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婳发现他的掌心都是冰冷的汗,她几乎都说不出话。
比起先前度过的疼痛,那种力竭之感,更让她感觉不到一点希望。
她往日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惨白,连娇艳的唇瓣都失了颜色。
“二爷……”
她只能做出口型,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只余下了一个念头,她很有可能就要死了。
宝婳觉得很累,她想休息一会儿……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轻轻地阖上了眼睛,那些疼痛……喧嚷……甚至是知觉,都瞬间从她的身体里轻轻抽离。
只是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她的虎口便突然剧痛。
有个声音模糊糊地传来,叫宝婳听得眉头直皱。
“宝婳,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我被毒哑的时候就已经是万念俱灰,我想要安静地将自己沉入冰冷的湖底,都是因为你,我才要苟延残喘,才要活下去等到有一天与你重逢……”
“那时候所有人都抛弃了我,包括我的亲哥哥……只有你愿意为了我铤而走险,你那么胆小,却要为了我独自跑了出去,去面对那些可怕至极的事情……”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愿意为秋梨这个人付出一切了,也再没有第二个人需要秋梨这个人,只有你……”
“我将你当做我的亲妹妹,只盼着你一定要好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宝婳,后来我一直在想,幸好这个世上还有你在……还有你在乎我,你若抛下了我,我也许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宝婳靠在一个散发着熟悉冷香的怀里,攥住她手指的人却又是另一个人。
她在这样的情形下,终于听见了秋梨内心深处的话。
秋梨早就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她活着并不是因为她想活着,只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人需要着她。
她实在难以感受到两个哥哥对她的感情,不论她给祝东风做了多少衣服,她始终都毫无感觉,麻木而清醒地看着自己完成一件件衣服,仿佛这便是她关心兄长的证明。
哪怕后来慕容虞待她那样如冰似火的爱意,她也依然感觉不到分毫。
这世上唯有曾经为她付出过一切的宝婳,能让她感到些许欢愉。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会对宝婳肚子里的孩子产生憎恨……憎恨它想要夺走它母亲的生命,夺走秋梨放在宝婳身上最后那丁点温暖的寄托。
宝婳眼角溢出了水光,却仍是无法张开眼睛。
她只能紧紧地握住那只手,她想要让秋梨不要哭。
“药端来……”
“你想清楚了吗?便是我开的药,在保大与保小之间也只能选择一个……”
“废话真多——”
梅襄手指轻柔地拂开宝婳脸侧的碎发,声音喑哑得不像样,他实在不敢在宝婳的耳边说出什么不要小的这种诛心的话,他只能用着很轻地声音告诉她:“我不能没有婳婳……”
隗陌叹了口气,将药递给了他,梅襄便饮下一口,直接以口相渡,将药汤一滴不剩地迫着宝婳喝下。
宝婳意识到这药汁也许会伤及胎儿,即便疲惫到了没有力气,却仍是本能地想要拒绝。
可从她唇角溢出的少,梅襄喂得却更多。
那药是隗陌所配,从喉间滑下,带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须臾之间,宝婳不知从哪里又激出一股力气,她微微睁开眼缝,隐约看到了一屋子的人,包括脸色惨白的秋梨,包括站在隔屏外探头探脑紧张搓手的隗陌……
“婳婳……”
有人轻轻蹭了蹭她的面颊,宝婳才蓦地发现,她的二爷……一直都在她的身后啊。
宝婳本能地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好像忘了了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很快,她听见了稳婆惊喜颤抖的声音,“生了……生了……”
她的身体里似乎滑出了一块肉,所有的重担轰然倒塌。
宝婳再坚持不住,彻底昏阙了过去。
宝婳在昏迷中的时间仿佛仅仅是一睁眼和一闭眼的功夫。
但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
她醒来时,梅襄便枕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掌还贴在宝婳的脸上,也不知放了多久,压得宝婳半张脸微微发麻。
“二爷……”
她的声音沙哑,显然也还未恢复。
梅襄蹙了蹙眉心,宝婳便立马住了口。
他的眼底青影很重。
他这几日……很辛苦才是。
梅襄发觉睡梦中被人注视,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微微敏锐,待看到宝婳时,又是一怔。
“你醒来了?”
他赶忙起身,叫人将汤食端来。
“你昏睡了很久,要先吃点东西再同二爷说话。”
宝婳乖乖地点了点头,他却抚着她的头发,深深地凝望着她,然后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轻道:“宝婳,你很好,没有抛下二爷……”
宝婳微微泪目,却很快被他擦去。
他是唯恐她月子里落下什么毛病。
宝婳吃过了东西,又简单地清理了身上,梅襄才让奶妈将孩子抱来屋中。
孩子很小很小,刚刚出生,竟比猫大不了多少。
宝婳想要抱她,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个女儿。”
宝婳微微惊喜。
“那……那她的名字想好了吗?”
她好不容易抱住了女儿,看着小娃娃阖着眼睛恬淡的睡容,又不敢太大声将她吵醒。
梅襄问她,“你觉得阿鸾这个名字如何?”
她当初梦见鸾鸟入怀,之后便有了女儿,倒也极为合适。
宝婳显然也想到了怀女儿时的那个怪梦,她反复念了两遍,只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就该是女儿的,当即也点头应下。
她之后又问了秋梨的情况,梅襄告诉她秋梨当日也显然被她吓坏了,只等她好些再见对方。
宝婳点了点头,想到秋梨,心中又是微微的怜惜。
第79章
宝婳生产这一遭简直吓坏了梅襄。
好在隗陌那一碗药下去, 堪堪挽救了她们母女俩的性命。
不怪人说生孩子的时候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宝婳为自己从前的大言不惭感到深深的惭愧。
宝婳养得稍稍有个人样子的时候,这才让人请秋梨过来。
秋梨见了她后,倒也不似当日那样愁云惨淡。
她弯起唇逗弄着小阿鸾, 心情似乎早已平复下来。
宝婳望着她,仍有些不安,“秋梨, 我那日是不是吓到你了?”
秋梨抬眸看向她,轻声道:“你那天……确实是吓到我了,不过后来你平安了, 我又将心搁回了肚子里。”
“我回去之后想了很多,宝婳, 要失去你的时候我才发现, 其实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你,日后还是阿鸾的干娘, 我从前太过于自怜自艾了……”
她的眼里仿佛蕴含了光彩,看起来很是不一样。
当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的时候, 她所封闭的心境便开始渐渐裂开了一道裂缝。
宝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令她恍然大悟。
那些辜负她的人和事,其实对她都没有那么重要。
而那些对她重要的人, 其实从来都没有辜负过她。
就像宝婳……她在秋梨觉得就要失去她的时候,又活了下来。
这样对于秋梨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她往后余生都不需要再去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人, 更不需要令自己背负他们所带来的折磨。
如此,她方为自己寻到了解脱之法。
宝婳见她这回是真正的豁然开朗,又忍不住张开手臂将她抱了抱。
“秋梨,你还记得吗?”
秋梨问她:“记得什么?”
宝婳缓缓地说:“我曾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想要带秋梨离开的事情……”
秋梨听到这个,情绪微微低落,“我记得,宝婳,是我对不起你。”
宝婳摇头,“这不是秋梨对不对得起我的事情。”
“这说明,秋梨对我很重要,重要到,我甘愿这样去做。”
她抚着秋梨的后背,声音极为轻柔,“秋梨,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是一个人。”
秋梨听到这话阖上了眼,没能克制住眼泪。
即便她在宝婳生产之后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当宝婳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落泪。
那颗如死水一般的池子,终究不能永远保持平静,随着她的情绪渐生波澜……
秋梨能自己想通这一切,对于宝婳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如今虽嫁为人妇,可二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允她时常出府去看秋梨,亦或是秋梨时常入府来看她。
可她到底没有办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秋梨身旁。
如今秋梨自己能解开心结,宝婳才能真真正正地为她松了口气。
出了月子之后,除了奶妈日常照顾阿鸾,大部分时间,宝婳都更喜欢自己哺乳孩子。
可这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小阿鸾趴在她跟前吭哧吭哧,愣是喝不到奶水。
问了奶娘才晓得,宝婳这是奶水堵了起来。
奶娘告诉宝婳回头拿热毛巾敷敷就能好了,之后便抱着阿鸾下去休息。
晚上宝婳不大好意思叫那些没成年的小婢女做这些事情,便让梅襄打热水来。
梅襄瞥了她一眼,“你总这么害羞做什么,这等小事都还要二爷亲自动手。”
宝婳微微羞涩,让他把热帕子递给自己。
梅襄到床边将帕子给她,就瞧见她自己撩起了衣服热敷。
“这样能好么?”
他上了榻,下意识拿起床头的书,缓缓问她。
宝婳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便轻声道:“明天叫阿鸾试试……”
梅襄看不下书,便问她:“你怕是忘了二爷也略通一些医理,怎不叫二爷来帮帮你?”
宝婳愣了愣,想到他确实是看过很多医书,顿时埋怨道:“二爷怎不早些帮忙,何苦叫我受这么多罪?”
梅襄挑起唇,“这不是来了。”
他也不装模作样看书了,只抬手将床帐从金钩上解了下来,宝婳见他这样还微微稀罕,二爷他到底是个讲究人,帮忙给她看病,还得遮羞咧?
然后宝婳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出了月子有一段时日,都习惯他对她视若无睹的模样,还真当他清心寡欲了起来。
感情他全都是装的,还叫人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来。
梅襄帮了她一晚上的忙,一点都没有用到什么针灸药理知识,完全是他亲力亲为了一番。
好在过程虽然折腾了一些,但宝婳想要疏通的效果还是被二爷妙手回春给治好了。
到了晌午,宝婳喂阿鸾,梅襄瞥去,便瞥见小家伙握着小奶拳一脸满足的模样。
他想到昨晚,始终都还意犹未尽,亲了亲宝婳的脸颊,“阿鸾还小,吮吸起来没什么力气,往后每晚二爷都要帮婳婳……”
宝婳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在干正事一般。
她蓦地涨红了脸要赶他走,却因为抱着阿鸾不方便动作。
他笑得更是得意,长臂一捞便将她们母女俩都捞到怀里。
阿鸾好端端地喝着奶,突然被亲爹这么霸道地一挤,顿时连奶也不喝了,只哇哇大哭。
只听得奶娘赶紧跑进屋来,就撞见了他们小夫妻俩抱成一团腻歪的模样。
奶娘嘴里“哎呦喂”一声,宝婳赶忙让梅襄撒开了手,将领口遮好。
待她看见奶娘那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搞不好都会误会梅襄大白天的同阿鸾抢食儿吃了。
奶娘只笑眯眯地把阿鸾抱下去午休,叫宝婳也羞得说不出话。
等奶娘走了,宝婳便狠狠地瞪了梅襄一眼,“二爷不要脸了,我还要呢。”
她的脸颊滚热,梅襄却说:“都是孩子的母亲了,怎么偏偏害羞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了?”
有时候他晚上想叫人进来,她都不许,只准他亲力亲为地来服侍她。
这等卧房内的情、趣他倒是也能接受。
可如今被人撞见了一下,她便又恼了起来。
只怕她都还不知道,人家大宅院里的老爷夫人,便是夜里行事……一旁都有两个丫鬟搀着扶着。
“都是二爷的错……二爷往后不许这样了,再这样,我便要生气了。”
她的水眸凝着他,气势着实不足。
“往后再不会了,只是这回既然已经被人撞破,婳婳只管满足二爷一回就是了。”他轻声在她耳边诱哄。
宝婳怎么都不肯答应。
他却指着她湿透了的半片衣襟,哄她去换衣服。
不去换就把她拖到外面去晒太阳。
宝婳哪里有那脸带着一身的奶渍出去晒太阳?
梅襄便笑着将她横抱起,向她保证,用晚膳之前,肯定叫他的婳婳体体面面地出去用膳。
“不……不行……”
宝婳焦急地踢着小腿,鞋儿都踢飞了一只。
她都已经是个当母亲的人了,哪里还能在白日里做出这般不体面的事情。
他却还安抚她道:“没事,二爷方才就将门拴上了,不会有人进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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