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碎片在虚空之中炸开,消散之前,她看见庚辰震惊、无措的脸。
然后就,又一次地,失去了意识。
……
意识昏昏沉沉的感觉,岁芒其实并不陌生。如果“死去”以后要永远面对这样虚无缥缈和昏沉黑暗的感觉,她其实也并不害怕。
——如果未曾见过庚辰,没和他一起去过人间。
岁芒有好几次想要醒过来,清醒和沉睡之间,她偶然听见天道哭喊的声音,却没听过庚辰的消息。
她破碎的身躯在没有尽头的虚空漂浮,无数刀片顺着庚辰制造的联结,落进一个又一个人类创造的世界里。
有些埋在地下,有些沉入海底。
她的力量虽不及庚辰,但对于这些小世界来说,也是足以成为支柱一般的存在。无数碎片沉没在无数个世界,对于庚辰来说,或许就是无法支撑时伸出来的另一只手,帮他托起了这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世界。
如果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岁芒或许永远都不能醒来。
她只是在某一天、某一个世界的沉眠当中,听见这个世界背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
“反派好惨啊,简直意难平。我要给作者寄刀片!”
“为什么要设置这种情节啊,刀死我了。”
“中间那些误会根本就是为了发刀而发刀……”
“生活已经这么苦了,干嘛还要这么狠地发刀!作者是刀子精吗!?”
“……”
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声音来自世界之外,来自那个诞生于洪荒的地球,来自每一个世界的读者。
这些世界诞生于人类的创造力,对于它们来说,那些人类就是神明。
当地球上的“神明”一次次呼唤虚空之上、洪荒中的存在,岁芒在这一道道声响之中,缓慢地睁开双眼。
她站在未曾踏足的土地上。
被“神明”唤醒,带着神明的“怨念”,去完成她的任务。
……
在岁芒失去的那些记忆当中,她其实已经看过太多不同的世界,也经历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事情。
只是之前没有想到,几乎每一个世界,她都遇到了庚辰的化身。
哪怕失去记忆,哪怕样子都发生了变化,她还是会对庚辰的化身有着莫名的好感,就像看着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挺舍不得的,怕他冻着饿着,还想让他多吃点……
庚辰似乎,也总是会对她有好感。
他为什么会跟着来呢?
岁芒的记忆里并没有庚辰会和她一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
这个世界里他就是眼前的该隐。
岁芒乖乖坐在房间里的高背座椅上,垂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从自己的手腕内侧抽走一些血液。
……有点痛。
她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只是恢复记忆太突然罢了。
岁芒眨眨眼,看着该隐近乎苍白的肤色和微卷的睫毛,忍不住唤道:“庚辰……”
该隐:“?”
该隐:“你在叫谁。”
岁芒移开视线:“……没谁。”
该隐目光沉沉:“?”
“我好饿哦。”岁芒晃了晃脚,“想吃好吃的。”
想吃烧尾宴了……
记忆里的画面好清晰,味道也明确,连宴会上的甜点单笼金乳酥的那点儿甜味,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该隐把岁芒的血收起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卡斯特连忙抱着一团东西过来:“幸好,刚刚看厨房里还有点吃的,你先将就一下?”
岁芒一抬眼,就看见卡斯特怀里一团棕灰色的绒毛,仔细看去,发现是她之前捉的垂耳兔。
岁芒:“……”
卡斯特从这一团绒毛里找到兔子的耳朵,一只手拎着耳朵,另一只手抓着兔腿,送到岁芒面前。
“还活蹦乱跳的,很新鲜。”卡斯特先生极力安利,“虽然没有人类的味道好……呃,但我们家一族都是素食主义,喝人血太残忍了,我建议你还是——”
岁芒天真地看着他:“喝兔子血就,就不残忍了吗?”
卡斯特:“还好吧,兔子又不会思考?”
岁芒:“嗯……”
她最初还是一把刀呢,刚开始和庚辰对话的时候,也没有很明显的思考能力,做什么都是凭借本能。
庚辰还是由着她来,她想做什么都陪她一起。
岁芒又垂下眼,小声说:“有食材吗?我想做饭。就是,人类吃的那种。”
卡斯特本来想发出不屑的嗤笑,但是他家小小的新成员看上去苍白脆弱,又可怜巴巴的,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于是卡斯特先生连忙道:“有的,镇上有。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出发去买,明天一早就能给你带回来——”
岁芒下意识在想,大早上做菜吃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想了想自己现在可是血族,大清早做饭吃,不就和人类大半夜吃夜宵一样吗?不光没什么不对劲的,甚至还有点快乐。
于是岁芒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好呀。那,麻烦您啦,奥尔先生……”
奥尔先生立刻出发,掉头就走,连夜打车(马车)走。
岁芒不知道该隐和卡斯特聊了什么,现在卡斯特对他无比信任,就算看着他抽她的血也没说什么。
岁芒想了一些食材,而该隐要了一些魔药材料,卡斯特去镇上一起买了。
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要是按照原来地球上的推算,大概是几百年前的英国吧……
英国啊,后来可是被地球上的人类称作美食荒漠呢。
最绝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设定什么国家区别,在血族背景下,不存在神秘的东方力量。
……哪怕这个小说是中国写的,大家说的其实都是中文。
岁芒怎么想,都感觉在这个世界观下,能做的菜品非常有限。这个故事的作者虽然不是标准考据党,但多少也差了点资料,她回忆起全文出现食物的情节,没发现一样中餐。
全是西方菜式,她基本都不会做。
不然试试烤个披萨吧,做面点应该也不会差太多,而且芝士就是力量,大概是难吃不到哪里去的……
屋子里没有舒服的、真正的床,岁芒靠在宽大的高背座椅上,开始思考自己的“夜宵”食谱。
而房间的另一边,该隐站在书桌前,把她的血液滴入另一种液体内。
岁芒偏头看了一眼,问他:“你在做什么呀?”
“一种无需服用的魔药。”该隐背对着她,“……也可以叫,血咒。”
岁芒起身,站在他的身侧,好奇地凑得更近了些,“是那种滴了我的血以后,我就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的血咒吗?”
该隐:“……”
该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岁芒。
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岁芒这具身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再小一些。别说真的有什么念头,就是听见她嘴里出现“爱”这个字,恐怕都要感觉自己是在犯罪。
岁芒倒是没什么犯罪的感觉。
她最初和庚辰在一起,用的就是十五六岁的人类外表。那个时候人类寿命还没那么长,有些女孩子十五六岁都做妈妈了。
至于现在这个世界嘛,血族青春永驻,不老不死。但因为体质特殊,一般也只有二十岁以上的人类,才能在“初拥”当中存活下来。血族之间都不问年岁,只看第几代,按这个算辈分。
岁芒自己没有类似的是非观,她满脸单纯地看着该隐,追问道:“是我猜对了吗?”
“…………不是。”该隐沉默片刻,如此回答。
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想回应:“那我要先发明一个让血族继续成长的魔药,再等个几年,才能考虑到底要不要——”
要不要个屁。
他停止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混合了岁芒血液和魔药的瓶子在手里晃了晃,心不在焉地回答:“是让你不能对我撒谎的血咒。”
第52章 美食荒漠4
岁芒的血液很快融入玻璃瓶内的魔药之中, 最后闪出一点赤红的光。
该隐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等血液和魔药彻底融合,才打开瓶盖, 用手指抵住瓶口, 翻转瓶身。
岁芒站在他身边, 好奇地看着。
该隐的手指沾了融合好的血液和魔药,在桌面上画出一个形状奇异的图案。
岁芒认真看着他画完。
图案颜色很深, 接近黑色, 又透着点紫, 画完就隐隐泛着红光,很奇妙也很诡异。
“庚辰是谁?”该隐忽然侧身,面朝着岁芒问道。
岁芒愣了下,身体不受控制般向前半步, 差点儿就要撞到该隐怀里去。
该隐按住她的肩膀。
岁芒动了动嘴巴,过了会儿才说:“……是你。”
该隐:“?”
“是我们给你起的名字。”岁芒低着头, 慢吞吞地回答,“主要是我想的,爱称。”
该隐:“……‘我们’是指?”
岁芒回答完这句话, 心里不由吐槽, 这魔药好像漏洞有点大啊。
她确实没有撒谎也没有隐瞒,说的都是实话。
但听起来实在是, 很容易误会嘛……
“天道,还有很多人,你不记得了。”岁芒伸手抠抠他的外套纽扣,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们都不记得了,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该隐眯起眼:“你刚才脸色很差, 就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岁芒老老实实点头。
该隐:“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关系?”岁芒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人类说的,朋友,家人,爱人那样的吗?”
该隐面无表情,很轻地“嗯”了声。
“那可能,或许是,爱人吧……?”岁芒也不太确定,“我们和人类不一样,没有仔细考虑过那些诶。”
该隐看着她单纯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手指动了动,偏头看向桌子上画的血咒符阵,非常肯定它在持续运行当中。
岁芒无法对他撒谎。
她给出的回答,就是她心底深处的答案。
是连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的回答。
该隐按住额角,有些头痛地开口:“为什么说我们是爱人?”
“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嘛。因为没有人类那样的血缘关系,不能算是家人。”岁芒想了想才回答,“应该也不是朋友……我和天道就是好朋友,可是我跟他,就和跟你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
该隐没忍住,开口问道:“天道是谁?”
他的话音未落,身边桌子上的符阵便发出一阵诡异的红光,紧接着便迅速黯淡下去,逐渐消失在桌面上。
该隐:“……”
五个问题,这么快就问完了?
怎么感觉还什么都没问……
“咦,这个血咒是有限制的吗?”岁芒也看着桌面上的符阵,“其实那些问题,你不用拿这个来问,我也会告诉你呀。”
该隐:“……”
“你还需要血吗?”岁芒对着他伸出自己白白嫩嫩的手臂。
该隐的目光刚落上去,就看见她纤细骨感的手腕上,一个非常醒目的针眼。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移开了目光。
“……暂时不用。”该隐缓声道,“你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岁芒:“明天晚上我再来看你。”
“待会儿奥尔先生回来,我要做好吃的哦。”岁芒真诚地看着他,“你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该隐:“……”
十秒钟之前,他还怀疑过自己的符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念头让他感觉自己有点疯了,因为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血咒,对他来说就跟喝水眨眼一样,他不可能连这种小事都做错。
十秒钟后,他因为一个瘦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小女孩,迅速又毫无原则地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他又开始感觉刚才的符阵没有任何问题。
她确实没有撒谎。
在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不记得的岁月之前——他们或许真的相爱过。
这个念头让他感觉自己确实疯了。
该隐不光留了下来,没有到处乱走,还把自己柔软的床垫拿出来,帮岁芒垫在她睡觉的棺材里。
还有他的被子,柔软蓬松又温暖。
也被岁芒垫在身下了。
硬实狭小的木棺,在他们两个的共同努力下,变成了柔软的小床。
该隐把靠垫和枕头都拿来,给岁芒当做靠背。
“你好好休息。”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岁芒的“床”旁边,“按照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普通血族已经陷入沉眠了。”
换句话说,就是挺半死不活的。
岁芒身上盖着薄毯,抱着枕头笑道:“这是不是说明,我的身体素质还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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