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没想到夫人是这么帮她打算的,竟愣了一愣,随即犹豫道:“人家新科进士举子,若年纪合适还未成婚的,自然京中人家都争着抢着要。”
“那多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姑娘,我毕竟是奴婢之身……”
文皎早想过这些,扬眉一笑,一一和她分说道:“我平日教你们的,你都忘了?”
“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
“那些名臣名将,有多少是平民,奴隶出身?连前朝开国皇帝,尚是乞儿出身。”
“连女将军中梁红玉都曾沦落风·尘营·妓,现在又有谁拿着这个嘲笑她?若真有,那也不过是糊涂人罢了。”
“宫里规矩大不大?禁不禁着宫女们受封女官?”
“你们小时候家贫参选,或是那些丫头们家贫被卖,都是无可奈何之事,谁都不是自甘下贱。”
“你自己心里想一想,你是宫里呆了六七年出来的,得过内文学馆女官们亲自教导。”
“论才学能为,你哪点儿比那些姑娘小姐们差?所差者,不过因你没托生到富贵之家。”
“世道虽然以奴婢为贱,难道你心里就自轻自贱不成?”
“所以凡是遇着一两个不愿意自轻自贱者,我都能帮则帮。”
“你也算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最得意之人,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一席话说得白露又低下头去。
文皎便拿自身比一比,笑道:“要真论起来,我从前还是人牙子手里头出来的,比不得你们是直接进了宫的。”
“若都按着那糊涂人的想法,我就该一生一世甘愿为奴为婢,不该痴心妄想嫁给官宦之家。”
“偏娘娘知道我不是这样人,又一向信重我,所以我才能出宫成亲。”
“我出宫成婚的圣旨,还是皇上亲手拟的。”
“圣上都不认为我一朝为奴,就该终身为奴,你们老爷也从不因我做过奴婢而看轻我。我也从不认为,我做过奴婢,就在一众官太太里头低她们一等了。”
“人先要自尊自重,才能让人家尊重你。你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什么就该不如人的话。”
“真有那等瞧不起你出身的糊涂人,咱们家也不稀罕结这样的亲事。”
转眼翻过年去。
这日正是正月十五,京中作为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处,举办的灯会自然比别处更加好看。
去年这时候,青玉还没满半岁。文皎因不放心青玉独个在家,便没去街上看灯,只让林海带着孩子们出去,给她带些好吃好玩的便罢。
今年青玉已经快一岁半了,身子一向结实。那些看着的奶娘婆子们也都兢兢业业,再不敢出错儿。
且林明跟着林平回来后,已经正式接手了管着柴碳灯烛的活计,陈嬷嬷便调到了青玉身边。
有陈嬷嬷看着,文皎是放下一百个心。
四位先生嬷嬷恰近日没有一个是有病有痛的,也全都携手出府。连封氏都穿着一新,乐呵呵的出来了。
是以今年中秋看灯会,林府上下是全家出动。
到得街上,浩浩荡荡几十人便分作好几班。
林海早已经吸取了前两年的教训,逛街的时候只跟着文皎,那些子侄们爱和谁就和谁逛去。
教导子侄什么时候不能教导?老婆好容易出来一次,陪老婆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林海文皎两个带着仆从丫头们自走一路,葛娘子和先生嬷嬷们带着三个姑娘去玩。
葛娘子一出门,腰上便别着那两把刀。有葛娘子在,谁想拐走女孩子们,真是活腻歪了。
林游带着林明,叔侄两个围在林海文皎身边说了半日好话,文皎大发慈悲,让他们各自带着未婚媳妇诉一诉相思之苦去了。
柳湘莲便只能和林昌三个小子走一队。
年前柳湘莲和林府正式签了十年的契书,年例二百两已经发到手里。
搁在一年前,他得着这么些银子,不上半年便吃酒赌博,挥霍一空,再重新寻摸银钱花用。
可年前他拿着二百两年例,却一文没动,珍重收好。
一时寻不着别的出路,便先攒些银子罢。
柳湘莲虽然自知现在绝配不上莲姑娘,可心里总存着侥幸。
万一呢。
万一在他寻着别的出路的时候,莲姑娘还未定亲呢。
他这三四个月往葛先生处跑得比上半年更勤快三四倍,总想着若能再见一面莲姑娘,就算说不上话也值了。
只可惜去了总有几十次,却连一面也没见着。
柳湘莲心里存着事儿,虽人跟着林昌几个走,却未大听他三个说些什么。
忽地行至一花灯摊子前边,恰有一盏极精致的莲花灯撞入柳湘莲眼中,柳湘莲眼前一亮,便想出言询问,将此灯买下。
到时候可以送到陆清姑娘手里,她们姐妹几个感情一向好得很,这个没准就能到英莲姑娘手里的。
柳湘莲心里打算得很好,正要出言相问,他旁边的林昌这时候却也开口了:“大爷,这盏莲花灯怎么卖?”
摊主大爷看几个少年起哄,笑眯眯的把花灯赚了一个圈儿,开口笑道:“这盏灯是我亲手做的,一年只有这一盏,不卖钱。”
“每年我都会托人想个灯谜,粘在这灯上。谁若是猜中了,此灯就赠予谁。”
原来花灯的另一面却有个纸条儿,上面写着一个谜语。
柳湘莲一看便知谜底是“寻梦”二字,而林昌等人自幼专心苦读,不大通戏曲名字,便被柳湘莲抢了先答出来。
大爷听得谜底,看了看小心摘下莲花灯,放到柳湘莲手上,笑道:“愿公子心想事成。”
柳湘莲也小心接过,笑问道:“这灯可有什么来历?”
那大爷竟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三十年前,我就是靠着这一盏灯把我家老婆子娶回家的。”
柳湘莲得了莲花灯,又听了大爷的故事,心里美滋滋的提着灯往前走,没在意他身边林昌三个人一瞬间的静默。
林峰林岭两个对视一眼,伸手戳一戳林昌给他鼓劲儿。
林昌快跑两步跑到柳湘莲前面,深深做了个揖,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柳先生,这盏灯您能否让与学生?”
柳湘莲心想这是我要给莲姑娘的,你小子凑什么热闹。
他才张口想拒绝,后边林峰林岭就帮腔道:“柳先生有所不知。”
“昌叔和莲姨两个已经定了亲,现下就等着昌叔家里送定礼来了。”
“这灯正好合了莲姨的名字,所以……”
林昌赶紧又做了一个揖,红着脸求道:“求先生把此灯让给学生,学生好给莲姑娘送去。”
“等下学生买十盏灯回来赠予先生。”
柳湘莲如坠冰窟,勉强撑着笑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么大喜事,我竟不知。”
林岭抢着说明道:“就是九月的时候说定的。只不过定礼还没来,没说出去,就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柳湘莲狠狠稳住自己,把灯递给林昌道:“你小子是个有福的。快去罢。”
林昌赶紧又做了个揖,提着灯就去寻英莲了。
柳湘莲心里一团乱,朝着林岭林峰道:“风吹着了,有些头疼,找个地方先歇歇。你们两个自己逛去罢。”
看着林岭林峰两个走了,柳湘莲鬼使神差似的,竟然沿着林昌走的路,一路跟了过去。
满街灯火通明,人声熙熙攘攘,柳湘莲眼里却只有那一盏晃晃悠悠的莲花灯。
林昌找到葛娘子一行,红着脸叫住莲姑娘,在一行加上丫头共十来个女子的揶揄笑容里,把灯递了上去。
柳湘莲远远的看见莲姑娘低头,似乎是一笑,伸手接过林昌那小子手上的莲花灯。
正在他愣怔之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接着就是陆清的声音:“柳先生,你瞅什么呢?”
陆清顺着柳湘莲的目光看去,笑道:“没想到林昌哥哥的木头脑袋也开窍了。我才买了些东西回来,幸好没错过。”
“先生还不知道罢,太太和封姨已经把莲姐姐和林昌哥哥婚事定下了。”
“过两年等林昌哥哥中了,咱们还得喝他两个喜酒去呢。”
柳湘莲痛苦的闭上眼睛,又喃喃说了一句:“林昌这小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陆清一歪头,笑道:“可不是,我们莲姐姐这么好,谁娶了我们莲姐姐没有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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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自误
瓦剌兵分三路, 共三十万人马南下劫掠攻城,从年前攻打到了一月末,却一城未破, 只得撤兵退走。
韩将军焉肯放过这个机会?虽瓦剌撤得也算小心, 但大燕守军们气势如虹,乘胜追击,又留下瓦剌们数万人头。
这也能算得上是十年未有过的大胜了,韩将军把战报写好, 面上却并未见到多少喜色。
韩家长子韩琼年, 次子韩琼岳和三子韩琼泰三个,年纪分别只差两岁。
一个现年三十五, 一个现年三十三,一个现年三十一,从小都是在军营里打熬出来的, 也都是征战沙场十余年的老将了。
韩琼年见韩将军面上似有忧愁之色, 见屋中并无外人,便换回在家时的称呼:“爹,瓦剌已经大败而走, 难不成还能起什么风浪?”
韩将军已经五十五岁,胡须半白,西北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背着手走了两步,眼神移到墙上挂着的巨幅边疆地图上, 盯着草原深处一个标着记号的点盯了好一会。
若是眼神能伤人伤物, 那一处只怕早被韩将军盯出一个窟窿来。
韩将军也知再看此处,也无法改变从前, 只得皱眉道:“明明瓦剌王帐就在此处,兵马到时却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你说, 这是什么缘故?”
韩琼年想到去年夏天之事,也陷入深思。
韩将军望着远方,用只能他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宁远军中并无细作,那就只能是……”
京中,皇上接到西北快马来的战报,拍桌大声笑道:“好,好,好!好个宁远大将军!”
“这蛮子三十万人马,一下少了十来万,看他们来年拿什么南下!”
皇上拿着战报又看了两遍,吩咐道:“去告诉督察员的人和林海,再去查一遍今年拨给各军的粮饷各地有没有私吞贪污,让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
“若查出来一星半点儿,朕要他们的脑袋!”
夏太监此时面上全无谄媚骄矜之色,严肃的低头应了一声,赶紧下去办事。
皇上则自坐在案前,开始亲自拟封赏抚慰宁远军将士事宜。
拟了一半,皇上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把那装着宁远大将军战报奏折的盒子摸了一摸,那盒子便弹出一个夹层来。
皇上看完这封密折,眼睛眯了一眯,里面风云变幻。
二月初,林府果然有太监来传旨,敕封葛娘子为五品宜人。
葛娘子接了圣旨,林府中人自然团团恭贺一番,都口称“宜人”。
倒是葛娘子自己笑道:“称呼什么‘宜人’怪外道的。咱们照常就是了。”
文皎笑道:“先叫你一两日新鲜新鲜。若叫多了,连我们也怪累的。”
圣旨亲封下来和才知道这事的时候自己私下恭贺又不一样。
文皎是做主家的,便吩咐厨房再好好整治好酒好菜来,在园子里排开宴席,正式庆贺葛娘子得封宜人。
才乐了三五日,正好又连着黛玉生日,大家又痛痛快快乐了一天。
这日,陈嬷嬷又来说曹氏发动了,想请两日的假去看护曹氏生产。
这也是人之常情,文皎痛痛快快的批了假。
且因青玉还没到搬去前院的时候,提早叫陈嬷嬷过来是为了多熟悉熟悉。
文皎便和陈嬷嬷说,曹氏那边毕竟没有婆婆嫂子等女性长辈在,她呆到曹氏出月子再回来也使得。
陈嬷嬷感激万分,并未推辞,只磕了三个头,赶紧收拾包袱去看顾曹氏。
二月十四日,曹氏于凌晨丑时生下兰掌柜的长子,听说兰掌柜乐得抱着不撒手。
二月十五日,庄子上来报,说沈姨娘于昨日晚间断了气,来请夫人的示下。
这个消息让文皎觉得真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虽然皇上连立两位贵妃,可苏家林家眼见十年之内并无忧患,圣上仍是十分信重。
且苏林两家一向约束家人甚严,旁人要挑出什么错儿来,还真有些难。
文皎心里虽然有了戒备,但也并没有那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自生下青玉以来,她眼见到的都是花团锦簇。
夫妻恩爱,子侄聪慧,家人和睦,眼前见到的都是成亲定亲孩子出生这样的喜事。
现在忽闻得人的死讯,叫文皎愣了半日。
等回过神来,文皎问那报信的人:“人是怎么去的,可找大夫看过没有?若是生病,怎不早早报上来?”
“别叫我查出来有什么阴私之事。若有,我绝饶不了你们!”
庄子上来的女人赶紧叩头喊冤:“回夫人的话,姨娘到了庄子上,奴才们样样都是照着例送上去的。”
“平日里姨娘有个甚事,奴才们都是加紧办上,从来不敢有一些儿慢待。”
“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叫人查实,奴才绝无半点儿虚言。”
文皎看那女人并不心虚,不似说谎,心内信了四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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