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虚弱而沙哑,眼神却似要吃人,让四周一瞬变得死一般寂静。
只有亦步亦趋跟在妈妈身后的小陆桃,一点没受影响。
见陆老太太拿着扫帚要打陆辉,她还捡起一块小石子,虚张声势地往陆老太太脚边丢,“坏……嗝儿……坏坏……嗝儿……不许……嗝儿……不许打哥哥……”
丢完看都不敢看陆老太太,转身就跑回了妈妈身后,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藏起来。
听到她响亮的饱嗝,陆辉第一个反应过来,“妈妈!妈妈你醒了!”
“是,妈妈醒了。”
陈芳秀吃力地挪近,眼睛死死盯住陆国富钳制陆辉的手,“放开他!”
陈芳秀在家逆来顺受惯了,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
陆国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凶,凶到甚至有些疯,下意识就松了力道。
陆辉立刻甩开他扑像妈妈,眼眶通红,“妈妈,妈妈你可醒了!”
陈芳秀松开一只手搂住他,眼圈也红了,“对不起,妈妈没用,让你吃苦了。”
“不哭……嗝儿……嗝儿……不哭哭……”
小陆桃挤到两人中间,奋力地跳了跳,发现够不着妈妈,就踮起脚给哥哥擦眼泪。
软软的小手擦过脸庞,温暖又贴心。
只是小姑娘打嗝的声音实在太大了,陆辉听得都有些哭不下去,甚至想笑。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大叫:“我的妈呀!芳秀她醒了!国平他媳妇居然醒了!”
接着,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板杖子顶端接二连三露出一颗、两颗、三科、四颗脑袋。
八只黑眼珠全不可置信地盯向了陈芳秀。
“卧槽!还真醒了?孙大夫不说醒不过来了吗?”
“你可拉倒吧,人家只说醒了可能是个傻子,又没说醒不了。”
“那老陆婆不是白忙活了?她还想卖人家儿子,这下完了吧?”
“那也说不定,芳秀多好的脾气啊……”
几人毫不避讳,当着陆家人的面就议论起来。
老王太太甚至冲陈芳秀喊:“芳秀,跟她不算玩!我跟你说,她一听说你可能撞坏了脑子,压根儿就没给你治。她还虐待你们家小辉和桃桃,不给他们饭吃,真他妈不是东西!”
“你他妈才不是东西!我不呼你俩嘴巴子你就难受是吧?我他妈……”
陆老太太气得直跳脚,扬手便把扫帚扔了过去。
可惜方向不准,力道也不够,扫帚飞到一半就掉了下来。
她胸口剧烈起伏,正要跟老王太太对骂个三百回合,一辆三轮摩托车停在了陆家门口。
从车上下来两名穿制服的公安,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我们接到报案,说有人殴打儿媳致死,请问哪位是叶菊花?”
第7章 拐卖
陆老太太毕竟是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一见到穿制服的公安同志,本能就有些发憷。
再听听人家公安同志说的啥……
她摊上事儿了,她摊上大事儿了!
陆老太太刚才痛殴孙子、怒怼邻居的气势,瞬间萎靡。
她勉强扯出个笑,“那啥,公安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因为表情转换太过生硬,笑容诡异又扭曲。
小陆桃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转回身,抱住妈妈那条好腿埋起脑袋。
“你就是叶菊花?”
两位公安扫了眼院内的情况,问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忙点头,“对对对,我就是,不过我可没杀人,同志你们一定要明察啊。”
公安同志很公事公办,“有人报案说你杀害儿媳陈芳秀,还疑似与陆国平失踪一事有关,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没有的事儿!”陆老太太使劲摇头,“我儿媳妇就站在那儿,我没杀她。”
两位公安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有些迟疑,“你就是陈芳秀同志?”
陈芳秀虚弱地点点头,“我就是陈芳秀,公安同志你好。”
她昏迷两天,本就没什么力气,一路强行走过来又难免动到伤腿。
这会儿她的脸上已经没了一点血色,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完全是用毅力在对抗疼痛。
两个公安看不下去,过来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才开始跟她核对身份信息,“姓名,年龄,工作单位…,有人报案说你婆婆打你,你这身伤是她打的吗?”
陆老太太一听,立马叫屈,“跟我没关系!她这是让车给撞的,不关我的事儿!”
陈芳秀其实也记不太清前天晚上的事,她略微回想了下,迟疑地点头,“应该是被车撞的。”
老王太太闻言,嚷嚷起来,“芳秀,婶子知道你性子好,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你也得为孩子想想啊。她虐待你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让她吃个教训,你们以后咋过?”
“我啥时候虐待他们了?”陆老太太跳脚,“是不是你看我不顺眼,去报的案?是不是你?”
“看你不顺眼的人多了,咋就是我?你自己做事缺德还怕人知道……”
眼见两个老太太又要吵起来,一个公安呵了声,“这查案呢,安静!”
两人都悻悻闭了嘴,只是依旧相互瞪着对方,谁也不服谁。
那公安对待陈芳秀倒还算温和,“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尽管实话实说。如果查证属实,你这么重的伤,打你的人不判刑,也要拘留罚款。”
“拘留?”老王太太“噗”一声乐了。
陆老太太则急得直冒汗,“公安同志你听我解释,我真没打她。”
话音未落,小陆桃就毫不客气拆台,“打……嗝儿……打哥哥……”
小姑娘短短的小手指往扫帚那边点啊点,意思很明显,她就是拿那个打滴。
陆老太太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大人说话呢,小孩子闭嘴!”
小陆桃拿小手一捂嘴,蹲到陈芳秀椅子后面,不吱声了。
陈芳秀不偏不倚,被车撞了就是被车撞了,并没有趁机诬陷陆老太太。
两位公安做完笔录,起身告辞,“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谢谢你的配合。’
说着,若有所指看了陆老太太一眼,陈芳秀同志,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队里找妇联,队里不行去公社也行。我们妇联的同志,还是很愿意帮妇女同志解决问题的。”
陆老太太见他们要走,大松一口气,忙堆起笑脸,“我送送两位同志。”
“等等。”陈芳秀突然道,“我还有事情拜托两位公安同志。”
陆老太太脸瞬间又沉了下来,“有啥事儿非得麻烦人家公安同志?”
陈芳秀不看她,只平静道:“我要报案,告我婆婆叶菊花,拐卖我儿子。”
拐卖?
两位公安相互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
一边,陆老太太已经彻底慌了,“你疯啦?我啥时候拐卖你儿子了?”
“你没拐卖小辉?那边那俩人是咋回事儿?”
陈芳秀指向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中年男女,“我婆婆趁机我昏迷,打算把我儿子卖了。同志你们来的时候,我跟她就是为了这事儿争执。”
她以前真是太傻了,以为自己忍气吞声,就能搞好家庭关系,不让丈夫夹在中间为难。
结果一让再让,换来的只有得寸进尺。
婆婆她都打算把小辉卖了,哪还把他们当过家人?
被陈芳秀这么一指,那中年女人立马不知所措,“我、我们没有。”
倒是那中年男人还算镇定,“同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和我们家那口子结婚二十来年,一直没孩子,就想收养一个。这位老太太说她儿子儿媳妇都没了,孙子没人养,问我们愿不愿意收养。我俩一听,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这才过来瞅瞅。”
“对对,就是这样。”那女人在一边使劲点头。
他俩把自己摘了个干净,罪魁祸首只剩陆老太太一个。
听得陆老太太又是怒,又是急,恨不得拿眼神在他们身上戳出个洞。
突然陆辉开口问:“收养为什么还要钱?一会儿八十一会儿一百的,我都听见了。”
“这……这不你们家好歹也养你这么大,不给点抚养费说不过去。”
男人说得还像那么回事。
可陈芳秀一口咬死了要告陆老太太,又有陆辉这个当事人,和老王太太这个不怕事大的证人作证。饶是他们拼命解释,两位公安还是决定带他们回所里审问。
陆老太太走的时候面如土色,两条腿不停打颤,一个劲儿解释我没有。
陆国富看不下去,想出声帮陆老太太说几句话。
一直躲在门里的李春兰怕他也被牵扯进去,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国富没理。
李春兰干脆哎呦一声,捂着肚子瘫坐在了地上,“国富,我、我肚子疼……”
陆国富这才想起她之前摔得那一跤,赶忙去扶她,“春兰,春兰你咋了?”
陆老太太眼睁睁看着儿子撇下自己,跑去对着儿媳妇嘘寒问暖,气得差点没原地去世。
等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带着陆老太太驶远,吃了满肚子大瓜的王家人才意犹未尽从墙头下来。
“这回老陆婆可作大死了,你们说,她会不会真去蹲大牢?”
“管她蹲不蹲的,就算进去拘留两天,她这老脸也彻底丢光了。”
“活该!要我是芳秀,早和她撕破脸了。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亲孙子也能卖。就算偏心眼,也得有个度吧,真怀疑国平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你说啥?”老王太太突然顿住脚步。
王老大媳妇随口道:“我说怀疑国平不是她亲生的啊,咋啦?”
“不是她亲生的……”老王太太喃喃,“不是……亲生的……”
等院子里没了别人,陈芳秀看也没看陆国富两口子,站起身,继续艰难地往回挪。
陆国富看见,忍不住沉声道:“咱妈现在进局子了,你满意了?”
陈芳秀头也不回,“我又没逼她卖小辉。”
陆国富一噎。
陈芳秀在一双儿女的簇拥下,艰难地回到里屋。
躺倒在炕上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满身冷汗,跟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小陆桃忙去脸盆架上拿毛巾,帮她擦汗。
“桃桃真乖。”
陈芳秀握上女儿软乎乎的小手,才说了一句,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赶忙抹了一把,问年龄大些的儿子:“我睡几天了?”
陆辉说:“两天”
“那你们这两天吃的啥?你奶给没给你们送饭?”
陆辉沉默了下,实话实说:“没给。”
“居然没给!”陈芳秀差点被气得又昏过去,“那你舅舅他们呢?你没去找他们?”
陆辉声音更闷,“找了,大舅妈说,她会告诉舅舅。”
陈芳秀瞬间沉默。
陆辉见她神色不好,赶忙道:“妈妈你别担心,我们吃东西了,没饿着。”
陈芳秀不信,“我又没教过你做饭,你们能吃啥……”
没等她说完,小陆桃就抱着大半袋饼干,放到了她面前,“妈……嗝儿……妈妈吃……”
陈芳秀吃了一惊,“这饼干哪来的?”
陆辉:‘’桃桃说,是爸爸给的。
“你们爸爸回来了?”
陈芳秀眼睛一亮,随即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国平要是回来了,她也不会卖孩子。”
爸爸这个事,注定是无法解释的一个谜。
陆桃说不清,其他人也猜不透。
倒是陈芳秀听完后,一言不发,又默默掉了一会儿泪。
不过看到两个孩子都焦急地围着她,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找出前让陆辉去请孙大夫。
孙大夫压根没想到,没有任何救治,只简单包扎了伤口,陈芳秀居然自己醒了。
而且看她说话,只是身体有点虚,脑子一点没问题。
他连声说这是奇迹,听完陈芳秀清醒的过程更是连连点头,“母子连心,你应该是太记挂孩子,所以小辉一出事,就醒了。”
他话音刚落,陆桃耳边就响起二五零的声音,【屁的母子连心!分明是本系统按摩教得好!】
小姑娘一听赶忙拽妈妈,“爸……嗝儿……爸……嗝儿……嗝儿……”
一着急,刚刚有所好转的打嗝又厉害了。
陈芳秀见了有些忧心,“孙大夫,你说我们家桃桃这是咋了?一直打嗝。”
“没事儿。”孙大夫说,“这个打嗝呢,跟出汗放屁一样,都是正常生理现象,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给她喝点水,或者趁她不注意吓她一下,都行。”
又嘱咐了一遍这几个月要好生仰着,千万别乱动,孙大夫放下接骨药走了。
陈芳秀吃了药粉,就闭目躺在炕上,默默盘算起来。
这么一闹,以后肯定没法住一个院了,就算为了孩子,她也得早做打算。
陆辉见状,把杯子收下去,带着妹妹轻手轻脚去了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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