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妹妹什么样的性子,薛凊最是清楚。矫情,娇气,总觉得天底下就数她聪慧尊贵,旁人都不看在眼睛里。这次薛凊刻意冷着她,也是想叫她狠狠得一场教训,免得日后栽了大跟头的意思。
这会儿看她裹着厚厚的斗篷,更显得人小小一团怯生生的模样,心下便难免一软。
“怎么了?”薛凊声音柔和了起来,便叫薛嫣眼睛一亮。
摇摇晃晃地走到薛凊面前,薛嫣仰起了脸,气息孱弱带着哀求,“哥哥还在生我的气么?”
不等薛凊回答,两行清泪就滚滚而落。
心下长叹一声,薛凊也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替薛嫣擦了眼泪,“别哭了,仔细风吹了脸。”
薛嫣抽抽噎噎的,“我以为哥哥再不会理我了。”
“好了,先回去。”薛凊看着妹妹站在外面哭个不停,只好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又怕薛嫣这小身子骨受不得冷,经不得风,让丫鬟们给她到了滚烫的热茶来,看着她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薛凊才放了心。
“我看你近来精神不大好,每天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看书。赶在天儿好,便出去逛一逛。你看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她们,哪一天不在日头底下闹上一阵子?”薛凊关切地叮嘱薛嫣,“就算不喜欢在外面,往母亲那里去请个安,这一路上也比只在屋子里坐着强些。”
薛嫣低着头啜茶,却并不说话。
丫鬟锦儿见安静了些,忙讨好地将一只手炉捧到了薛凊面前,“大爷也暖一暖。这天儿一冷,姑娘总都念着您呢。”说完,不停地给薛嫣使眼色。
这话倒是不假。薛嫣哪天不将定国公和薛凊挂在嘴边上念叨几遍呢?
薛凊也时时关注着薛嫣,教导的师傅临走前,他还送了厚厚的礼,知道薛嫣近来长进不小,也甚是欣慰。
只是,薛嫣心里,终究对许氏存下的隔阂,也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散的。薛凊轻声提醒道:“阿嫣,过了年,你虚岁便有十二了。”
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时候。
“哥哥……”薛嫣明白薛凊是在点拨自己,却不想听下去。从薛婠的亲事上看,她也得承认许氏是个大度宽和的人,不然,哪里有嫡母能容得庶出的女儿嫁给侯府的嫡子呢?
且还是很有前程的嫡子。
这与她在舅母们那里听见过的话,都不一样。
可薛嫣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不愿意在许氏和薛婧面前低头。因此,匆匆打断了薛凊,“就要过年了,也该往亲戚们家里送年礼了。”
她绞着手指,有些不安,“我听人说,这次往外公家里送的,比往年薄了不少呢。”
薛凊眉头皱了皱,“你听谁说的?”
送礼走礼的,一般都是许氏安排。但往年送去顾家的节礼,除了公中的份例外,定国公那里也还出了一份。
今年定国公恼恨顾家算计薛凊,若不是碍于名声和顾尚书,都恨不得断了这门亲戚才好。这一份儿礼,自然是不会再出了。
薛嫣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锦儿。
玉白细长的手指,在桌子上随意敲了几下,薛凊也沉默着。
明明并没有被责骂,锦儿却无端端地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寒意。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大爷,我……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前几年她一直随着薛嫣长住顾家,可她父母却是在国公府当差的。薛凊看着文雅秀致,实则冷心冷面,萱草堂那边往他身边塞了多少的漂亮丫头,转手都被他发落了,哪个也没落得好下场。
“哥哥……”薛嫣惴惴不安,“锦儿她也没有说什么的。”
薛凊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锦儿,良久后才淡淡开口,“去管家那里领罚。”
还好,只是领罚。
锦儿松了口气,险些瘫倒。后背有些发凉,却是被冷汗浸透了衣裳。
不过,她放松得早了些。下一刻,便又听见了薛凊冷淡的声音继续说道,“明日,就叫她的父母进来把她带出去。”
“哥!”薛嫣惊了,“凭什么?就因为锦儿跟我说了一句话?”
她咬住嘴唇,“她是我的丫头,你不能这样!”
第58章 我嘴严实着呢
虽然薛嫣百般不愿意锦儿出去, 甚至还在定国公跟前哭了一场,只说从她小时候锦儿便服侍她,名为主仆, 其实姐妹一般,也没能留下锦儿。
薛凊是这样对定国公说的。“阿嫣心软耳根子更软, 那丫头仗着服侍过她几年,就敢在她跟前挑拨, 那就是个祸害。再留下去, 阿嫣的心难免越来越歪。”
定国公深以为然。
看着锦儿被管家罚了二十板子, 人都下不来床, 她嫂子含羞带愧地收拾了她这几年得的东西,胡乱裹了个包袱就把人连拉带扯地带走了, 薛嫣跟前的丫鬟婆子人人自危,再不敢在薛嫣面前胡言乱语了。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直到天光青白, 仍然没有停下的兆头。
阿福从夜里就开始不老实了, 她最喜欢看雪, 尤其是侯府后面花园子里有一大片梅林, 这会儿迎着雪绽放, 白雪红梅的, 岂不是美哉?
早上睁了眼,阿福只披了件绸子小棉袄就扒在了窗户上, 看着外头扯絮似的雪片子,欢喜不已。
“我的好姑娘,也不怕着凉!”两个丫鬟连忙给她穿好了衣裳,又服侍着洗漱了一回。阿福等不得梳好了头发,就急急忙忙地让人去寻昭华郡主。
“我今儿要请表哥吃酒赏梅的, 快去问问我娘预备好了没有。”
昨日庄子里送了新鲜的鹿肉和羊肉来,阿福见天色阴阴的,跟秦斐商量着,若是下雪,就要去园子里顶着雪吃烤肉。
这会儿见了外面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的几株花树都琼枝玉叶似的,哪里不欢喜呢?
丫鬟见她急切的模样,抿着嘴笑,“郡主昨儿就安排好了,水榭里围了厚厚的毡子,还叫人去拢了好几个火盆。就是下着雪,里头也不会冷着。到时候姑娘和王爷过去了,开了窗子,隔着水看坡上的梅花儿,得多好看呢?”
阿福想了想,眉开眼笑的,“对!”
站在脚踏上,等丫鬟给她系好了斗篷上的带子,又戴上了长耳朵兔子帽,阿福急急忙忙地跑去了昭华郡主的院子。
吃过了早饭,没过多久,秦斐就上门了。他俊脸上有点儿黑,不为别的,身后跟了两条尾巴。
翊郡王和诚郡王。
翊郡王当初出宫建府,也没选别的地方,就在豫王府隔壁,是靖安侯府隔壁的隔壁。
至于诚郡王,原本就是个好好是是的脾气,温吞了点,又得了他母妃的话,凡事只看着二哥,因此选府址的时候,干脆也选在了翊郡王府的隔壁。
这一条街上,原本就定国公府和靖安侯府两家。现下倒好,一下子多了三个郡王府。
秦斐深恨自己嘴贱——竟然跟翊郡王这个大嘴巴堂兄炫耀阿福表妹要请他赏雪,还要亲自烤鹿肉给他吃。结果,一大早上翊郡王就死皮赖脸来跟着自己蹭饭了。他自己来还不算,还拉扯着腼腆的诚郡王兄,叫他连拒绝的话都不好出口。
阿福不嫌热闹,指挥着三个郡王表哥给她堆了个大大的雪人儿,又坐在了冰车上,秦斐推着跑了不知道多少圈儿。
没多一会儿,薛凊兄妹也都来了。国公府里没有种梅花,这几个是隔着墙闻见了红梅清冷寒远的香气过来的。昭华郡主正在安排着年下的事情,便让人将兄妹几个送到了花园子里。
坐在冰车上的阿福一抬头,用力挥舞着手,“大哥哥!”
这一张嘴,眼前都是白色的哈气。
“你倒是会玩。”薛凊身上依旧披着那件白狐狸皮子的大氅,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冰面。用力跺了跺脚,觉得冰面甚是结实,才转身叫薛婧等人也上来。
薛婳胆小,摇手表示自己就不上去了。薛婧和薛娇笑话了她一下,手拉着手上了冰面,怕摔着,就蹭着往前走。
就这样小心翼翼,没走几步,薛娇还是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她这一摔,薛婧也没有能幸免,跟着坐下了。姐妹两个滚了一身的雪,互相抱怨了一番才爬起来。
阿福在冰车上笑得前仰后合。当然,她穿的多了些,球似的,也看不出仰合来。
薛婧气得弯腰团了一捧雪去砸阿福,阿福尖叫着从冰车上滚下来,连爬带跑地要逃。
又哪里能够逃得掉呢?
被薛婧抓住了,两个人纠纠缠缠的,站不稳又抱着摔成了一团。
冬天里,水面冻得结实,硬得很。阿福被摔得眼泪汪汪的,薛婧只好又哄她。
都是少年人,这边还没闹够,那面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诚郡王居然也攥了拳头大的个雪球,拍在了薛凊的肩上。
阿福就看到她那个平日里温润秀雅文文弱弱的大哥哥,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诚郡王殿下按在了雪堆里……
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子,还是丫鬟在水榭里喊阿福,说是鹿肉都预备好了,阿福才意犹未尽地又指挥着三个郡王表哥和一个堂兄,堆了个大大的雪人才罢休。
昭华郡主让厨下预备了许多新鲜的肉腌制好了。因想着阿福这丫头要玩雪,光是烤着吃怕是不好,水榭里摆了张黄花梨木的大桌子,上面是沸腾着水花儿的热锅子。
至于烤架,则被安置在了窗边。
一角处还有个红泥小火炉,上面煮着茶。
众人玩闹了一会儿,倒也不觉得冷。走进水榭,便觉一股温热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薛婳已经除下了外面的斗篷,穿了件儿粉紫色的对襟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滚着雪白的兔毛。阿福等人尚未进来的时候,薛婳便已经指挥着丫鬟们倒了滚热的茶出来,又让人烫上了酒。
“好香啊!”阿福让丫鬟扫了头上身上的雪,然后才脱下斗篷,奔到圆桌旁,闻着美人耸肩瓶子里的梅花,闭着眼睛赞道。
“看看你闹的,头发都湿了。”秦斐先让人拿了布巾,亲自给阿福将额前的湿发擦干了。
翊郡王在水榭门口,一边自己解斗篷,一边捅了诚郡王一下子。
诚郡王不明所以,便又捅了捅薛凊。
薛凊本来是低着头掸身上的雪,被这一碰,抬起头就看见了秦斐正在无微不至地照顾阿福,连旁边站着的丫鬟都插不上手了。
他眉心皱了一下,随后便恢复了,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雅模样。
涮锅子,烤鹿肉,几个少年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身份高低的隔阂。又有阿福和薛婧这两个话唠,嘻嘻哈哈地很能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倒也都是心满意足。
饭后,靖安侯和昭华郡主过来了。秦斐薛凊四个人陪着夫妻二人说话吃茶,阿福和薛婧薛娇的衣服蹭了雪,女孩儿们便一起去了阿福那里换干净的衣裳。
“听说了不,大哥哥把薛嫣的贴身丫鬟锦儿发落了出去。”
打发人回国公府去取衣裳的空档里,薛婧薛娇已经脱下了外面的衣裙,两个人和着裹了条锦被坐在了熏笼上,对着阿福八卦。
薛嫣一倒霉,她就幸灾乐祸,许氏说了多少回都不带改的。
“咦,为什么呀?”阿福让丫鬟找了身自己新做的衣裳给薛娇,她们两个身量相近。
她疑惑,“大哥哥心软纯善,一定是锦儿做了错事。”
“……”薛婧沉默了一下。阿福到底哪只眼睛看出大哥心软纯善了?胆子大如她,见了大哥哥,都总是屏气凝神地不敢淘气哪。
薛娇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急急忙忙地举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锦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说是今年咱们家里给顾外祖家的年礼不如往年丰厚了,就跟二姐姐说了。二姐姐问到了大哥哥跟前呢。”
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薛婧。
薛婧冷笑,“八成还不止呢,是不是还得说,年礼顾家许家是一样的了?”
薛娇吐了吐舌头,没否认。
阿福:“……”
“我说呢,大哥哥那样的恼怒。”薛婧哼哼了两声,“往年的节礼,往哪家姻亲的不都一样?不过是父亲看在薛嫣住在顾家的份上,自己另外添了而已。今年顾薇险些算计了大哥哥,父亲不气才怪,自然不会再额外添置。薛嫣这就坐不住了?她是不是觉得,咱们薛家的东西,一股脑都送到顾家去才好哪?”
“四妹妹!”薛婳手里捧着个小手炉,不赞同地瞪了薛婧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二姐姐也是被那个丫鬟挑拨了。”
说薛嫣偏向顾家,这不假。不过要说薛婧的那些话,便是有些个置气了。“你这说话不过心的,万一传出去,又是一场罚。”
薛婧撇了撇嘴,“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们都不许往外说啊……”
她伸出手来指着阿福,“尤其是你,不许和二婶说。”
“哦。”
阿福点头如捣蒜,“我嘴严实着呢。”
薛婳三人齐齐朝她看过来,姐妹七个,除了小七还不会说话之外,就数阿福嘴巴大。丁大点儿的事,一准儿跟娘说完了跟爹说,现下说不定还要跟那个豫王表哥说上一说。
“呵呵……”
薛婧嗤笑,“有的人哪,真是好有自知之明哦。”
阿福怒了,扑过去一把掀开了锦被,“说什么哪你!”
第59章 我没脸见人了!
翊郡王诚郡王不似秦斐那般脸皮厚实, 与靖安侯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去。薛凊看看袍角上留下了些水渍,他素来有些个洁癖, 也先行回去了。
秦斐便和靖安侯在水榭里对弈。昭华郡主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惫, 嘱咐这两个人别在水榭里待久了,自回去歇着。
“兵部武库司的霍长鹤, 最近陷了进去。”靖安侯一袭水青色锦袍, 儒雅清隽, 棋风却是凌厉异常。
兵部武库司主事, 在京城里不算多大的官儿。靖安侯之所以提起,是因为这位主事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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