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儿,安国公夫人是陌生的,她觉得现在的女儿像极了上了战场时的安国公,但又有些不同,不同在哪里安国公夫人又说不出。其实,这是安国公夫人和太子接触不多,如果薛夷光现在的样子被周皇后看到,周皇后绝对会说薛夷光此时像极了太子,下面的人只这么站着,或者被目光一扫,就十分胆寒。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薛夷光本身就是太子教出来的,一举一动有时候都在不自觉地模仿太子,有相像也不奇怪。至于平日里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主要是薛夷光脾气偏向温和,平日里笑脸迎人,很少有人见到薛夷光发脾气的时候,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薛夷光和太子有多么相像。这种相像不是指样貌上,而是指脾气秉性上。
薛夷光的养气功夫从小被太子交得很好,怒气虽然压制不住,但是发泄出来后,薛夷光又很快调整情绪,她知道自己可能吓到了自己母亲和旁边的百姓,收敛起身上的怒气,对着马全道:“你接着往下讲。”
马全也算是看出来了,能对着那些大官喊打喊杀的人身份绝对更高,所以即便薛夷光年纪小,他也不敢怠慢,他觉得他们全村的希望都在眼前的这个小公子身上了,自然不会再有半点隐瞒,“我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所以就去找县太爷理论,县太爷说他没有收到赈灾款和粮食,让我们去府里去找,我们也去了,但是知府老爷却说赈灾款早就已经拨付,说我们这些人是刁民,将我们扭送回来。”
“这一个说发了,一个说没收到,我们也不知道信哪个,只能再去找知县老爷,但是这次知县老爷对我们不耐烦了,开始说我们是刁民,还说那些赈灾款已经发了,是我们花完了想要再来骗官府的钱。”马全说到这,全是气愤和委屈,“我们真的是冤枉啊,要是我们当中谁见了那朝廷发的钱和粮食,就让我们现在就被雷劈死!”
听着这样赌咒的话,薛夷光就知道马全心里是气愤极了,不然不会说出这样赌咒的话。而且以这个时代百姓对官府和官员的畏惧,能让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被官府欺负惨了。
“官府还将我和带头的几人关在牢里关了十几天,最后村正托人花了钱,才将我们赎出来。”马全说到这,有些哽咽,眼角也有些酸涩,可见是说到自己的伤心事了。
“为了将我们从牢里弄出来,村正他们将家里的积蓄基本上都花光了,从那之后,我们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但是我们也要活啊!人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卖地!将地卖给了乡绅,可是那些人知道我们困难,非卖地不可,所以就压价,压得我们根本卖不上价,甚至有的连钱都不给我们,一亩地只给了我们十斤粮食酒把我们打法了。”
一亩地十斤粮食,薛夷光面色更加冷峻,这次连安国公夫人都听不下去了,拍了拍桌子道:“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安国公府平日里也买过地,自然知道一亩地十斤粮食是什么概念,这和强取豪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更无耻,那强取豪夺的最起码还占个不给钱的恶劣名声,敢作敢当,而这些只给十斤粮食的人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连这恶名都不想背,如果说前者是真小人,那么这群人就是更恶心人的伪君子。
薛夷光知道,这就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最重要的原因,乡绅地主趁着天灾人祸,对百姓的土地强取豪夺,这样的做派简直是令人作呕。土地兼并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这些强取豪夺,剥削百姓的乡绅无疑是罪魁祸首之一。
她虽然知道大魏不是一个法制的社会,但是她也没有想到有些人会目无法纪到这个地步,她本以为这样的事情只存在在历史书上,却不想就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薛夷光自嘲一笑,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像群中大佬们说得那样,她确实有些过于理想化,这作为参政者可不是什么好事。
“群主不要担心,相信你自己,你理想化的原因是因为前世和现在的生活差异造成的,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以后咱们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理想化。”巴清对着薛夷光安慰道,她一直都觉得群主是可塑之才,最起码在经商上是这样的。
冯有也跟着道:“群主,其实作为一个执政多年的人,我觉得人是需要有些理想主义的,毕竟若是没了期盼,内心是会崩塌的。有理想是好事,最起码你知道你想要将这个社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总比那些连目标都没有的人强多了。”她一直都知道群主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这样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她觉得薛夷光的性子可塑性很强,而且只是缺少磨练。这次的事情正好是一个让薛夷光成长的契机。
薛夷光知道这些大佬们是在安慰自己,道了谢,但是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是时候要做出有些改变了,有时候不能太过理想化。
冯有等人知道薛夷光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也不再在此事上多说什么,而是问起薛夷光马家村的事情,“群主打算怎么处理此地的官吏?”
“事情总是要调查清楚的。”薛夷光沉吟一声后说道:“当然我也不会只听信马全一人之词,方方面面都要调查清楚后,我再来说应该怎么处置当地的官员。”这些官员肯定是要处置的,但是怎么处置,她还要细细考量,顺着县官一条线索,肯定能查出更多的人来,对于这些人,薛夷光绝不会手下留情。
“十斤的粮食又能吃几天?”马全接着苦笑道:“我根本就舍不得吃,只留下来给母亲和妻子和孩子,但就是这样粮食也很快就吃完了,我们没有了地,没有了粮食,手里还没有钱,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出去装成土匪打劫!”
“这样的事情不只是我们一个村在做,旁边还有村子的村民活不下去也这么做,不是我们想当土匪,而是为了活下去,只能当土匪!”只这么一句话,多少的心酸蕴含其中!
这个时候,薛夷光总算是明白了那句“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是什么意思了!
第176章 悲哀
薛夷光不得不说这是时代的悲哀, 也是百姓的悲哀。
其实她在前世的时候看到过有关王朝更替的一个说法,每个王朝基本上都是经过建立,兴盛,衰败, 没落然后最后被农民起义所推翻, 从而各方势力开始争夺天下, 最终有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而每个王朝基本上都要经过农民起义,比如秦朝的陈胜吴广起义,再比如汉朝的黄巾起义等等,这些都是农民起义。其实,根据她的了解, 若不是百姓真的过不下去了,又怎么会冒着被杀头, 诛九族的风险选择造反呢?真正会造反的那些人,都是活不下的, 而又是谁将这些百姓逼的活不下去?那就是方方面面的原因了, 有君主的残暴,有朝廷政策的残忍, 也有各地官员的戕害, 所以, 总之是很多原因。
这些原因成了压垮百姓的稻草,最后逼得百姓只能去起义, 去造反,当然这些都是闹得大的,还是在朝堂不安定的情况下, 其实在大部分的时候, 百姓更会选择去像现在她遇到的这两拨人一样, 选择去做土匪,总归能打劫到一些东西,不至于饿死一家老小。
薛夷光一路上听着马全讲着自己的故事,只觉得心中怒气横生,她算是知道变法为何在燕云实行不下去了,就燕云和当地士族乡绅的相互勾结,贪污腐败,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实行新政?若是实行新政,没了这土地兼并,那些士族和乡绅还怎么给这些官员送礼?
薛夷光从不相信,当地的官员对如此严重的土地兼并一事毫不知情,但知情却不管,显然是收了对方的好处,这样的行为让薛夷光厌恶至极。
“附近的村子里除了你们,还有其他的村也当土匪了吗?”薛夷光问道,燕云的土地兼并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她除了马家村的人,之前还遇到过几个打劫她,只是那些人跑得快,薛夷光没捉住人,如今想来,那些人和马家村的人十分相似,似乎都是当地的百姓。
“除了我们,附近的三个村的百姓也都干起了土匪,不是我们想当,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马全说到这有些哽咽,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没有办法这四个字道尽了无尽的辛酸。
“你找些人把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叫到马家村里来,跟他们说我这里有吃的。”薛夷光知道对于现在这些饿得瘦骨嶙峋的百姓来说,粮食是他们心中最大的渴望。随后又让自己身边的护卫去镇上买些粮食回来。
至于钱财什么的,对于薛夷光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她身为郡主,有着汤沐邑,还有着太后和皇后往她手里塞的各种良田铺子,再加上这些年她经商赚的钱,薛夷光不敢说自己是首富什么的,但是最起码在未出阁的姑娘中,薛夷光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富的那一个。这些钱她还不在乎!
从前世到今生,薛夷光一直都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不能用钱解决的,那样的问题才是真的严重!
比如现在,她能用钱让这些百姓饱餐一顿,但是如何能让这些百姓要回自己的土地,如何能削减官员的贪腐之风,如何能快速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这些都不是钱能解决的,所以才更难!
马全听到薛夷光的话,心中更加感到,在他心中能让他吃饱穿暖的人都是好人,特别是面前的贵人,对他们这些百姓心好,还让他叫上周围的村子里的人,这说明贵人是将他们这些百姓放在心里的。
马全自然是应好,赶紧去兴致冲冲地通知其他村子里的人。
等到薛夷光到了马家村,看着面前这些来领食物的老弱妇孺。其实来的人并不多,薛夷光问道:“你们村子里就这么多人吗?”来的人基本上都和马全一样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能看的。
“不是的,村子里还有不少人。”马全赶紧答道:“但是没衣服穿,很多人家里都将衣服典当了,只剩下一两身衣服,谁出门谁穿。”
这样的话还是薛夷光第一次听说,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听到真的有一家子就一两件衣服的情况,讷讷地问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若是在冬天就躲在被子里,或者是在家披个破被单子。”马全说到这也是一脸地辛酸,“您是贵人,不知道我们的日子,为了活下去,衣服什么的都是小事,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以前的日子也没那么难,最起码夏天大家都还是有衣服穿的,这样缩在家里不出门的时候也只是冬日,毕竟冬日里没有那么多的袄子,但是如今都典当的差不多了。”说到这,马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这灾年给闹得!”
作为百姓,最怕的其实就是天灾人祸,后者还能想办法避免,但是嵌着真的是阻止不了。
天灾的可怕,是人力无法抗衡的。当然说得也只是在如今的大魏,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逐渐开始运用科技解决各种天灾问题,比如旱灾时的人工降雨等等,虽然人类还是无法与大自然相抗衡,但是最起码可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方便快捷,让自己的日子更加美好。
所以,薛夷光觉得无论如何,科技,教育的发展也是时候要提上日程来了。
当然,薛夷光也知道自己现在想得有些远,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要解决面前土地兼并,官员贪腐和当地百姓的所应该得到的赈灾款等问题,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薛夷光对着马全又问道:“你们县令是谁?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可是难坏了马全,他只是一介草民,只知道县令大老爷,又哪里能知道县令叫什么呢?对于薛夷光的问题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只知道县太爷好像是姓吕,我们都称吕大老爷。”
薛夷光听后失笑,她都忘了这个时代不是她前世,前世很多当地的百姓都知道县长市长的名字,而在这个时代,县令知府的名字对百姓来说都是尊讳,是不能直呼官员的名字的,所以也就造成这些百姓都不知道县令叫什么名字。
不过马全等人不知道,薛夷光也不在意,她让自己身边的护卫去打听。县令只是正七品的官职,但却是一方百姓父母,她倒是要看看这地的县令是谁,居然敢在朝廷如此严惩土地兼并的时候,对当地的土地兼并放任不管,还贪污百姓的赈灾款!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官!
接下来,薛夷光又见到了马全的妻子,薛夷光诊了脉后发现其实马全的妻子有些气血亏空,应当是生孩子时伤了身子,之后月子又没有做好,再加上一直饥荒的原因,所以气血双亏地厉害,这滋补的方子费用不低,薛夷光知道以马全的情况肯定付不起,所以也没告诉马全要用什么药,只是命自己的护卫去镇上抓药。
之后,薛夷光又见到了马家村的村正,还有其他两个村子的村正。马全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很多情况都不了解,等到她见了村正,很多问题都明白了。比如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做华庆县,是燕云省延平府的一个下属县城,如今华庆县的县令名叫吕永康。
“贵人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感激,无以为报。”马家村的村正马英是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者,
在现代,五十多岁还算是壮年,但是在大魏,五十多岁绝对是老人了,有的甚至连曾孙都有了。
“只是这县太爷实在不是我们能招惹的。”马英对着薛夷光道:“您不知道,这件事我连村子里的人都没敢说,就怕他们知道了心里害怕。”
薛夷光看着马英十分害怕的样子,心中了然,“这吕县令有靠山?”
“就是如此啊,贵人。”马英接着道:“上次我们一起去延平府的府衙告状,结果延平府的人听到我们是华庆县的,根本都不搭理我们,甚至有人劝我们别告状了,但我们当时不知事,还是去告了状,结果呢?知府大人将我们赶了回去,回到县里,又被抓进了牢里。”
“后来我给衙门里的衙役塞了钱才知道,原来我们华庆县的县太爷是道台的小舅子,人家说了,别说是延平府,就是我们告到了省衙,那也没有人搭理我们。”在大魏,布政使都被百姓称为道台。
“小舅子?”薛夷光听后皱眉,对着旁边的安国公夫人问道:“我怎么记得燕云布政使陈大人的妻子是出身京中,似乎是保庆伯府的嫡女?”至于保庆伯家中似乎没有外放在燕云做县令的子弟才对。
安国公夫人在燕云这么多年,对燕云布政使家中的情况自然清楚,点头道:“确实如此,从没有听说过刘夫人有兄弟在燕云当县令。”保庆伯为刘姓,刘氏又有诰命,所以都称刘氏为刘夫人,而且一个刘姓,一个吕姓,连姓氏都不对,怎么可能是姐弟?
薛夷光心中疑惑,她明日就要上这华庆县府衙看看这位吕县令是何方神圣?
第177章 县令
第二日薛夷光要去县衙, 马家村的村正马英想都没想就阻止了薛夷光,道:“贵人啊,真的不能去啊!您对我们的恩情我们都知道,但是您是斗不过县太爷的, 真的斗不过呢!他们会把您抓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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