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侍女这么问, 韩炜彤对母亲的孝顺在苏州应该可以说是出了名的,为了母亲不惜与父亲决裂, 为了郑氏的病症能够缓和, 除去在公务上的时间, 韩炜彤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自己的母亲了。
“不用,事情也不急。”韩炜彤笑着道:“我也许久没有跟夫人请安了, 正好一起过去给夫人请安。”两人口中的夫人就是安国公夫人。
“夫人见到您会开心的。”侍女一边走着一边和韩炜彤聊着天,她是薛夷光从京中带来的, 也是亲眼看着韩炜彤这一年多的变化, 她现在还记得一开始的韩炜彤仪态柔弱, 仿佛只能依靠别人的浮萍,只会让人怜爱,却不会让人尊重。但是如今的韩炜彤却是大变样,不仅身上没有了怯弱, 而且更加自信, 越来越耀眼。
却是就如同侍女所说的那样, 安国公夫人见到韩炜彤还是颇为开心的,她对着韩炜彤招了招手,让韩炜彤坐到自己下首,柔声问道:“你母亲身体如何了?”
“多亏了郡主的诊治,母亲已经好了很多,神志也清醒了很多。”说到这,韩炜彤眼中对薛夷光满是感激,提起母亲的好转脸上也带着笑意,“这几日都能和我聊天了,只是有些时候还有些不太清醒。”但能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韩炜彤原本的预料了,她是真的开心,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母亲还能够认出她,关心她,虽然还是偶尔会犯病,但是确实好了太多。
“也是你孝顺,没有你这么陪着,照顾着,郑太太的病情也没这么快好转。”薛夷光说道,说实在的这是薛夷光第一次接触精神病人,其实在中医上对于这类病人的诊断很复杂,中医认为这类病形成的原因也很复杂,薛夷光和义妁斟酌了好久,才敲定最后的药方,当然在治病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调药,但其中家人的陪伴也很重要,韩炜彤作为家属来说无可挑剔了,是医者最喜欢的那种负责人的家属。
“阿瑶说得对,这是你孝顺。”安国公夫人对郑氏还有韩炜彤无疑都是怜惜的,她拍了拍韩炜彤的手道:“你和你母亲以后会越过越好的。”
“借夫人吉言。”韩炜彤笑着应道。
“对了,韩家的人有没有缠着你?”薛夷光想到了韩家人,对着韩炜彤问道。这一年多,韩家其实过得并不好,这其中和韩炜有着很大的关系。
韩炜彤不想让薛夷光为了她这些无聊的事情操心,只道:“您放心,我都能应付。”韩家在没落,如今她算是知道了权力的重要性,以她现在的地位,即便是她不亲手打压韩家,只要她透露出自己不喜欢韩家的意思,就有无数人争着抢着为她打压韩家。
这和之前韩炜彤想的自己要亲自动手完全不同,她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人都想要当上位者了,因为这种你一个意思就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帮你办事的感觉太过美妙。韩家期待的生意,人脉这些在她面前唾手可得。
不过韩炜彤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地位是怎么来的,她不能在权力和利益中迷失自己,她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她苛刻地要求自己,除了出手对付韩家外,其余的时间她都在陪伴母亲,尽量减少和不必要的人有利益牵扯。
在她的扶持下,郑家这些年抢了韩家很多生意,如今郑家远比韩家要强大,郑家为了讨她的欢心,不遗余力地打压韩家,韩炜彤在一旁看着韩家慢慢没落,转而来哀求她的样子只觉得快意极了。她会慢慢地折磨这些人,让他们尝一遍母亲所受的痛苦。
至于对郑家人,韩炜彤无疑仁慈许多,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母亲还有外祖母,母亲对郑家还有感情,外祖母王氏的帮助都让韩炜彤对郑家宽厚一些,不然她绝不会扶持郑家。
安国公夫人知道韩炜彤来找女儿应当是有事情,所以也不留两人。
薛夷光带着韩炜彤刚来到了书房中,对着韩炜彤问道:“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些日子纺织女工与纺织工厂的东主的矛盾越来越大。”韩炜彤对着薛夷光道:“这两日莫家南郊的纺织工厂中有女工罢工,抗议莫家要削减女工月钱的事情。您不是一直说想要去看看吗?这正好是个机会。”工厂这个词韩炜彤是在薛夷光口中听到的,工匠所在之厂,谓之工厂,这词很精准形象,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如今苏州很多纺织的作坊都开始称自己为纺织工厂。
“好。”薛夷光点头,对着身边的梧桐道;“让人备车,我们现在去南郊。”
到了南郊后,薛夷光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选择在莫家纺织厂所在的河西村下了车,带着韩炜彤等人徒步走进去。
河西村薛夷光之前来过一次,那是莫家纺织工厂刚刚落成的时候,那个时候河西村规模只是一般,但是如今确实大了很多,她看到西边的一排房屋应当是刚刚盖起来的。
其实说是个村子,但是已经有些像乡镇的规模,路两旁有屋舍,是些酒楼饭馆等店铺,这在一个村子中可以说是罕见了。
薛夷光等人一进来,便有一个像小二一样的伙计走了过来,对着薛夷光等人问道:“几位可要住店?或者是吃饭?”小二看着薛夷光等人不说话往前走,赶紧道:“您是要去纺织工厂的吧?您现在过去也没用,她们如今也在吃饭,没人接待您的。”
薛夷光看了看天色,确实到了饭点,点头道:“那便先用餐吧。”随后梧桐给了小二银子祝福道:“带我去你们后厨。”她自然是不放心郡主随意吃外面的饭菜,谁知道干不干净。
这样的事情本来是不允许的,但是谁让梧桐出手大方,小二连连应好。
小儿将梧桐带到后厨后,又端了茶水过来,和薛夷光等人闲聊道:“两位姑娘是想要去纺织工厂做工?还是去找人?或者是谈生意,买布?”
韩炜彤自然不会让连聊天这样的小事都让薛夷光亲为,所以笑着道:“是来找亲戚的。我们听说这里招女工所以想要替家里的亲人看看。”韩炜彤自然知道以她们身上的穿着说是来当女工的没人相信。
“当女工好啊!”小二说道:“这女工挣得可不少,比我还多呢!”说完后还一脸羡慕。
听到小二羡慕的语气,韩炜彤笑道:“你觉得当女工好?”
“怎么不好?”小二道:“这年头女的都能挣钱,难道不好吗?”
薛夷光听到小二这句话皱起了眉,韩炜彤也意识到这小二的话中带着一些埋怨,道:“怎么,你觉得女子不应该挣钱?只能待在家里?”
小二听到韩炜彤的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对,看着面前的人都穿着富贵,只能讪讪地笑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以前只能男的出来赚钱,女的在家里照顾父母,现在女的也出来做活儿,挣得有时候比我们这些男人还多。”
“不瞒二位说,我们这里的人是既想让家里的媳妇去当女工,又怕媳妇去当女工。”小二接着道:“我有一个兄弟,家里的媳妇当了女工后,挣得钱多,在家里说话都硬气了,还敢跟我兄弟还口,原本多柔顺的人儿,现在都成了母老虎了!要是这样下去,纲常伦理还不得乱了?”
“但是好处就是,我兄弟家里确实有钱了,以前只靠着种地卖粮食换两个钱,但是现在他那媳妇当了女工,他们家这一年光是新衣服都添了两三回了。”小二说道:“他们家里给他小妹准备的嫁妆也比之前好上不少,是我们这出嫁的姑娘中嫁妆最丰厚的,婆家也重视,旁人那都是羡慕地很呢!每隔十天半个月,他们家还能飘出来肉味,那真是羡慕地紧!”
薛夷光听到这个小二又羡慕又抱怨,但她是开心的,这些转变只能说明女性的地位真的随着经济的收入在提高,这点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那你愿意娶一个女工当妻子吗?”韩炜彤接着问道。
“那谁不愿意呢?”小二说道:“虽说这女工没有平常姑娘那么柔顺,但是人家能挣到钱,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第232章 一技之长
小二这话说得很现实, 而薛夷光就喜欢听这么现实的话。她觉得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还停留在男尊女卑上,就像这个小二所说的他觉得女工不温柔贤淑,觉得女工不会遵从夫命, 会乱了纲常。
这就是思想上的弊病,这点薛夷光早就想到了,但她很清楚要想要改变思想上的弊端, 首先要经济上的独立, 于是苏州现在出现了纺织工厂, 出现了女工。在经济上独立之后, 她便要在思想上做出解放。
其实如果用后世的标准去评判,小二的说法很有大男子主义, 但是在这个时代大男子主义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认为男尊女卑, 认为妻子就应当无条件服从丈夫的话。
这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薛夷光真正开心的是这样的小二愿意娶女工, 因为他抗拒不了经济上带来的改变和冲击,只要每个人都向往更好, 更富裕的生活,他们就愿意娶有本事, 能挣钱的女工, 他们就愿意让妻子去做工, 去挣钱,而有了钱的女人在夫家就更有底气了,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我听说最近女工和莫家闹了矛盾,这是怎么回事?”韩炜彤接着打听道。
“其实叫我说这就是没事吃饱了撑的。”小二说道。
韩炜彤和薛夷光听到这句话都皱眉, 问道:“这话怎么说?”
“这莫家愿意请女工, 女的还能挣到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这些女的还不知足。”小二就是这个时代男子的常态,他们认为女人能有工作就是老天赏饭吃了,竟然还不知足。
“其实这事也简单,莫家觉得女工的工钱太高,想要将原来的工钱降两成。”小二觉得这就是件小事,“叫我说这些女工拿的工资也高,以前她们在家里织布,一年连这两个月的钱都挣不到,现在都挣得有时候比我还多,这工资降一降也是应该。这就是平日里钱给的太多,给惯的!”
薛夷光看了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二,她并不喜欢这个小二,或者说这个时代的男子很多都不让她喜欢,薛夷光淡淡地看了小二一眼,道:“你这是在嫉妒!”女工的工资太高,让小二红了眼。
小二被薛夷光的话拆穿,脸上立时涨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但是也不能对着客官发脾气,除非这活儿他不想干了,所以小二只道:“我去给您二位端菜。”说完后就直接跑开了。
韩炜彤看着被羞得跑了的小二,哼笑一声,她也不喜欢这个小二,但是她看着眼中有些淡漠的薛夷光,以为薛夷光是生气了,劝道:“郡主别生气,其实这小二的想法和大部分人都一样,一是瞧着女工的工资眼红,二是他本身也没读过书,不过是一村民,你别为了他生气。”韩炜彤一直都知道永嘉郡主对女性的独立,权益很看重,一直以来,永嘉郡主就一直让她密切关注女工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正是因为他就是一个普通村民,他的想法才代表大部分百姓的想法。”薛夷光对着韩炜彤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会觉得男尊女卑吗?”
“是因为儒学思想吗?”韩炜彤皱了皱眉,回答道,她读的书不少,从孔孟到朱子,特别是后者,在女性问题上特别令她反感。
“并不全是。”薛夷光摇头道:“那只是一个方面,我大魏遵从儒学,但是像胡族和其他国外,他们并不遵儒学,为什么也会男尊女卑呢?”后世的四个文明古国中,每个国家都是男尊女卑,这些国家可没有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当然这其中有很强的宗教因素,但是宗教都是为统治者服务的,就像儒学一样。
薛夷光看着韩炜彤不明白,她道:“这其中有很多原因,比如天性等等,但是其中最重要的是在一个家庭中男子能够贡献更多的钱财和价值,男子能够耕种,能够打猎,能够出力做工,在同样没有文化的前提下,男子孔武有力,女子娇弱瘦小,如果你是雇主,你会选择男子还是女子?”
这个问题很现实,这就是社会生产力的问题,决定男女地位的就是社会生产力。
“思想需要解放,但如果女子创造的价值不能和男子持平,那么她们永远不会得到更高的地位。”薛夷光说道:“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科举上没有女子出现,掌权者中没有女性。”
“纵观史书,女子地位最高的时候就是唐朝,因为那个时候涌现出了非常多的女性掌权者,她们参与政治,不管是登临帝位的武皇,还是被称为女性的上官婉儿,还是诸如太平,安乐等公主,因为有这些人在,女性参与政治的机会大大增加,大唐女子的地位才是最高的。”
对于薛夷光的话,韩炜彤觉得新奇,但是又觉得这是极对的,她之前一直觉得是思想上的问题,但是听永嘉郡主这么一说,韩炜彤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更为复杂。
“谢郡主教诲。”韩炜彤对着薛夷光道谢,她知道这是永嘉郡主在教导自己,这些问题若不是永嘉郡主告诉她,她恐怕再过个几年还是想不明白,最根本的原因找不出,就无法解决问题,想出的那些方法只会是徒劳。
“我接下来会在苏州办一所女子的学院,你有什么想法?”薛夷光看了一眼韩炜彤问道。
“您是想要开书院?”韩炜彤思索了一番,问道:“您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书院的话,恐怕能来进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您若是想要姑娘们考科举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但是对于贫苦人家的姑娘却是没有太多的帮助,因为他们没有那个钱让家中的女孩去读书。”
那些家庭连供男子读书的钱都没有,更何况供女孩子呢?
“是学院,不只是教书,更多的是教授技艺。”薛夷光说道:“一个姑娘若是有一技傍身她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女孩虽然干不了太多的体力活,但是其他的技艺是可以学的,除了织布,她们还可以学诸如刺绣,吃食,雕花,制作胭脂等等,就是一些体力的劳动她们也可以从事,女性没有想象中那么柔弱,很多男子的工作她们都可以替代。”
“交给这些姑娘们技艺,她们能够依托这些技艺赚到钱,她们无论是在家中还是以后在婆家的地位都会提高。”薛夷光说道:“就比如现在的织工,一开始诸如莫家都想要用男工,是我像他们建议多用女工,到底是苏州知府的身份还有些分量,这些人都用了女工。”
其实,在大魏,比起女子,其实从事纺织行业的男子更多,女子似乎在这个时代是被歧视的,薛夷光知道权力的重要,知道思想的重要,更知道给这些女工一技之长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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