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后笑容慈爱道:“哀家见你上回竟还惦记着十年前那碗汤,所以哀家特意又让宣国公夫人做了一碗出来,哀家盛给你尝尝。”
慕容虞微微感动,湿了眼眶道:“没想到母后对朕这样的好,朕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他捧着一碗汤,却又吩咐下人给朱太后也盛一碗。
朱太后神色僵了僵,心中不由庆幸,幸好她听了祝九风的话……
她正接过那碗汤时,却瞧见慕容虞咳嗽了一声,身体跟着一阵颤抖,接着手里的汤也翻倒在了地上。
慕容虞皱眉道:“真是的,朕怎么这么不小心?”
朱太后脸色更僵,甚至都无法确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十年前的汤也是洒了的,十年后还是这样,真是奇怪……”
他说着朝朱太后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母后快喝了手里的汤吧,其实朕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一件事情,今日母后只要喝了这碗汤,朕应该就会永远对母后解开心结,与母后再无嫌隙了。”
他用着最自然的神情,却说着最奇怪的话。
偏偏每一个字朱太后都听得十分明白。
“你这孩子,又说胡话,哀家喝就是了。”
朱太后笑僵了脸,一口一口地将汤喝完,“好了,既然你没胃口,哀家也不打扰你了。”
她说完就离开了殿内。
慕容虞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他的母后,真的很愚蠢。
也就是他小时候好骗一些罢了。
按朱太后的意思,她自然是能不碰这汤就不碰这汤了。
等天子中毒之后,她就自己回去服毒再服解药才更为稳妥。
但她万万没想到,慕容虞会直接来这么一遭。
她赶忙要赶回宫去,却不想半道上就撞见了祝九风。
“快,解药给哀家,哀家知道你身上有。”
第76章
祝九风笑望着她, 知道她是真的喝了那碗毒汤。
“太后娘娘……”
他缓缓地唤了她一声,看起来不急不慌的样子。
朱太后唯恐自己寿命受损,眯了眯眼睛, 对他道:“哀家记得哀家宫里的那个叫秋梨的女子是你的妹妹?”
祝九风叹了口气,“那就在这里吧。”
他说着便拿出了解药给朱太后服下。
朱太后一颗狂跳的心终于渐渐缓下。
“祝大人果然是个忠心耿耿的,没辜负哀家的期望。”
朱太后整理着衣袍, 面色不明地看着祝九风。
祝九风捡起她的丝帕,语气轻缓道:“微臣永远都是太后的一条狗,只万望太后垂怜。”
朱太后眸色陡然温柔几分, 接过帕子时将他的手指轻轻握住,“你这个傻孩子, 哀家真是没有白疼你。”
宣国公府。
宣国公阴沉着脸将一包药放到了元氏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他在她房间里找到的药。
他问出这话, 显然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
“我听闻你往宫里送汤去了, 你从来都不会煮汤,太后为何要你送汤?”
元氏脸色煞白道:“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十年前,我也是这样, 给太后送了一碗汤……”
宣国公目眦尽裂,几乎不能忍受,一把揪起元氏的衣领, 不可置信地低吼道:“你疯了!”
元氏哭道:“我有什么办法,十年前的事情就攥在太后的手里,她随时都可以置我于死地!”
宣国公喘着粗气, 将她狠狠地掼倒在地上,“那你也可以选择死啊!你死了她怎么还胁迫得到你!”
“当初要不是梅襄喝了那碗药,我们阖府上下焉能全身而退,我万万没想到, 你竟然会再做第二次这样的蠢事,你这个疯妇!”
元氏坐在地上直咬牙冷笑,“你怎不说你偏心呢?如果不是你偏心,我为何要铤而走险?”
宣国公摇头,“你说我偏心梅襄吗?我为什么偏心,因为我们全家的命都是梅襄给的,别说他是我的儿子,他就算不是,我也该把他当祖宗供起来!”
“你就算自私也该有个度,难道你害了衡儿一个不够,还要害了衾儿吗?”
他恨不得掐死元氏,“你有没有想过,衾儿出淤泥而不染,始终能恪守本心,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些根基,如今却全部都要被你这老虔婆给毁!
我告诉你,我最愧疚的儿子是襄儿,可我最疼爱的儿子却是衾儿,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元氏坐在地上,想到自己光风霁月的三儿子后,顿时痛哭了起来。
几日之后,宫里来了个老嬷嬷又见了元氏一面,不知说了什么,很快便又离开。
老嬷嬷回宫去向朱太后复命,“太后放心,凭奴婢那三寸不烂之舌,不信她不在意她那两个儿子。”
朱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固然可以留元氏一命。
但梅衡已经死了,元氏迟早都会知道,到时候她若发疯将自己的事情都说出去,只怕那时候就晚了。
所以呀,她也不能怪她这个姐姐逼她去死了。
当天晚上,元氏坐在妆镜前,拿出了朱太后让人送来的一件血色囚衣。
这是她儿的衣服,元氏阖了阖眼。
朱太后让人来告诉她,这世上的事情,只有一命换一命。
宣国公进来,元氏忙将血衣收起来。
“念娥。”
宣国公忽然叫了她一声小名。
元氏诧异地看向他。
“你……”
宣国公的下一句却是:“你不能活过今晚。”
元氏心口冰凉。
太后想她死也就算了了,可她的丈夫竟然也想她死。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你会想我活吗?”她看着宣国公,缓缓问道。
她如今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令宣国公不由叹气。
“你是不是忘了,你十年前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也一直活到现在活的好好的?”
元氏泪如雨下。
是啊。
是那朱太后过河拆桥,现在拿她两个儿子来威胁她。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朱太后从前都从未对她有过杀心,为什么当下却变了。
她显然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她那大儿早已经死在了慕容虞的箭下。
慕容虞若一点都不知道,未必就会射杀了梅衡。
可他若知道,只等他羽翼丰满之后……其实元氏怎么都是难逃一死。
“老爷,我们再去进宫去,去求求太后好不好……”
元氏走到宣国公跟前,仍旧不死心道:“或者让襄儿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他好歹替圣上挡过一劫,这样……这样就不会牵连宣国公府了是不是?”
宣国公只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你自己想想吧,现在是体面,日后……可不一定了。”
他说完就出了屋去。
元氏坐回椅子上,摸了摸桌上精致的漆盒,只狠狠将牙关咬紧。
当天夜里,元氏吞金自尽。
元氏娘家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闹腾不休,只当元氏有了天大的委屈,这才在宣国公府里头吞金自尽。
若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怕她的鬼魂都要化为厉鬼,难以散去。
元家在朝中亦是有人,未过多久,这事儿便闹上了朝廷。
慕容虞带病上朝,听到这事情忽然来了几分精神,只轻飘飘地开口,便下旨褫夺了宣国公的爵位。
宣国公这爵位乃是祖上传下,且世袭罔替,是公爵中的显赫之身。
说褫夺就褫夺了,这下连元家人都住了嘴。
如此一来,元氏的儿子也彻底失去了公爵世家的光环,此举乃是两败俱伤。
待梅衾火速赶回家中奔丧,就瞧见宣国公两鬓花白,面容苍老。
这桩打击对宣国公实在太大了。
这毁得不止是他的爵位,还是他子子孙孙可以继承的荣光。
只怕他死了以后,都没脸见梅家老祖宗们。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为你母亲背负任何不堪了,她死了,我们也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梅衾知晓了元氏自尽的真正缘由之后,脸色更加惨白。
他在任上惊闻噩耗,快马加鞭赶回,只得到更坏的消息。
“父亲,你放心吧,我会沉下心来,好好为母亲守孝。”
宣国公想到他孑然一身,连亲事也都未曾确切定下,更是心中沉痛,恨透了元氏。
府上削减了下人和开支之后,愈发寂静下来。
宝婳给公爹煲了汤后送去,回来就瞧见梅襄坐在院子里等她。
府上一下变得十分清冷,即便宝婳这段时日没有出门,也无法不感受到那种深深的落差。
元氏的丧事办的很是仓促,宝婳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宣国公的眼中并没有半分痛失妻子的痛苦。
她将这些同梅襄说了之后,梅襄牵着她回了房间去。
“往后二爷也只是个平民了。”
宝婳见他神色如常,心口总有不安。
她的不安并不是因为梅襄变成了一个平民。
而是梅襄似乎又怀了沉甸甸的心事。
“我不在意,我只希望二爷好好的就行了。”
梅襄握住她细嫩的手指,轻轻摩挲,“你知道的,二爷是个很自私的人,如果二爷是个好人,也许就不会娶你过府来了。”
宝婳见他说着奇奇怪怪的话,顿时嗔怪道:“二爷说的什么奇怪的话,叫我心口愈发不安宁了。”
梅襄却笑着同她继续道:“不过这个家里虽然没落了,但二爷却有很多很多的钱,婳婳喜欢吗?”
宝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我不要金叶子。”
梅襄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对她道:“这段时日应当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你给二爷一个孩子好吗?”
宝婳吓得差点从他怀里跌下去。
“二爷,咱们……咱们要为母亲守孝……”
梅襄在她脸上啃了一口,“为她守孝吗?只怕她不配……”
元氏害人害己,又害了她儿子。
梅衾外放历练,要不了一两年便能回京,多半都是可以升迁的。
可如今,却因守孝之故,全都要耽搁下来。
至于他自己……
梅襄敛去眸底的复杂,他将怀里胡乱挣扎地小东西制住,叫她乖乖靠在他怀里。
他虽有一定的把握可以独善其身,可如今有了宝婳,他却不敢轻易冒险。
这也正是他一直冷眼旁观的缘由。
他与天子之间尚且还有一笔账是要算的……
宝婳见他又蹙起个眉,不由叹息,又去抚他面庞,想要说些好话安抚他些,“婳婳日后会给二爷生好多孩子,生七八个好吗?”
梅襄嫌弃她说傻话,“傻子,等你真生过孩子,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她只怕真以为她是个母猪,生孩子就跟下小崽一样了。
宣国公府的事情喧喧嚷嚷平息下去之后,慕容虞的身子似乎也跟着慢慢养好。
朱太后不得不放开手里的权力,顺势还要做出慈母的模样。
慕容虞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仿佛解开了心结,对朱太后晨昏定省,仁孝至极。
“母亲且将秋梨还给朕吧。”慕容虞微笑地看着朱太后,今日陡然提出这么个要求。
朱太后笑得脸都僵了,“那是自然,哀家也是看她怀孕了,才想叫她好好养胎。”
慕容虞托着下巴,看着桌上热腾腾的茶水,“她没有怀孕,是朕故意安排的。”
朱太后笑容更僵。
如今她与慕容虞之间就差一张窗户纸了。
可慕容虞始终不捅破,她自己自然也不会傻到自己捅破。
“没有怀孕吗?”朱太后咬牙道:“好,哀家这就让人叫她过来,跟你回去。”
秋梨从朱太后那里重新回到了慕容虞的身边。
她知晓自己要办的事情也办完了,对慕容虞提出了离开宫里的要求。
慕容虞却问她:“留在宫里陪着朕不好吗?”
秋梨摇头,“宫中规矩繁重,奴婢始终无法适应。”
慕容虞顿时垮下脸来,“就这么不情愿么,那如果你要出宫会死,你也宁可出宫?”
秋梨没有回答,只朝他行礼告罪。
慕容虞脸上的表情才一点一点收敛起来。
“那好吧。”
他皱着眉,用着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的语气对她冰冷道:“那你就去死吧。”
秋梨额头触碰到同样冰冷的地面,给他磕了个头,恍若未闻。
秋梨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得了福总管的特批,可以在天黑之前离开宫里。
她一个人朝宫外走去,在离出宫之前,还要经过一条漫长的夹道。
她的每一步走得都很平稳,可她却能感受到背后一股明显的凉意。
她非要走的话,天子便要她死,她也仍是选择了离开。
比起活着,她更需要的是自由。
在宫里并不是不自由,而是被人操纵的感觉太过煎熬。
她不知道待会儿是什么东西会穿透她的身体……是刀还是剑,也许下一刻她的头颅就会从颈项上掉下来。
在她身后的高楼上,有人捏着弓箭对准了她的后背心。
慕容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每一步几乎相同的步子,在她将将要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蓦地撒开了手,将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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