川稳稳神,喉咙酸到极致,说出的话却直白得有些无情,“我没什么再能帮你的了。”
虞岁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惶,她震惊地看着宋祁川,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
他是真的打算和她划清界限了。
“好好生活吧。”宋祁川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悲戚,还有些抽刀断水的决绝。
虞岁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大厦的了。
一路上,李艺宵破口大骂,几乎所有能想到的脏话,她都给宋祁川招呼上了,然后还觉得不解气,又打电话把谢媛媛叫了出来,俩人一起骂。
虞岁只觉得疲惫。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死了一块儿,无论再怎么找补,都补不回来了。
她突然想起几年前,她不顾宋祁川的反对,执意要去南美雨林拍森蚺。宋祁川想方设法阻止她,而她百般拒绝他的好意,一意孤行地飞过去,结果因为水土不服发了半个月的低烧 ,整个人被当地气候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儿。
她病了有多久,宋祁川就照顾了她多久,她问他会不会嫌她烦,不听话还没自知之明。那是个湿热的午后,她说,“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不想要我了?”
虞岁至今还记得她问这句话时的心情,没有半分忐忑,话说出口时又矫情,又自信。
宋祁川是怎么回的?
他皱着眉拍了一下她的脑门,语气有些故作的嫌弃,“会啊,怎么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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