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思忖一会,摇头叹道:“罢了,张家冯家都不是普通人家,不难于此。再说咱们如今还是低调为要,能帮的帮些,不用帮的,尽心就罢了。”
文皎点头。她前些年还想着培养林游做生意赚钱,现在林海封为国公,皇上赐了许多田地,家中一年便能再多一两万的进项。
他家已经位极人臣,且又不缺银钱,实在犯不上为了多赚些银子再出风头。
林海已经和林游说过,等明年回京他就任户部尚书,就让林游往户部去做个小吏,能到什么造化,且得看他自己的。
张家的两个孩子都招人喜欢,文皎又问了跟着来的冯夫人身边的嬷嬷,那嬷嬷言语间很有几分请她帮着看看婚事的意思,十分诚心,文皎便真操心了一回。
一面想各家中有谁家的孩子能配他两个,文皎一面又不由想着自家孩子的亲事,难免再和林海叹息几回。
但等才入了十二月,接到陆溶和柳湘莲的聘礼定礼单子,文皎便觉得心里火气消了大半。
原因无它,亲自来送聘礼的不是别人,正是才升任正四品指挥佥事的柳湘莲。
并且,陆溶的聘礼礼单和柳湘莲的定礼礼单,一份比一份心诚。
十一月初一秋太监宣旨时,还说了圣上对林海的赏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各样器物若干养,田地庄子若干处。
林海和陆溶同为公爵,封号有差别,但这明面上的赏赐却差不太多。除了林海国公府旁多一处园子外,土地庄子等也相差无几,余下金银等物,倒是陆溶多得了黄金万两——大燕一律不许将士们烧杀抢掠,所得战利品,都会按功分配,功大多得,若有私藏,军法处置。
陆家并不似林家乃是开国功臣,又有几辈子的积蓄,皇上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除了田庄外,其余都是锦上添花。
陆溶升上二品一品也还不到一年,说句实在话,估计连俸禄都还没领习惯呢。
依文皎对陆家的了解,陆溶现在全副身家,也就只是皇上赏赐的这些东西,外加一两万的金银了。
但文皎手中陆溶的聘金聘礼单子上写得清楚。
聘礼并补送的定礼若干,价值约两万两银子,里头有一公一母毛色油光水滑十分精神的大雁一对。
柳湘莲带来给英莲的定礼中,也有一对相差不多的大雁,且这四只雁浑身上下并无一丝伤口。
文皎问过柳湘莲,方知这雁一路上都住在专造的暖车里,精心着人看着,又有专门会养雁的猎户跟着,因此心情舒畅,虽一路上不能飞,却因吃喝不缺,还胖了不少。
一般结亲事的两家若是隔得远,或是男方并不会武,并不要求男方一定要送活雁。
大雁生性机敏,又是候鸟,春日北回秋日南飞,要活捉大雁,须得时间合宜,并且非智勇双全之人不能为之。且大雁是活物,路上也难全须全尾的送到。
是以世人定亲,大多都用金雁银雁或是铜雁木雁代替活雁,当初林海文皎成婚时,林海送到苏家的,就是一对金雁。
而陆溶和柳湘莲两人双双送来了活雁,从渤海到甘州,路程何止几千里,送聘礼的队伍足足走了两个月,寒冬腊月,四只雁却丝毫无损,足可见诚心了。
是以文皎很是当面夸赞了柳湘莲一回,倒把他夸得不好意思:“晚辈只是借了大将军的光,才能亲自前来又把活雁送到,实在当不起夫人这般夸赞。”
文皎笑道:“溶儿这孩子现今身边多少人?你也是四品的将军了,若是你不愿来,他还能打发你送聘礼?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夸两句怎么。”
狠夸过柳湘莲一回,文皎又问道:“你这回过来,可急不急着回去?若不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不妨住下,过了年再回。你们都才打了胜仗,怎好叫你们路上过年?”
柳湘莲心内一喜,忙道:“战事已完,并无大事,大将军命我们明年三月前归营即可。”
着人安排他和这些兵士住下,又安排人收拾聘礼定礼给黛玉英莲送去,文皎又和林海感叹道:“聘礼两万,聘金六千两金子,只怕这一回下来,溶儿身上就不剩什么了。”
“这样对黛玉真心,倒叫我没什么好再说的。也幸好咱们家给姑娘准备的嫁妆多,要不然,嫁妆比不上聘礼,那就……”
文皎一笑,心想聘礼统共八万,黛玉的嫁妆十万,加上贾敏的嫁妆五六万,加起来得有二十三四万,他两个这一成婚,黛玉可比溶儿有钱多了。
这样风光,这样尊重,只怕天家嫡出的公主顶多也就这样。
陆溶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对黛玉是真心的喜欢爱重,黛玉也心悦于他。
渤海虽然远些,但到了那里,人人都以黛玉为尊,只有人家对她行礼,没有她对人家行礼的,自由自在,天地广阔,岂不比京中好得多?
有得必然有失,再说孩子们日渐长大,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不管是父母还是子女,都不可能陪人走一辈子。
有一个靠得住的伴侣,他们也更放心些。
文皎渐渐想开了,要和林海说两句,谁知林海在旁边哼了一声,只用鼻子出气儿:“这什么意思?拿这么多银子砸人,以为我林家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家?别说八万银子,就是八十万八百万,我们玉儿也当得起!”
他以往这样,文皎要么不理,这段日子会附和两句,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文皎便笑道:“人家孩子没有八十万八百万,只有八万,把家底儿都拿出来了,你都不高兴。若是拿少了,你还更不高兴了呢。”
林海又哼声道:“也就咱们家有银子。若是咱家不富裕,他八万聘礼一来,让女方家里多难堪?是砸锅卖铁给姑娘嫁妆,还是说把聘礼再退回去些?”
文皎笑道:“好了,你从前还夸过他几句,说他眼明心正。大喜的事儿,今儿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笑一笑罢。再说溶儿他年纪轻轻便封了公爵,也不是那不知事的,自然是知道咱们家有,才给的。”
哪知林海眼睛一瞪,竟问道:“月娘,咱们家什么没有,怎么陆溶这小子拿了八万银子来,就把你给笼络过去了?一口一个溶儿,你叫咱自家儿子都没这么亲热!”
听了这话,文皎面上的笑一下就淡了,学着林海的语气,冷笑道:“我是丫头出身,自然比不得国公爷书香人家,祖上从龙之功,见多识广。”
“罢了,原也是我没那个命。玉儿英莲定亲,女婿都有活雁送来,我却只有金雁一对。命运不济,出身不好,倒是家里的姑娘们都命好。”
“知道自己命不好,我这辈子别的也不指望了,就指望着姑娘女婿孝顺,好歹别叫我无依无靠,没人体贴。”
文皎说完这些话,也不看林海如何,起身自己往架子上拿了斗篷,就出门往后院过去。
小满谷雨等丫头们才刚都等在堂屋,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老爷夫人似有争执。
现见了夫人掀帘子就走,丫头们都面面相觑,赶忙跟上。
天爷!老爷夫人成婚也七八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了夫人和老爷生气!
屋内,林海也愣了半晌,面上神情从迷茫变成懊悔,最后狠狠捶了一下炕桌,嘴里吐出一句不甚悦耳的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没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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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别扭
什么人呐。
文皎走得飞快, 一阵风似的就到了黛玉屋门口,身上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儿的斗篷在身后挽出一朵花。
他自己当年还没捉过活雁聘她,林家家大业大, 他送来的聘金还没溶儿多呢, 也好意思挑三拣四的。
呸!不要脸!
溶儿就是比他心诚!大好的日子,他拉着个脸,有本事叫皇上收回圣旨,一辈子别叫玉儿出阁!
文皎心里埋怨着林海, 面色自然没有平日温和。
黛玉屋门前守门的丫头见了夫人一脸严肃行来, 互相看了一眼,都忙屈膝行礼, 又忙着回道:“夫人,姑娘们都往暖房看大雁去了,您看……”
文皎脚步一顿, 心里有些犹豫, 还对林海更恼火了些,便道:“我就来看看,既然姑娘们不在, 也不用急着去叫人,给我随便倒杯茶罢。”
两个小丫头忙掀帘子,文皎略一低头进去,没看见后头小满对小丫头做口型:“快去叫姑娘们。”
屋内温暖如春, 守在堂屋里做针线的不是别人, 正是晴雯。
晴雯已经听见外头动静起身迎到门口,对文皎一礼, 忙着替她摘斗篷,又笑道:“不知夫人大驾。屋里倒有些姑娘平日爱吃的点心, 还有些果子。或是夫人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叫。”
晴雯的眉眼和黛玉有几分相像,也有些肖似英莲,她的模样在林府这些丫头里也是顶尖的。
看着这么个和自家孩子有些相像的漂亮姑娘,文皎的心情不自觉变好了些,再者,她本也没想难为人,便缓了声气儿道:“就随便拿些屋里有的罢,大冷天不用费劲跑一趟,太折腾了。”
晴雯忙笑着应了,又趁夫人不注意,拿眼神询问小满谷雨两位姐姐。
小满谷雨心里也正懵呢,只得对晴雯略摇摇头。晴雯见问不出什么,便把纳闷藏在心里,忙给夫人上茶上点心。
黛玉这里文皎常来,再说是自家姑娘的屋子,也没甚逛的,文皎坐在东侧间榻上黛玉常坐的地方儿,看晴雯在那儿忙来忙去,便朝她招手,道:“你先别忙,过来,我和你说说话。”
晴雯一直提着心,闻言忙走到夫人身边儿,抬眼看夫人面色不辨喜怒,心下忐忑,心道今儿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的夫人眼中似有怒气?这满府里,还有谁敢在这样好日子气夫人不成?
文皎也大略能想到些晴雯心里的诸般猜测,却也懒得细想,只问道:“锦香兰香都出去了,如今黛玉身边你是头儿。玉儿去看大雁,你怎么没跟着去?”
晴雯笑回道:“如今天冷了,屋子里火呀炭的没人看着不行,也须得提防着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立时有热茶热水。我放心不下这屋子里,因此我便没去。”
文皎听着这话,竟不像她上辈子在书里看到的晴雯,倒有些像是袭人。
原书里晴雯也不能说工作不认真,凡宝玉身上的针线东西总有她做的,她在王夫人跟前儿说的“还得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应该也不是虚言。但论起整个屋子里的边边角角方方面面,还是袭人更知道些。毕竟晴雯素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
但现在晴雯可是既使力又使心。文皎心里起了兴致,又问道:“这屋里也不是单你一个,还有雪雁,再者还有紫鹃紫鸢两个,她们都去,你不去,你就不想去看看?”
晴雯心里有些纳闷,她自来林家跟了姑娘身边儿也有七八年了,夫人虽然一向慈和,也十分公正,对丫头们都“和贴心的长姐一样”,生活起居都十分关怀,但她是姑娘身边儿的丫头,要说夫人这样面对面地问她琐事,这还是头一回。
再想起夫人进来时面上的恼色,晴雯便小心再小心地笑回道:“锦香兰香姐姐都出了阁,我虽然年轻,在姑娘身边儿却比雪雁紫鹃紫鸢都大。凉国公送来的大雁左右在咱们家住长了,以后也能看。今儿就让她们小的看个新鲜,我往后得空了再去。”
文皎点点头,想到在堂屋里搁着的针线筐子,道:“你才刚做的什么针线?拿来给我看看。”
晴雯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东西,只是给姑娘做个手炉套子。”说完,她依言走到堂屋,把针线筐子拿来,交到夫人手上。
文皎翻看过一回,见这手炉套子虽然还未做完,却十分精巧,那上头两株水仙就和活过来了似的。
她想起原书里的一件事,忽地问道:“你是个好丫头,我一贯知道,所以才放心把玉儿交给你。只是你比玉儿要大上三岁,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文皎有此一问,是想起原书中晴雯天真烂漫,很有几分痴心痴意。
她没有父母,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姑舅哥哥和多姑娘这样的姑舅嫂子。加上宝玉对丫头们都好,晴雯便一心一意把怡红院当作家,说“死也不出去”。
不过原书里,晴雯是贾母默许“以后给了宝玉”的。如今凡高门大户,女儿出阁时大多也会给带上几个颜色好的丫头,以此帮着女儿笼络女婿。
但在文皎这里可没这个事儿。有了韩琼英和葛霄的例子在前,她现今甚有底气。左右女儿过得不顺心,不想和女婿过了,也能活得好,她才不上赶着给女婿塞丫头。
晴雯听见这个问题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方小心开口问道:“请夫人恕罪,我不大明白夫人的意思。”
文皎便道:“那我就直说了罢。在我这里不兴给家里姑娘预备好通房丫头,你往后是要嫁人还是招婿,是想在京里找个像你白露姐姐几个一样的,还是去渤海再找个当兵的,都可以尽早想明白了回给我。”
“你若是不好意思和我说,直接告诉玉儿,让玉儿给你做主也行。”
晴雯完全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羞得满面红晕,低着头给夫人一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文皎看她这样,终于露出个笑儿,说道:“罢了,我知道你们姑娘家脸皮儿薄,不好意思。你也不用在我这儿罚站了,随便往哪个屋玩儿会子,等玉儿回来罢。我这里有小满她们,也不缺人。”
晴雯又是低头一礼,便匆忙要出门。哪知就是这时候外头报:“姑娘回来了。”晴雯便忙又改道,到门口去迎姑娘。
黛玉一进门儿,就看见晴雯通红着脸出来,眉梢眼角都是羞意,便略放了心。小丫头匆匆忙忙往暖房叫她,说娘似乎生了大气,她提脚就带着人往回走。
她先给了晴雯一个眼神,便朝屋内笑道:“娘,我回来了,您都和晴雯说什么了?她平日厉害得很,可少有这个样儿,也叫我开眼了。”
黛玉一面说,一面已摘下斗篷转到东侧间,文皎一把就把黛玉拉到身边儿坐着,笑道:“我和她说,现在就好好想想要找什么样儿的女婿,想好了告诉你,让你给她做主。”
这话里好几层意思,黛玉却都听懂了。她想起陆溶的定礼聘礼,心内十分甜蜜,一时又嘟囔道:“他真敢找别人,我就……我就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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