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知道苏州是甄姑娘的老家,所以这一逛起来就格外仔细。
恰是路边正好又有那卖姑娘的。自从那年见过甄姑娘后,冯渊便再也见不得路边这些卖女儿的。
他怕又是拐子,特意上前问了几句话。
那卖姑娘的男子本来还在训斥跪着的姑娘,叫她不要哭,看着让人晦气。
见冯渊朝他走来,锦衣华服,年纪又轻,身边还带着两个人,自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那男子眼前一亮,便开口问道:“公子是要买人?我们家这姑娘别的不说,颜色是极好的,今年十四岁,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她还会认得几个字。公子若买回去,当丫头做侍妾都使得。”
冯渊看这男子身上穿的虽然不如他,但也是绸缎做的。
再观他说话行事,不像是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便有些心生警惕,问道:“这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那男子似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样,赶紧解释道:“这位爷,不瞒您说,她虽然不是我的亲闺女,也是我的亲侄女,我从小把她养到这么大的。”
“这两年苏杭一带才打过拐子,若真是我拐来的,也不敢这么大剌剌的出来卖呀,您说是不是?”
男子看冯渊若有所思,赶紧又补充道:“您若是不信,我家就住在苏州城西边,左邻右舍都认得!”
本来冯渊只是问个两句,见十之八/九不是拐子,便想转身走了就是。
只是那男子在这等了也有一个半个时辰,才看着这么个衬头的,可不是得再推销一番?
冯渊才问了人家好几句,也不好立时就走,又听他说了几句。
那男子看冯渊总不心动,赶紧把姑娘的脸儿抬起来给冯渊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冯渊立时就看住了!
不为别的,这姑娘看上去眉眼和甄姑娘似乎有三分相像!
都是那细细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这姑娘才刚哭过,眼圈儿红红的,十分可怜,在冯渊看来就更像那时候的甄姑娘了。
那男子看冯渊看住了,心内虽然高兴,也有些纳罕。
自己这侄女虽然有几分美貌,但也不是什么天仙一样儿,怎么叫这么一位公子看住了?
但多想无益,赶紧把他侄女卖了换银子才是要紧。
那男子名叫钟全,本来是做些生意的,颇有些银子,也能过得。
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一年赚个二三百银子,桌上也从来不缺了鱼肉,家里人穿的也都是绸缎细布。
只可惜养了个败家儿子,染上赌/瘾,悄没声欠下赌场三千多两。那赌场见他还不上银子,找上门来,扬言不还钱就要砍手砍脚。
钟全知道之后狠狠打了这败家儿子一回,恨自己那婆娘没看好儿子。
但再怎么样,也得还人家银子。他变卖家产又各处借钱,好容易还完了,家里也穷得差不多叮当响了。
想要东山再起,总得有些本钱才行。但能借的都借遍了,上哪去筹钱?
钟全婆娘这时候出了主意,说他们把侄女养得这么大,现在也该是她报还的时候了。
“要我说,鸾姐儿这么好的颜色,又识得字,若是卖出去,少说也有个五十一百的银子。”
“咱们也不把她卖到娼门里去,就卖到富贵人家里头。她若真有那福分进了高门,绫罗绸缎吃喝还能少了她的?不是比在咱家受苦强些?”
“再说了,若是以前还好,多养一口人,不过就填一个碗。现在再养下去,还得给她拿一副嫁妆,上哪弄这些钱?”
他本来还觉得,哥哥就剩下这么一个姑娘,若卖了,也太对不起他们兄弟情分。
可碍不住家里渐渐连吃饭都难,他婆娘又天天念叨这个,说什么“把她养到这么大,已经是尽了心的,从来吃喝上没亏待过。”
“现在家里遭了难,她若是不报还,还有没有良心?人家那卖亲女儿的也多了。何况……”
何况,就是一个侄女呢。
钟全终于下定了主意,穿上仅剩的一身还算体面的衣裳,又把鸾姐儿打扮了,带到街上来卖。
只是鸾姐儿知道要被卖,虽不敢大闹,但是哭哭啼啼个没完。
她本来就不是绝色,再一哭,好容易有两个来问的,全给哭跑了。
钟全心里焦躁,才训斥鸾姐儿几句,就看见这么个公子哥儿,公子哥儿还看鸾姐儿看住了。
他赶紧发挥当初做生意时候的三寸不烂之舌,见那公子犹豫,连声劝道:“公子可是怕家里人不愿意?”
“这也无妨。租个小院儿一年也没多少钱,只要有个地方落脚,就是鸾姐儿的福分了。”
冯渊听见“鸾”字,好像是听见“莲”字一样,瞳孔又是一缩。
林府下人对甄姑娘的称呼,他也是知道的。
莲姑娘。
鸾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那男子说动了他,冯渊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要多少银子?”
钟全一看有戏!乍着胆子说了句:“一百两。”
就算是这位公子还价,也总能有个七八十的银子进账。这本钱不就出来了!
冯渊本来自家土地一年就出息三五百两,更兼苏夫人一年还给他开五十的年例。
一百两银子虽有些多,但他心里一团乱麻,也懒得还价了,直接拿出一百银票来给了那男子。
钟全接了银票,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把鸾姐儿卖了,还卖了一百两。
他到底对侄女有些感情,看鸾姐儿呆呆愣愣的,低声催她道:“呆着干什么?还不给公子磕头?”
鸾姐儿霎时泪如泉涌,先给冯渊磕了一个头,起身后又给钟全磕了一个头,哭道:“叔叔,我走了。”
钟全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这会子也要动一动心肠的。更何况他尚还不是?
是以钟全也红了眼睛,不敢再看鸾姐儿,赶紧挥手道:“去罢,去罢。往后好好服侍公子,有你的福分。”
冯渊在旁边看着,心里滋味更加复杂了。
再看跟着的两个林家人见他买了鸾姐儿,面上都有些惊异。他再想起京中甄姑娘来,便有些后悔。
可既然已经把鸾姐儿买下来了,总要先安顿好。
冯渊本来打算再拿些银子,把鸾姐儿安置在苏州便罢。
只是他才给鸾姐儿说了打算,鸾姐儿就拜倒在他跟前,哭道:“求公子带着……带着奴婢,别把奴婢一个丢在苏州。”
“奴婢双亲早亡,一直在叔叔婶婶家长大。现在被卖给公子,也算报还了叔叔婶婶的恩德。”
“公子若把奴婢一个留在苏州,奴婢已经是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欺凌。求公子把奴婢带上,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扫洒房屋院子,奴婢什么活儿都能干!”
冯渊也知道孤身的女子一个在外头十分艰难。且她叔叔婶婶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
再把她卖到别家,冯渊也不忍心。谁知道她被买回去会是个什么境况?
可是若真带到京城……冯渊想一想苏夫人的性子,便知道他和甄姑娘的事儿再也不能成了。
但若把她留在苏州,给她置一个小院儿,再买些人服侍,总有露馅儿的一天。到那时不是更加不清不楚?
作者有话要说:
心软多情的人……总是会再心软第二次的呀……
第136章 安置
丢在苏州舍不得, 买院子不是那么回事儿,把她还给叔叔家里,怕她再被卖, 可就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冯渊看着这张和甄姑娘有三分相似的脸, 总是狠不下心来要把她丢下。
所以就算一路上顶着林游林明和林府男仆们异样的神色,冯渊还是顶住压力,买了辆马车,把鸾姐儿带回来了。
只不过越往北上, 冯渊就越心慌。
他知道自己本来想要求娶甄姑娘就难, 是靠着自己一腔真心才打动了苏夫人,让苏夫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现在他出去一趟, 不明不白的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只怕苏夫人这一关,他就先过不了了。
可是……
鸾姐儿一路上一直都安安静静呆在车上,无事从来不下车。
冯渊知道女子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想再买个粗使丫头服侍她, 也被她婉拒了。
她只说公子能买下她已经是大恩德,她当不起,只要公子给她一口饭吃, 她就别无所求了。
后来冯渊才发现,一路上同行的都是大男人,鸾姐儿知道自己身份有些尴尬,怕喝多了要方便, 赶路的时候从来不喝水。
等到歇下的时候, 鸾姐儿才痛痛快快喝几杯水。
冯渊看在眼里有些不忍,偷偷买了个车上用的尿壶给她, 倒是把鸾姐儿闹了个大红脸。
只是鸾姐儿每每要服侍冯渊起居,都被冯渊拒了, 不敢和她同处一室。
经过两次,鸾姐儿几乎连门都不出了。叫她该上路了就乖乖出来上路,一到客栈就安安静静的关门呆在屋子里。
这叫冯渊心中更加难办。只好安慰自己,好歹他和鸾姐儿是清清白白的,买她又是因为甄姑娘的缘故。
希望……苏夫人能看在他这些理由的份上……
给他一个机会吧。
到底是进了京城,鸾姐儿再小心谨慎,也才十四岁,终究忍不住偷偷掀开帘子一角,看看京城什么模样。
京城自然是这天下最热闹繁华之地。鸾姐儿悄悄看了一会,觉得怎么那么好看。
鸾姐儿祖父是个秀才,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举人,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大儿子读书上进,小儿子却不大喜欢这些文章,天长日久,当老子的难免有些偏心。
只有亲兄弟还好,就算有些不愉快,从小儿长大的情分还在。
等兄弟两个都娶妻成家了,做爹娘的再偏心下去,两家嫌隙可不是就越来越大?
再说,当哥哥的苦读二十来年,才刚考中秀才,爹娘就好东西流水似的往哥哥家送。
就连弟媳妇生了长孙,满月礼都没有哥哥考中秀才办得大。做弟弟和弟媳妇的,心里焉能不酸呢?
只可惜哥哥苦读二十来年,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还没等考中举人,就染上风寒一病去了。
五十来岁的爹娘受不住这个打击,病了两三个月,双双一命归西。
大嫂子本来也是个秀才家的姑娘,知书识礼,被娇养着长大的。
只是有一点不好,自生了鸾姐儿之后,身子没调理好。
生了鸾姐儿之后四五年,又怀了一个胎,生下来却十分的弱,没养过满月酒没了。自此之后,鸾姐儿的娘越发虚弱。
丈夫公婆一下子都没了,鸾姐儿娘经受不住这个打击,竟然一撒手也没了。
只留下鸾姐儿一个小姑娘。那年她才八岁,无父无母,又无兄弟。
钟全是做叔叔的,就算这些年和兄弟离了心,面对兄弟仅剩的这么个小姑娘,还能不养怎地。
钟全的婆娘虽然一向心里恨大房的人,可鸾姐儿一向乖巧懂事,对她这个婶子也一向孝顺。
再说,他们两口子得了爹娘的全部家财,家里养个小丫头,也就是填副碗筷的事儿。
鸾姐儿就这么在叔叔婶婶家又跌跌撞撞的长了六七年。
已经熬到她出落成清秀的大闺女,婶婶待她也有三分真心,看她颜色好,预备给她找个婆家发嫁的时候——
堂兄赌博欠债,把全部家当都输光了。
家里不是就她一个女孩儿,还有两个堂妹。大的十三岁,小的十岁。
就她一个不是亲生的。
鸾姐儿知道自己要被卖,想爹,想娘,想爷爷奶奶。想着娘若还是在,一定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人把她卖了。
可谁也救不了她。
鸾姐儿被风吹得脸上一凉,往脸上一摸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
她赶紧拿着帕子胡乱擦干,然后看着手上绣着菊花的绸帕子发愣。
自被冯公子买下后,鸾姐儿身上衣服穿的戴的都是冯公子重新给她置办的,把她打扮得比从前在家时还好些。
她本来以为冯公子花一百两这么多的银子把她买下来,又不吝惜钱财把她打扮起来,是要把她收房的意思。
身契已经在人家手上,鸾姐儿心中虽然难受,但也庆幸幸好没被卖到青楼楚馆,或是什么粗汉手里。
谁知道冯公子并不要她服侍,看她的眼神里还总透着为难,言语里几次都意思要把她安置下来,从此不管。
鸾姐儿怎么还敢一个人过活?
亲叔叔尚且能卖她,她一个有几分颜色的年轻女孩子,没有父兄来历依靠,自己独门独院的过日子,不出三个月,就要被人闯门劫走了。
幸好冯公子是个心善的人,虽然为难,到底把她带到了京城。
这一路上,鸾姐儿也对冯公子的身份多有猜测。
她一路上听商队里的人说话,竟然发现这一队人都是京城林尚书府苏夫人的人!
那一位对她横眉冷对的小爷,是这队人的头儿,听他们语气,还是和京城林尚书一辈的族弟。
鸾姐儿心中害怕这位林爷把她赶出去,但他也只是和冯公子争执几句,就由他们去了。
那冯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会不会是冯公子家中已有正妻,那位林爷便是正妻那边的亲朋,见冯公子买了自己,不明不白,以此气恼?
鸾姐儿心中百般猜测,最终立定决心,若是冯公子家中已经有了奶奶,可能的话,自己一定想个法儿离冯公子远远的,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只求奶奶千万别把她卖了。
林游等人验明正身进了城门,再行一会,便开始各自分头行事。
先点了两个人回林府,报给夫人说他们走一遭回来了,请问夫人何时有时间,他们好去回话。
这几大车的东西,也得好好运送到铺子里,清点入库。
这可是个大工程,总得有个半天功夫,所以林游林明两个衣服都不回家换一换,先带着人去把这件大事办了,出去一趟回来,才算功德圆满。
至于冯渊,林游又看了后头青布车一眼,朝冯渊努努嘴儿道:“清点入库,我和阿明就能干。你先把她安置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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