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门大开,还能听到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妙妙蹲在门口,等了好久,只等到表哥腆着肚子从里面出来,背着书袋准备去上学堂。
二表哥瞟了她一眼,立刻叫道:“娘!那臭丫头还躲在外面偷懒呢!”
“什么?臭丫头!”舅娘尖利的声音从屋中追出来,她往表哥手里塞了一个热腾腾的煮鸡蛋,慈眉善目道:“宝儿啊,这鸡蛋你等饿了时填填肚子,可别亏待了自己。”
等转头看蹲在门口的小姑娘,她立时竖起眉毛,抬起脚来,作势要踢。好在妙妙躲得快,一骨碌打了个滚,只被她蹭到了一片衣角。
“舅娘,我割草去了!”
“死丫头,跑的倒是挺快。”舅娘冷哼一声:“我看这丫头还有力气跑,肯定又是背着我们在哪里偷吃了。”
二表哥眼珠子转了一圈,伸手道:“娘,你给我一点银子,我要买书。”
“不是前两日刚买过了?”
“我可是要考功名的人,当然是要多读书了。”
舅娘虽然心疼,可听他这话,也没了拒绝的道理。可家中银子紧,到处都是开销,她也没立刻答应下来,只说晚上再说。
表哥也不着急,口中催了一番,才慢悠悠地出门去了。
……
妙妙一路跑上了山,直到跑得实在没力气了,才扑通一下摔倒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
她早上没吃东西,这会儿肚子也饿得咕噜噜叫,一声高过一声。大黄舔了舔她的脸颊,连忙跑去给她找吃的。
妙妙摸着肚子,忍不住道:“要是现在能吃到昨天那个桃花糕糕就好啦!”
不过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在梦里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可从来没在现实里尝过呢!
小哥哥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那么好吃的点心,说不定那是天上才有的好东西!
妙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等缓过劲了,才爬起来慢慢割草。
大黄回来前,倒是有同村的几个小孩来这里割草,见到她,立刻远远地躲开了。
妙妙娘在村子里的名声不太光彩,非但是在家中受尽冷眼,走在外面也颇受排挤。从妙妙出生起,村子就也没有小孩愿意和她一起玩,妙妙也不介意,她有大黄陪着就够了。
她娘说啦,她可是大将军的女儿,是那些人没眼光!
小姑娘摇头晃脑,割草都成了一件乐呵事,等大黄叼着一串果子回来时,背篓也满了一半。
一人一狗分食了果子,妙妙抱着毛绒绒暖乎乎的大黄,开始给它讲昨天听到的大将军的故事。
“小哥哥说,原将军可厉害可厉害了,还是什么……北地……北地……北地是什么地方?”
“汪汪!”
妙妙挠了挠头,接着讲:“总之,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将军,小哥哥说,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了!”
“汪汪!”
宣晫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原将军当然厉害,原家在京城也是地位超然,原将军本人是少年天才,十六岁入军时便已经闯下威名,宣晫提起来时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虽然不敢有极端的评价,可也比以往说任何大将军故事时提的都多。落到妙妙耳朵里,自然是最最厉害的大将军了。
“可惜……”妙妙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下来:“可惜,原将军已经死啦。”
“汪呜……”大黄狗安慰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宣晫提起了一场十分艰难的战役,到如今足足打了五六年,妙妙身居乡野村落,也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宣晫说的十分详细,这场战事至关重要,原将军是主帅,可偏偏就在去年秋天,原将军率领手下将士深入敌方迷障,最后不幸陨落。大批将士战死,而原将军更是连尸体都没找到。
消息传到京城里,皇帝派人遍寻不到踪迹,将军府也挂上了白幡。
妙妙听得懵里懵懂,可也能听出最后宣晫说得情绪低落,连她也难过了好一阵。
那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将军,已经死掉了。
不知为何,妙妙听过那么多大将军的故事,唯独听到原将军的故事时,也忍不住跟着伤心难过起来。妙妙忍不住想,她希望她爹也有那个大将军那么厉害,可也不要那么厉害,她不要她爹做最厉害的大将军,只想要她爹做活的大将军。
原来外面在打仗啊。
那等战事平定以后,她爹就可以来接她了吧?
妙妙枕着大黄温暖柔软的肚子,也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晌午时分。
她背着重重一筐草,和大黄一起下山去。
舅娘今天几次想打她都被她躲了过去,妙妙猜她中午也不会给自己饭吃,特地在山上拿野果填饱了肚子才下山来。比平时晚了那么久,舅娘一定会再发脾气,妙妙想着这些,脚步也忍不住开始拖延,等到家门口时,连饭菜的香味都已经被风吹完了。
她在门口踌躇不前,生怕会再遭舅娘的打。正犹豫间,就看见舅娘与一个陌生大娘笑眯眯地从院子里走出来。
“张家的,下回再有这些,就再来找我。”大娘乐呵呵地说:“我定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价钱。”
“好嘞。”
舅娘回头对院子里道:“动作小心些,可别磕着碰着了!”
妙妙心中一跳,连忙跑了过去。
只看见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在往外面搬着家具。那家具还有七八成新,妙妙认得出来,那是她娘屋子里的东西!
“你们干什么?”妙妙慌张地把背篓丢下,扑到了其中那个实木柜子上:“这是我娘的东西!”
她人那么小,扑到柜子上时,那几个大汉连手都没晃一下,倒是脚步停了下来。可挡得了这个,挡不住其他,另有人搬着桌椅走了出来。
这些都是妙妙出生后新打的家具,张家人不给她们用好东西,妙妙娘自己日夜做工掏银子找人打的。妙妙娘去世后,妙妙被赶到了杂物间里,那间屋子也住进去了其他人,可这些家具从来没动过!
妙妙眼泪都掉下来了,那桌子腿上还有她拿小刀刻的小花,她还等着长大以后,再把这些东西要回来。
怎么就要搬走了呢!
“舅娘,舅娘!”妙妙慌慌张张地大喊:“这是我娘的东西,你别让他们拿走!”
大黄狗龇牙咧嘴,凶狠地冲着大汉汪汪大叫。
陌生大娘皱起眉头:“张家的,这……”
舅娘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走过来扯妙妙的手:“死丫头,你还不快给我放开!”
“舅娘……”
舅娘厉声道:“这些柜子都被我卖了,卖来的银子要给你表哥买书读,你表哥可是要考功名的,你耽搁的起吗?还不快撒手!”
妙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舅娘,你卖了?!”
“快撒手!”
妙妙哪里肯答应,她的小手紧紧扒着柜子,小小的身体在此时此刻竟然爆发了无穷的力气,舅娘拽了几下,竟然也没有拽的动。
“这是我娘的东西!”她哭着喊道:“这是我娘的东西!”
正会儿正是所有人准备去地里忙活的时候,听到这边的动静,陆陆续续聚在了门口,探头往里面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舅娘臊得慌,朝着妙妙吼:“你娘你娘,你娘都没了,还什么你娘?你们娘俩两个赔钱货,扫把星,这是我们张家的东西,我要卖就卖,你管得着吗你!”
妙妙大哭着道:“舅娘,求求你,我娘那些东西都给你了,你不要再把这些也卖了……”
舅娘哪里肯听,眼看着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枝条,啪地一下,重重打到了妙妙的手背上。这样的枝条打人最痛,她的手背立刻变红,被打中的那一条痕迹高高肿了起来。
妙妙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紧接着又用更大的力气把柜子抱住。
“臭丫头,还不快给我松开!”舅娘又一记重重打下来:“快点!”
“舅娘,舅娘,求求你……”妙妙哇哇大哭,手背又肿又疼,她不敢撒手,知道放开就没了。“求求你,舅娘,我以后给你挣银子,你不要把这些卖了……”
“啪!”“快点撒手!”
“啪!”“死丫头,你还不听话了是吧?!”
“啪!”“……”
……
宣晫出现在梦里的时候,小姑娘在哇哇大哭。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脸颊上,衣襟上,全是湿漉漉的痕迹。在梦里,她的眼泪流不干,哭不完,如今哭到嗓子沙哑,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宣晫连忙走过去:“你舅娘又欺负你了?”
他走进了,才看见小姑娘的手上脸上全是伤痕,宣晫目光一滞,哪里看不明白。梦里感觉不到疼,可现实里的身体是什么样,梦里面就是什么样。
从他出现在这个古怪的梦里起,第一回 见到小姑娘这么凄惨的模样,只看在眼中,他便感觉心一抽抽的疼,更别说小姑娘究竟有多疼。
一盒上好的伤药出现在他手中,哪怕知道梦里上药无法治愈这些伤痕半分,可他的动作仍然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了她。
清凉的膏药涂抹在伤处,妙妙像是哭累了,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不停地打着嗝。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小哥哥听。
妙妙伸着手,任由他给自己上药,呆呆地道:“小哥哥,我爹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呢?”
她的手上,脸上,身上,就算是被衣物遮盖的地方,也全是被枝条抽打出来的痕迹。宣晫抿紧了唇,一整盒伤药都用完了,才变出来一盘香喷喷的糕点。
可平日里小姑娘最喜欢的点心,这会儿却也没有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只好说:“快了。”
大不了他不等了,现在就想办法找人去把小丫头接到京城里去,不管别人如何猜疑也好,只怕他会等不到小姑娘平安长大。
宣晫说:“我再给你讲大将军的故事吧?”
妙妙眼睛亮了亮。
“我昨日给你说的原将军,你还记得吗?”
妙妙连忙点头。
宣晫翘了翘唇角,眼中也透出几分高兴:“我昨天说错了,原来原将军没死,打了胜仗回来了。”
妙妙“哇”了一声,一下子来了精神。
作者有话要说:等爹来了就不虐了!
第3章
清晨,天光大亮,舅娘便将门板拍得咣咣咣响。
妙妙从睡梦中挣扎醒来,却觉得眼皮十分沉重,无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都睁不开。她全身上下都疼得很,是昨天被舅娘打出来的伤,妙妙动了动身体,后背更是火辣辣的疼。
是昨天被舅娘打的地方。先被舅娘拍了一巴掌,后来又被木枝数下,虽然小哥哥在梦里给她上了药,可在现实里,她只在冷冰冰的杂物间里躺了一晚上。
舅娘觉得妙妙让她丢了大脸,连饭也不给她吃,药也不给她上。
妙妙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噜噜叫,那叫声好像隔着厚厚一层迷雾,又好像有棉花塞住了她的耳朵,让她怎么也听不清楚。妙妙想爬起来,可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她张口想回应舅娘的话,嗓子却火辣辣的疼,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妙妙想喝水,只能大口大口地吞咽自己的唾沫。
她扁了扁嘴巴,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舅娘的骂声隔着门板传进她的耳朵里,妙妙却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娘亲。她娘还在世的时候,对她可温柔了,有一次她生了病,娘亲就把她一整夜抱在怀里,还唱好听的小调来哄她睡觉,喝的药那么苦,娘亲还会给她甜甜的麦芽糖。
可她的娘亲已经死了。
“臭丫头!”舅娘隔着门板怒吼:“都什么时候了,还躲在屋子里偷懒,老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个拖油瓶,你倒是还给老娘耍脾气了!”
“汪!汪汪!”
“滚开!你这死狗!”
“汪汪!”
院子里的狗叫声吵醒了屋子里的人,除了表哥之外,大家都走了出来。
舅舅黑着脸问:“干什么?一大早这么吵吵嚷嚷的?”
舅娘叉着腰,满脸都是怒气:“还不是那个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躲在里面偷懒!”
舅舅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拍着门板叫了几声,见妙妙还是不应,就绕到了窗户边去。
轻轻一推,木窗就被推开了。小小的人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眼睛紧闭,人事不知。
舅舅伸手一摸,就知道糟了。
“她发热了。”
“说不定要病出事来。”
张父也皱起眉头:“这不行,昨天你把她打成这样,乡里乡亲的可都看到了,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家。”
自从出了妙妙娘的事情之后,张家便极其注重名声,妙妙娘没了,就留下这么个小丫头,往好了说,还能是他们家念旧情,宽宏大量。可昨天舅娘打人闹出那么大动静,要是妙妙就这么没了,这往后还不知道又要怎么议论他们家呢。
一个硬生生把外甥女打没了的舅娘,他们以后可不是要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舅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咱们家可没银子给她请大夫,大不了让她多躺两天,今天不让她干活了。”
“你昨天就不该把那些东西给卖了,现在好了?”
“那是给宝儿读书的!”
“妙妙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呢?不是被你拿走了?”
“我都送宝儿去学堂了,读书那么费银子,这一家这么多人张嘴等着吃饭呢,哪里还有的剩!”
“……”
妙妙闭着眼睛,听着耳边的吵闹声,想着自己的娘亲,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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