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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璟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自己小鹿姐这两天都没睡好过。
鹿楚并没有着急回房间，她看向梁璟，浅笑着柔声问他：“小璟要现在休息吗？”
梁璟点头“嗯”了下，鹿楚就起身推着轮椅把他送回了房间。
她亲眼看到他上床躺好，又弯腰给他盖好被子，这才起身望向躺在床上的梁璟，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轻声道：“好好睡，晚安。”
梁璟凝视着鹿楚的眼睛，低声回了他一句：“晚安，小鹿姐。”
鹿楚走到门口，回头对他说：“那我给你关灯啦。”
梁璟“嗯”了下。
“啪嗒”一声，房间的灯骤然熄灭，随即而来的，是轻轻地关门声。
梁璟在黑暗的房间里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身体仿佛又开始疼起来。
就犹如刚刚经历过车祸一般。
鹿楚从梁璟的房间出来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卧室。
她来到客厅，在宋芝身旁坐下来，压低声音很小心地对宋芝说：“妈，我觉得小璟的状态很不好。”
听到鹿楚的话后宋芝轻皱起眉，她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鹿楚的眉心拧紧，她抿了抿唇，如实对宋芝坦白：“小璟他每天晚上都会从梦里惊醒，难过地哭，抓着我的手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他爸妈，对不起珏珏，还问他为什么活着。但是白天他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乎根本不愿意面对让他痛苦的事情。”
“妈，我怀疑小璟可能有‘幸存者内疚’倾向，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急性应激障碍。”
宋芝听的愣住，“这么严重？”
鹿楚想起梁璟的状态来，心里很难受，但还是冷静道：“而且他现在不止这样，我猜测他可能有点排斥抗拒出门。”
“我昨天带他去超市买东西，他敏感到怀疑出现在他视野的所有人都在用可怜的目光看他，都在议论他家的事，他心里的创伤似乎已经到了不是我们几句话安抚就能治愈的了的程度了。”
宋芝震惊又心疼，也压低声音跟鹿楚说：“那我们要尽快找心理医生给他治疗啊。”
鹿楚轻点了点头，“不过得先说服他去看心理医生。”
“唉，”宋芝叹了口气，摸了摸鹿楚的头发，温柔道：“先去睡吧，这两天我先想办法给小璟找找心理医生，然后再说其他的事。”
鹿楚点了点头，起身后又回过头来对宋芝说：“妈你也要早点睡，别太累。”
宋芝温和地笑笑，应道：“知道啦，你快去睡，明早还要去学校。”
鹿楚这才回了房间。
梁璟躺在床上，听到鹿楚步伐轻巧地走近，推开了对面卧室的门。
一声关门声响起。
他知道是鹿楚回了卧室。
再然后，宋芝也回了房间。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沉寂的夜里，梁璟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敢闭上眼。
只要一闭上眼，只要一睡着，他就会被扯进那个梦里。
明明清醒的时候他对于车祸的细节根本想不起来，但是在梦里，就会一遍一遍地浮现着每一处细微的画面。
让他不得不加深自己是被姐姐护住才活下来的认知。
如果姐姐没有扑过来呢？
姐姐也许就能活下来。
梁璟的喉结滑了下，他的双手紧紧扯住被子和床单，拧出漩涡来，而后哽咽着低声呜咽：“对不起……”
愧疚盈满他的全身，让他恨不得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又有另一种念头拉扯着他，不断地告诉他这条命是姐姐拼死护下来的，就这样死了，更对不起姐姐。
梁璟一个人在深夜里痛苦地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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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鹿楚说的话，宋芝晚上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梁璟哭醒。
半夜她推开了梁璟的房门，想看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顺便也是心里不放心，怕这个孩子不言不语地做什么傻事。
结果宋芝进去后发现梁璟闭着眼睛，睡的挺好。
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帮他掖了掖被角，就轻轻地走出去了。
在门被关上后，梁璟才睁开眼睛。
刚刚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就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不让来人担心。
这会儿恢复了寂静，他继续饱受着煎熬。
漫漫的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梁璟不敢睡的另一个原因是鹿楚明天要上学，他万一半夜又把她惊醒，导致她睡不好，绝对会影响她白天上课的精神。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情况，一直耽误着小鹿姐。
熬到清早，梁璟坐着轮椅从房间出来，鹿楚已经换上了蓝白色校服，正坐在座位上吃早餐。
她看到梁璟后就冲他莞尔浅笑了下，打招呼：“早啊小璟，快过来吃早饭。”
等他来到餐桌前，宋芝端了碗皮蛋瘦肉粥，鹿楚也把剥好的水煮蛋递给他，“呐。”
梁璟没说话，接过来后慢慢地吃起来。
鹿楚吃完后就起身，拎起书包对宋芝和梁璟说：“妈，小璟，我去学校啦。”
宋芝笑吟吟地应：“好。”
梁璟也“嗯”了声。
等鹿楚离开，宋芝和梁璟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宋芝打破沉默，温和地对梁璟说：“小璟，一会儿阿姨要去公司，我会安排个人来照顾你……”
梁璟却推辞拒绝说：“阿姨，我自己可以的，不用找人照顾我。”
“那我叫人来给你做午饭……”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宋芝并不清楚梁璟之前不会做饭，看他拒绝的这么干脆利索，又想到他的情绪，怕自己执意安排会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引起他的反感和抗拒，也就没再说什么。
宋芝去上班后，梁璟就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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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楚刚到学校，就被班主任叫进了办公室。
和她一起被叫过去的还有班长周哲。
杨其进对他们说：“有个综合性的省级竞赛十天后在临市举办，学校要求每个班前两名的同学去参加这次的竞赛。咱们班呢，就是你俩了。”
他说着，把表格递给了鹿楚和周哲。
“这次竞赛之前有个为期十天的赛前封闭集训，到时候会有专业导师辅导你们给你们有针对性地讲课，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大巴车，你们明天就动身，今晚回家记得收拾一下行李。”
“其实就是十天的集训加上两天的竞赛，一共要去临市12天。”杨其进指了指给他们的表格，“这个表格要认真填，家长需要签字的，到时候会有随行的老师收上来。”
“各科老师都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俩好好发挥，争个好名次回来。”
周哲点点头，低声答应：“好。”
鹿楚却沉默着没说话。
她盯着手里的报名表，咬了咬唇。
如果她去参加竞赛，就要将近两周不能回家。
可小璟现在的情况……
鹿楚心底一百个不放心。
“杨老师，我……能不能不参加？”
第12章 过来12
梁璟吃过早饭后等宋芝离开家，就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抱着手机不断地翻着存在手机图库里的家人的每一张照片。
梁璟本不想睡觉的，但是昨晚一夜未眠，身体困倦疲累，于是导致他刚躺下没多久，神志就被困意包裹住。
梁璟不知不觉就这样抱着手机睡了过去，手机屏幕的照片还停留在他们去年过年拍的全家福上。
睡着后的他给了噩梦机会，可以让那场巨大的阴影冲进梦境中，帮他回忆着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
梁璟不出意外地又在梦里看到了当场死亡的父母，奄奄一息不断挣扎的姐姐。
这次就连呼吸声都格外的清晰，不平稳的呼吸时浅时深，仿佛就响在他的耳畔处。
梁璟分不清这是谁的呼吸，但他的梦境中不断地重复闪过姐姐扑过来护住他的那个画面。
一遍一遍，冲击着他几近崩溃的理智和神经。
“姐！”梁璟惊叫着醒过来，不仅出了满头大汗，还掉了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缓慢地撑着身体坐起来，耷拉着脑袋无声地落泪，起伏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震着他的耳膜。
他这才知道，他在梦里感受到的呼吸，其实是自己的。
“对不起……”梁璟哽咽着低喃，愧疚溢满胸腔，压在肩上，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对不起，我还活着，对不起……”
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时此刻在某一间卧房里，他正饱受着折磨，想死却不能死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抓狂。
梁璟实在受不了，拿起手机来，开始打电话。
给父亲打，没有人接听。
给母亲打，没有人接听。
给姐姐打，还是没有人接。
他不死心地拨着号码，一次又一次，应答他的始终只有机械的女声，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梁璟惶然地坐在床上，望着自己完全没有知觉的双腿，目光茫然无措，感觉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很远。
他仿佛是那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找不到进入世界的入口，也寻不到脱离黑暗的出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直呆坐着的梁璟这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他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下床坐上轮椅出了卧室，到客厅后拿起电话听筒，电话的另一端瞬间就响起鹿楚的声音。
“小璟？”女孩子的声音温柔轻小，似乎是刻意压着，但莫名的就让他的心平静不少。
梁璟低应：“嗯。”
“吃午饭了吗？”鹿楚关心地问他。
“还没。”梁璟如实回答道。
鹿楚听到他这样说，轻皱了皱眉，“不会自己做是不是？我帮你订份外卖……”
“不用了，”梁璟打断她，“小鹿姐，我会自己看着做的。”
鹿楚不太放心地说：“你还是不要自己做了，别再伤到……”
梁璟说：“不会伤到。”
鹿楚沉吟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话语微微扬起，对梁璟道：“小璟，你要自己做饭的话，就去我房间的书桌上拿那个封皮上有两个小孩子吃糖的本子，里面有我写的几道饭菜的做法，你可以参考一下。”
“好。”梁璟应道。
鹿楚还是不太放心地嘱咐：“你自己做饭一定得小心，别受伤。”
“记住了。”梁璟很乖地答应她。
鹿楚这才急匆匆地说：“午自习的铃响了，我挂了啊小璟，你一定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受伤，拜拜。”
梁璟挂掉和鹿楚的电话后就坐着轮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再出来时已经恢复成了那副冷淡漠然的样子。
梁璟看了眼客厅里的钟表，已经快中午一点了。
他先去了厨房，结果意外发现，厨房里用菜罩盖着两道菜，旁边的电饭煲一直插着电，处在保温状态。
菜罩上有一张便利贴，上面的字迹漂亮工整，写着这样一段话：“小璟，中午的饭菜阿姨帮你准备好了，菜要放在微波炉加热一下，饭一直有保温可以直接盛出来吃。从微波炉里加热完拿菜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手套，别烫到自己。吃完了把餐具放在洗水池就好，晚上我回来弄。”
梁璟垂眼看到菜罩旁边就放着一双家具隔热手套。
空荡荡的心脏微微有些异样，他没在意。
梁璟按照宋芝说的把菜放进微波炉加热，家里的电话又响起来。
他操纵着轮椅移动到客厅，接起来。
宋芝关切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小璟，看到厨房里的午饭了吗？”
梁璟低声乖乖地回：“看到了，谢谢阿姨。”
宋芝笑笑，说：“不用谢，你记得吃啊，菜先加热再吃，拿的时候别烫到自己。”
“好。”
“行，那没别的事阿姨就挂啦，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梁璟把听筒放回去，坐在轮椅上发了会儿呆，直到微波炉叮了一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转过方向去了厨房。
梁璟一个人吃过午饭刷了锅后，心里还想着鹿楚说的话。
于是就就缓慢地移动到了鹿楚的卧室门口，在犹豫了一秒后，推开了她房间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她的卧室。
浅粉色的主调，牛奶白的家具，和他房间里的家具看起来差不多。
他操纵着轮椅来到她的书桌前，找到了她说的那个本子。
梁璟翻开第一页，是她写的那天给他做的米粥的做法还有煎鸡蛋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步骤用蓝色的笔，注意事项用红色的笔，涉及到用量的她用了绿色的笔。
每道美食的菜谱旁边还画了相应的图案。
看起来无比可爱俏皮。
梁璟一页页翻过，每一道都是她这几天给她做过的饭菜。
虽然才只有几页，但梁璟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本子。
等她写完，他想要过来好好地保存。
然后把上面的每一道菜，亲自做给她吃。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来。
——你会有那一天吗？
梁璟的神情突然绷起来，低垂的眼睫里闪过一丝晦涩。
他会有那一天吗？
他也不知道。
或许，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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