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差距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宝婳听见自己要挨打了,然后……
然后她就被吓得浑浑噩噩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失去了意识。
她脑袋又疼又涨,好似沉入了一个残破的梦境。
梦里没头没尾的,只是她自己穿着一件葡萄色襦裙珠钗满头犹如被娇养着的姑娘一般,娴静地对着一面漂亮精致的妆镜。
接着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喟叹一声。
“这么漂亮的手,一定要学会杀人……”
那人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叫宝婳惊惶万分。
宝婳猛地惊醒,吓了床边人一跳。
玉露端着药,“宝婳,你醒啦?”
宝婳看着四下,发觉这是自己的屋。
屋里十分简洁,并没有梦里精致的镜子与家具。
宝婳心中有种惴惴不安之感,好似缺了些什么。
“宝婳,你晕得快,那些人都没反应过来,三公子就恰好来找二公子了……”
宝婳“哦”了一声,好像还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玉露又叫了她好几声,她都好像没听见一样。
直到玉露声音轻飘飘地传进她耳朵里:“宝婳……你、你原来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先前要把自己画成那样?”
宝婳听到这话,这才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原本敷着厚粉的脸上一下子清爽了许多。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竟一点粉脂都没有了。
“怎……怎么没了?”
宝婳心中没来由地慌张。
玉露劝道:“往后你别这样画自己的脸了,你这样好看,会比旁人都更加讨人喜欢的,宝婳。”
她生怕宝婳不信,还拿来了镜子。
宝婳便看到自己的脸,黛眉浓眸,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肤色如雪,就连那张樱唇也宛若柔美花朵一般点缀在唇,端得分明是雪肤花貌。
宝婳眨了眨眼,镜子里的美人儿也跟着眨了眨蝶翼一般的鸦睫,眸色莹莹动人。
玉露也是见她流了汗又污了妆,这才好心替她擦脸,谁知道直接擦出个大美人来。
这叫玉露心中一时也不是滋味。
毕竟宝婳又穷,品格不高,哪怕是丫鬟中她也是最低等的,如今忽然这样漂亮惹眼,一下子把所有比她优秀的人都比下去,年轻的女孩子心中多少都会有些波澜。
“宝婳,你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是不是也同你这张脸有关?”玉露忽然问道。
宝婳看着她,脸上还懵着,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是啊,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在人贩子手里醒来,后来阴差阳错就进了梅府。
之后再穷身上也要有胭脂,哪怕填不饱肚子也要画了脸才有安全感。
莫不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答案除了宝婳自己,大概也没人知晓。
之后玉露让她收拾一下去绣春院见梅衾,宝婳在屋里捣鼓了半天,却又还是习惯地将脸画了起来。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往绣春院去,到了绣春院中,却发现廊下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看到她的瞬间,忽然都静了下来。
她们看着异类一般看着她,宝婳只身进了屋去。
三公子在书房中等她。
屋中燃着龙涎香,那是主子们最爱用的香味。
梅衾往日常用的那张紫檀木雕螭纹长方桌后空无一人。
宝婳目光缓缓巡视,才在云窗前瞧见了着雪青外袍的梅衾。
他手指间握着一卷书,侧颜静谧美好。
他生得丰神俊朗,如星之熠,年少便考中进士,在旁人眼中更是惊才风逸。
如今他年岁稍长,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性情温良如玉,君子端方。
他这般俊秀京中本无人可比,可宝婳却瞎了眼,今日还将险些另一个披着温柔皮囊的二公子比过了他……
宝婳想到了梅襄,骨头缝都渗进了冷意一般,打了个寒噤。
梅衾听见动静,转头朝她看来,“宝婳。”
宝婳敛着袖子,慌忙地抛开了脑子里可怕的二公子,全部身心都凝在了眼前人身上。
“宝婳给三爷请安。”
梅衾见到她并不意外,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片刻道:“宝婳,二哥他今日心情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
宝婳听了这话更是惶恐,哪里有主子给奴婢道歉的?
“三爷莫要说这样的话,奴婢受不起……”
她说着又要行礼告罪,梅衾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阻了她的动作。
他性情极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小丫鬟抢破了脑袋想要钻进这绣春院来。
宝婳却羞于与他接触。
尤其是想到他那天晚上癫狂得不像他,让人害怕的模样竟不敢轻易提及。
“三个月前,我与母亲去檀香寺还愿,途径西山遇见一群悍匪,我与一干家奴皆被劫持而去,你可还记得?”
宝婳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那些家奴里就有她,那时她不过是浣衣院粗婢,本没有机会跟去,是另一个丫鬟桑若做主带着她去的。
后来宣国公府将梅衾全须全尾救了回来,可她们这些丫鬟却因为名声不好,各个太太奶奶房里都不肯收用。
还是梅衾仁善,将干惯粗活的老妈子派到庄子上做事情月钱也高,年纪轻的女孩儿不忍她们受苦,便又收到绣春院中。
宝婳这才有机会从粗使变成了绣春院的低等奴婢。
梅衾为人勤俭,屋里伺候的婢女不多,是以人手不够的时候宝婳也进房伺候给他研过墨、端茶递水过。
所以宝婳同旁人一般仰慕着光风霁月的三公子,而梅衾亦是记得她这张浮夸的脸蛋。
他忽然露出微笑,“宝婳,日后你便同纯惜她们一般,做我的贴身女婢可好?”
他提拔宝婳,也是想替二哥弥补她几分。
毕竟她今日本不该遭受这无妄之灾。
他心性向佛,也信奉因果,实则也是不愿二哥有损阴德。
而宝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只当他是为了那天夜里,脸颊又渐渐发烫起来。
她惊喜得说不出话。
“我……我很愿意……”
她紧张地生出薄汗,梅衾看着她脸上的脂粉渐渐融化,趋于脏污的脸颊叫人有些难以忍受。
往日他自然尊重宝婳的爱好,但日后贴身伺候,他总是希望她爱干净些。
他忽然牵住宝婳,在宝婳诧异的时候将她领到木架前。
木架上放着一个水盆,梅衾便亲自拧湿了帕子,叫住宝婳。
宝婳浑身一僵,直到凉凉的帕子轻柔地触到她的脸上,她才明白梅衾要做什么。
她下意识想退后,却被梅衾一手抵住了后背。
他低醇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勿动。”
宝婳袖下的小手攥紧,竟真的不敢再动。
直到脸上沉重感一点一点消失……
梅衾擦去她下巴上最后一块灰白的脂粉,这才仔细端详了她一眼,却不由得一怔。
宝婳大气都不敢喘,眼眸含雾一般,无措地凝着他。
她微微喘息、眼角微红,比上了胭脂都要好看,宛如枝头秾艳的桃花,漂亮得微微晃人眼睛。
梅衾错愕地松开了手。
方才牵着她并未在意男女之别,可忽然发觉她竟如此好看……
宝婳心一直砰砰砰跳,都快跳出来了。
“三爷喜欢我这样吗,那、那我以后都不傅粉了……”
她声若蚊吟般,忍不住垂下脑袋,露出一截洁白晶莹的颈项,羞赧地看着水盆里的倒映的自己。
虽然不涂脸了,总会惴惴不安,但这样的确会更顺眼些,也更舒服。
梅衾慢慢回过神来,不欲使她尴尬,又温声道:“这样就很好,你日后便一直这样吧。”
他看见宝婳又忸怩地朝他看来一眼,眸中春波潋滟,转眄流莹,分明娇羞难掩,竟叫他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他无奈一笑,抬手摸了摸鼻子。
宝婳竟是个美人,可她往日里并不以美色博取人喜欢,可见她不仅生得好,性情娇憨纯澈,亦是不同于寻常女子。
他对她无比满意。
第4章
变换了身份,宝婳便极想表现自己,好好伺候梅衾。
可梅衾要出去,并没有要带着她的想法。
他见她殷切模样,微笑道:“你记得晚上来见我也是一样。”
往日他屋中都有丫鬟守夜,既然增加了宝婳,少不得也让另外的丫鬟歇一歇。
他哪里清楚丫鬟们都是抢破了头要给他守夜,并不会为此觉得疲惫。
这机会轻飘飘地落到了宝婳肩上,宝婳连连答应下,才目送着他离开。
之后宝婳又去领了两套新裙,自己也搬进了一等丫鬟的住房中,同纯惜是一间屋子。
然而晚上宝婳提出的时候,纯惜却对她道:“你不必着急,今夜本该紫玉当值,待轮到我时,我再亲自教你。”
她是绣春院的大丫鬟,梅衾身边其他的贴身丫鬟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宝婳当然也不能例外。
宝婳口中答应着,心中却还有些迟疑。
纯惜往窗外看了两眼,又说:“今晚上你便好好在这里歇息,我还要出去一趟,你不必为我留灯。”
宝婳答应下,她便出了屋去。
纯惜出了屋后,并没有往梅衾的屋里去。
她走到外面,见芝香很早便等着她。
芝香见到她道:“纯惜姐姐,我今日做的可好?”
纯惜点头,“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答应带你去大夫人那里领赏。”
芝香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
纯惜看着她,心里却在想国公爷寿宴当晚的事情。
夫人向来信任纯惜,所以才将纯惜放在了自己亲儿子的身边照应。
宣国公寿宴当晚,夫人令人在二公子杯中动了手脚,便交代纯惜找准了机会,一定要想方设法同二公子欢好。
听说二公子打小便身体不好,似中毒症状。
他本命不久矣,偏偏暗中请了高人为他医治,并且令他练一本古书上所教的方法,蓄养真阳,抱元守一。
国公夫人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这才刻意谋划,意图毁他。
纯惜心中一万个不愿。
一来,她心中搁着三公子,她是三公子身边资历最深的贴身女婢,日后三公子成亲,她必然也是姨娘中的头一等,最有资格为三公子生儿育女。
二来,她也清楚二公子不是什么善茬,等药性一过,她更大的可能性是会命丧在他的手下。
可夫人的命令她更不敢忤逆。
是以当众人去寻醉酒后找不见人影的三公子时,她鬼使神差地叫来附近的宝婳,让她朝西边的小路上去。
她想二公子服食了失情散那样烈性的药,哪怕是面对一头母猪他也一样会控制不了自己。
区区一个宝婳,拿去填命刚好。
可第二天宝婳没有死,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慌乱不已,又吩咐芝香同宝婳去深春院送东西,让芝香暗中试探宝婳。
结果是,宝婳不认得二公子,而二公子也当宝婳蝼蚁一般,她根本就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有没有同过房。
所以今天晚上,她带芝香过去不是领赏。
今天晚上,她要面对的是国公夫人那份无处可泄的滔天怒火。
这厢宝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细想纯惜说今晚当值的是紫玉,可三公子明明让她晚上去找他,二者生出了矛盾来,她不免有些困惑。
她起身推开门,见三公子房中也不见灯亮,似乎并没有回来。
她灵光一闪,便想到了自己前夜与他在那院儿里的事情。
宝婳心口如鼓敲打了两下,再三犹豫,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她推开房门,这时候已经很晚了。
宝婳借着月色往那荒僻的院子里去。
那院子里仍然是空荡荡的,屋里亦是静谧无比,分明也没有人。
宝婳想自己指不定又会错意了,颇是沮丧地往榻上坐去,岂料屁股一硌。
她便摸出来一串手串。
她看不清,但握在手中,分量不轻。
宝婳正要起身去找灯火,却听见门口“吱呀”一声。
她屏住呼吸,凝着那道黑影。
待对方走近,宝婳才试探地唤了声“三爷”。
对方脚步打住,宝婳确认了这熟悉的身形,顿时惊喜无比,不由地朝对方怀里扑去,将他抱个满怀。
小东西像个棉花糖一样忽然软软得朝他身上一挂。
梅襄眯了眯眼睛,发觉这个蠢东西又在占他便宜。
宝婳见自己猜中了三公子的意思,忽然发觉自己竟也有聪明的一面。
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甜蜜。
不知道为什么,白日里她就不敢这样抱住三公子。
大概是那天晚上的三公子表现得太过不同以往。
所以宝婳白日里总觉得三公子好像是另一个人。
可夜里就不同了。
宝婳发觉自己这会儿抱着他,虽又惧又怕,但还有些亲昵。
她嗅着他怀里的冷香,甚是谄媚道:“白天虽也在三爷身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念晚上的三爷……”
梅襄一动不动,随她抱着。
他听到她的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可真是个天生的淫、妇。
分明是离不开他的身体,偏偏说什么好听话分出白天黑夜。
他只是想起前夜丢了一只手串,想要过来取回。
结果一进来就被这蠢东西一把抱住。
听她说一堆酸掉牙的话,嘴里还喊着他那弟弟的名字。
梅襄懒得理她,抬脚往床榻边去。
宝婳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见他往床边走去,以为他又想做那天晚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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