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暧昧不明的语气,锦虞瞬间反应过来。
垂眸,双颊泛了点清粉。
一边收紧他的金玉腰带,一边羞抿着唇。
锦虞小声嘀咕:“都是当皇帝的人了,你正经一些。”
然而池衍只是轻笑了声,显然不以为意。
“姑娘家大庭广众与人耳鬓厮磨,不晓得有碍观瞻?”
恰在此时,一道温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语气不愠不火,一时让人辨不出肃穆抑或调侃。
锦虞极短地愣了一瞬,展颜蓦地转过身去。
那人的声音听了将近十六年,她太过熟悉,不必去瞧就知道是谁。
“皇兄——”
再见到他英气俊逸的面容,锦虞瞬间便泪目了。
直接甩下身边的人。
她宛如脚底生风的兔子,直冲锦宸飞奔了过去。
兴许是再相遇太开心了,锦虞根本没去反应他刚才说的话,脑子里全是重活之前,那些他惨痛的过往。
近乎横冲直撞,锦虞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他。
一扑进他怀里,便忍不住开始哭。
锦宸前一刻还想教育她莫在外边卿卿我我,这下是直接怔愣住了。
他目光望向几步远那人。
眼神带着困惑和质问,他皇妹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池衍独留原地,面上只余一丝无奈,好似写着与他无关。
倒也确实和他没关系。
小姑娘这是欢喜得哭了,跟他全然搭不上边。
且她刚哄完他,就直接丢下自己跑了。
池衍孤家寡人地站着,神情冷冷淡淡,偏又恼她不起来。
这边,锦虞整张脸都埋在那玄色软袍上。
她并未束缚,而是放声地哭出来,抽泣着唤他:“皇兄……”
小丫头虽反常,但锦宸也不怕她是受了委屈。
毕竟一直跟那人一起,能不胡来就不错了。
却也不知她为何哭得停不下来。
拍拍她的头,锦宸温下声来,笑语隐含调侃:“好了,皇兄衣裳都被你哭湿了,你给我洗?”
锦虞正高兴得喜极而泣呢,被他这么一说风凉话,情绪立马便从悲喜交加中抽了出来。
他越这么说,锦虞越是反着来。
小脸在他身前胡乱蹭了一通,故意将鼻涕眼泪水都拭到他衣袍上。
锦宸哭笑不得,任她造作。
低头静静看着她,含笑道:“小祖宗,遇到什么事儿了,哭成这般?”
闻言,锦虞止了止哭。
唇边渐渐只余下一抽一噎的嘤咛。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的脖颈。
杏眸泪雾朦胧的,锦虞只盯着,不吭声。
那时在朝晖殿,她亲眼看着被那玄衣男子一刀砍下头颅的人,便是皇兄,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重新再来一回,有阿衍哥哥在。
小手伸上去,摸了摸皇兄的脖颈,完好无伤。
锦虞不由自主微微泛笑,哽着声嗔他一眼:“想你了不行吗!”
见她又哭又笑,情绪瞬息变化。
锦宸眸光潜静了几分,能猜测到她之所以哭,是关乎自己,但也不问缘由。
只若无其事道:“啧,那皇兄还真是受宠若惊。”
又往她身后挑了眼,深长一笑。
锦宸低语道:“值当你撇了陛下不管,也算有点良心,不枉皇兄疼你这么多年。”
一听他调笑的语气,锦虞心里咯噔了下。
暗道不好,立马扭头跑回去。
三步并两步,跑到独自站在一旁的那人跟前。
锦虞心虚得不敢去看男人的脸色。
主动牵了他的手,拉他一块儿回到皇兄边上。
“四方馆有什么好吃的呀,我好饿。”
说话间,锦虞眼神飘忽着,声音娇甜,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这回锦宸自觉没说话,好整以暇看戏般,笑而不语。
锦虞没法,自羽睫下瞄了那人一眼。
微微晃动了下他的手,咕哝了声饿。
池衍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清眸。
默了一瞬,面不改色替她召了御厨过来。
小姑娘脸蛋上泪痕斑驳,又被她眼巴巴地看着,还叫人怎么恼。
何况他本就不在气的。
只是琢磨着心思,以后如何从她身上讨回来,吃个透彻。
*
竹苑一厢厅堂。
天牕明亮,日头耀进来,照得堂内光线甚好。
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方桌,三人共坐。
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
锦虞方才只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
这会儿两个男人又是一人一边地端坐在她旁侧,让她觉得自己随时要被生吞活剥。
故而锦虞安分至极,只闷着头吃饭。
见她吃得这么香,自己心情似乎都好了些。
池衍默不作声,夹了只她爱吃的炖翅,轻轻放到她碗里。
碗中突然多出只翅肉。
锦虞终于抬头,和那人对望一眼。
她两颊鼓鼓的,嘴角还沾着粒饭。
知道自己前边做错了事儿,便乖巧一笑,低头夹住炖翅,就要一个劲地往嘴巴里塞。
刚放到唇边,齿贝还未咬下去。
另一边就有徐缓的声音扬来:“吃慢点,生怕自己噎不着?”
锦虞顿住,手里的银筷一僵。
突然不知道这嘴巴是该抿上,还是接着咬。
左一瞥,右一瞥,没一个笑的。
最后她只好垂下脑袋,极慢极慢地继续吃。
这时候,幼浔端着一盅汤品进来,仔细摆到桌上。
锦虞清眸一亮,好似寻得救命的稻草。
立刻咽下嘴里的,绽了笑:“幼浔,快别忙活了,你也来一块儿吃!”
幼浔愣了一下,忙不迭摆摆手:“公主好意,但这不合规矩,奴婢退下了。”
侍婢卑微,她何德何能与太子殿下和公主同坐。
何况眼下楚国的皇帝陛下也在。
见她略一欠身,便要起步离开。
锦虞哪儿能让她走,正要再劝几句,边上那人倒是先开了口。
“坐下吧。”
锦宸气定神闲地抿了勺汤,而后放下,抬手命人多备了副碗筷。
但幼浔仍旧是不敢。
一时间进退两难,素手经不住微微攥起裙边。
见她迟疑不决,当她是在忌惮这皇帝陛下。
锦虞伸手往她腰窝推了一推,笑言:“快到我对面坐着,阿衍哥哥不会介意的。”
即便没问那人,锦虞也知道,他从不蔑视下人,饶是他如今君临帝位。
池衍虽是不言,却是在往小姑娘碗里夹菜。
轻微含笑,眉目间尽是宠溺。
显然推脱不掉。
幼浔只好慢步过去坐下,动作幅度极小。
她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只敢夹眼前最近的那盘蒜蓉青菜。
仿佛是习惯了,一见那人手边的碗空了,幼浔便放下筷子,时不时就替太子殿下添汤。
锦宸看似极不经意地掠了她一眼。
不动声色抬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碟切片炙鸭,和青菜调了个位。
他面上无甚情绪变化,重新优雅执筷。
声音平静淡然:“自己多吃点,太瘦。”
凝着面前那碟炙鸭,肉汁饱满,细腻醇香。
幼浔出了会儿神,两颊隐泛绯晕。
她小心夹了块鸭肉到碗里。
垂着头,轻下声:“谢殿下。”
锦虞无声嚼着嘴里的虾仁,静静观望那两人的动静。
见小姑娘目含打量,不动筷了。
池衍温声问了句:“还要吃吗?”
锦虞回了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碗炖翅。
渲开笑容点点头,递碗过去:“要。”
池衍弯唇接过,夹了几只到她碗里,最后还浇了勺香浓的汤汁。
锦虞又高高兴兴地接回来。
那人一直都在给她夹菜,她低头吃得认真又专注。
最后饱得一口都吃不下了,锦虞才满足地放了筷。
那时,他们早已吃好,而幼浔不敢多待,寻了个由头便出了厅堂。
接过婢女呈上来的湿帕,锦虞擦拭着嘴角,突然想到什么。
她抬眸,端详一番她皇兄的面容。
那英俊的脸上病态已不甚明显。
沉思须臾,锦虞唤了他一声:“皇兄。”
锦宸微微侧首,迎上她直视而来的目光。
见这丫头突然正色了些许,好笑:“嗯?”
锦虞神情少了几分随性。
看他少顷,一字一字轻缓道来:“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病了?”
猝不及防被她这么直接问到。
锦宸愕然一瞬,原想瞒着就过去了,却不想她会有所意识。
他依然淡笑敷衍:“劳累而已,称不上病。”
要是之前,锦虞还真就被他搪塞过去了。
但如今,她知道所有的事。
在朝晖殿被迫替死,可他却连反抗都没有。
且不论是在东陵,还是昨日方见,锦虞都觉得他脸色不太对劲。
锦虞半分玩笑也无:“你不说,我问幼浔去。”
她皇兄的事儿,幼浔绝对都知晓。
看来是瞒不过了,锦宸唇畔勉强牵出微笑。
避重就轻答了句:“已经好了。”
锦虞眸光深深浅浅。
所以,他果然是病了,八成与父王和那尉迟亓有关吧。
但她只轻“嗯”了声,没再多问。
锦虞知道,皇兄是有意不让她担心。
但他不知,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很多事即便不言,她也都能在心里忖度出些意思。
池衍在旁边静默无声。
浅啜一口清茶,慢慢搁下瓷盏,“笙笙,吃饱了出去趟一圈,正好我和你皇兄有些事情要谈。”
不止锦虞,便连锦宸这事中人也意外了下。
锦虞眼里含着丝狐疑:“你们要谈什么呀?是我听不得的?”
池衍手腕从容搭在桌面。
淡定如斯地笑一笑:“朝政上的事儿,你这小姑娘懂什么,不觉无聊?”
略一思考,锦虞瘪了下嘴:“那好吧。”
说罢,她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出厅堂。
*
四方馆是皇室待客之所。
不仅楼舍华美贵气,风光更是秀美至极。
眼下正值暮冬,庭苑各处都以白石铺道,一路红蕾碧萼满枝头,寒梅冷香沁人。
锦虞百无聊赖地踱步在梅林间。
今日暖阳照拂天地,倒是不觉冷。
金丝绣花的衿带勾勒出那腰肢纤细依旧。
但午膳她的确吃得有些饱了,也想着走一走,消消食。
不知不觉,锦虞便沿着白石路,逛出了竹苑。
几个侍婢随行在她身后几步远。
白石路蜿蜒悠长,想来是连通着各个庭苑。
两旁的梅树绵延不绝,皆盛得艳丽。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
走到一处,觉着光线甚好,锦虞忍不住顿足,慵懒地舒展了下身。
她坐到边上的石凳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好巧不巧地,迎面遇上了一人。
那女子一身熟悉的百蝶袄裙,绣辫雅致。
不得不说容貌很是秀美,身姿也甚是修挑。
锦虞杏眸微微一眯。
她自然认得,这可不就那羌国的丹宁郡主,殷夕兰。
说起来,她们的渊源是在她还未回来前。
郢都和玉瑶殿两次。
虽都是从未直接发生冲突。
但就是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冷艳傲慢,叫锦虞喜欢她不起来。
且这丹宁郡主对阿衍哥哥的爱慕心思一点儿都不掩藏,足以让锦虞视她为敌了。
殷夕兰走来时,亦怔了一瞬。
她也是想不到,连着两日,那么恰巧地和她狭路相逢。
何况她当众被陛下拒婚,本就灰头土脸,陛下紧接着又是点名要娶这公主为后。
眼下她见到锦虞,心情自然好不得。
殷夕兰不慌不忙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嘴角抬了一下,眼底却不含任何笑意:“原来是九公主,恕夕兰先前眼拙。”
到底不是先前那个单纯的小公主了。
锦虞眼梢瞟了她一眼,直接将那句话还了回去:“乌羌国来的?见到本公主,似乎少了点规矩。”
殷夕兰明显有片刻的怔愣。
虽是同一人,但她此刻不似之前婉顺,而是突然端起公主的姿态来压她,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如此,殷夕兰只得忍下气来。
向她福身行礼:“见过九公主殿下。”
锦虞也不爱和她废话,疏懒托腮倚着石桌。
淡漠收回视线:“本公主喜欢清静,你可以走了。”
言外之意是在说她烦人。
殷夕兰心有不痛快,却又不能直说,毕竟眼前之人是东陵尊贵的九公主。
但她天生的那股优越傲气,是不容易憋住。
殷夕兰唇边扬起一道薄冷的弧度:“夕兰再同公主道声喜,不过将来母仪天下,治理后宫为陛下分忧,三千粉黛,倒不见得有多清静。”
锦虞秀眉微皱一许,侧眸扫向她。
只听殷夕兰耐人寻味道:“乌羌国与皇室的婚约,陛下暂时多有顾虑,因而搁置了,但也是迟早的,倘若日后夕兰与公主一同侍君,还望公主多多关照。”
她语气里挑衅的意味太过明显。
锦虞眸色沉了下来,站起身,优雅地拍了拍月白裙幅,而后徐徐上前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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