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苏美尔人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整个部落都在哀嚎:心态崩了……
人们缩在陶砖房里,用芦苇编成的屋顶只能支撑一天半天,时间久了,就滴滴答答地开始漏雨。
而这雨又不见停,一连下了五六天,人们连片刻阳光都未见到。
在这期间,食物是严格按照人数分配的,每个人都只有一小份面包、一小块熏肉、一瓦罐清水。烹饪用的炉子柴草多少有些受潮,一生火整个村子里都是浓烟,因此每两天才开一次火,只能保证烧开足够的饮用水。
生活艰苦得难以言喻。而村落之外依旧是汪洋一片。
勇者们都挤在一间砖房里。有个来自卡山的勇者实在是忍受不住了,终于口出怨言:“这要在卡山,现在就只有最强壮的人才能待在这里。”
他只是随口抱怨,但是这话听在苏美部落的勇者耳中,就有些不入耳。
“怎么,还嫌弃老弱?老弱吃你种的小麦啦?”一个苏美尔勇者当仁不让地怼了回去。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来自卡山的勇者有些悻悻的。他当然知道苏美尔人的态度,他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带着妻小投奔苏美部落的。只是大水退去的日子遥遥无期,谁知道部落现在的存粮能不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
——要知道,这里可是有大两百号人呢!
两百张嘴同时吃东西,这几天一过,村里的存粮正在飞速减少——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
“看不惯你可以滚啊!”苏美尔勇者却不依不饶,也是心里憋久了一股子气,无处发泄。
“如果不是忠于这部落,老子早就远走高飞了,还用等到现在,还用被困在这里?”来自卡山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马上从地面上弹了起来,伸手指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滴,大声说:
“咱们祖祖辈辈,天经地义,给部落出力最多的人应该得到最好的待遇。我们几个自打来到这儿,福没享过两天,尽窝在这里吃苦受累了——这不公平!”
几个卡山来人一起跟着跳了起来:“是呀,凭什么出力最多的人得到的和旁人一样?”
苏美尔人不甘示弱:“要比拳头硬是吗?来来来,我们苏美尔人从来就没怕过谁!”
“想打架你发话!是在这屋里还是外头雨地里?”
一时屋子里剑拔弩张,最先开口反驳的苏美尔勇者脸红脖子粗,握紧了拳头。对面来自卡山的勇者满腹委屈,却也不肯让步,挥动着拳头:“来吧,这里没带怕的!”
“好了,别闹了!”
身为部落首领,库一直心事重重,直到这时,才出面弹压双方。
“存粮都还没吃光,现在还远远没到要讨论牺牲谁不牺牲谁的时候!”
库的话掷地有声,马上让大家冷静下来。
“就算是存粮不够,部落还养了不少牲畜。只要我本人还有一口吃的,我就会保证大家都有一口吃的。”
库板着脸,眼光在所有勇者面上掠过。
他的话短暂安慰了在场的勇者。可是只要一回头,看见外头连绵的阴雨还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大伙儿又都心塞不已。
如果真要这么无止境地与洪水僵持下去,当然是把口粮供给强壮的人和年轻的人,整个部落能有人存活下去的机会会大一些——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在苏美部落绝对行不通。
当初辛辛苦苦地种田,硬生生改变了狩猎的生活方式,就是为了能养活更多的人,包括那些孱弱的、没有用的,甚至被视作负担的……因为这些人,同样是重要的,是值得被爱的。
坐满了勇者的屋子里,气氛沉重而压抑。
现状如果持续,甚至恶化,冲突必将再次上演。
谁知就在这时,一种奇特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一种明亮而清澈的声音,像是口哨,听来又不是口哨,它吹出了高高低低的音调。这些音调组合在一起,莫名地和谐悠扬,音与音之间又圆滑流畅,听起来十分舒服。
一群性情刚猛的勇者,竟然都听得出了神,原本心中那些郁闷的情绪,躁动的不安,似乎都被这明快的小调小心地安抚了。
整个村落都静了下来,唯有清亮的曲声在人心中静静地流淌着。待到一曲终了,挤在屋子里的勇者们兀自回忆着犹在耳边萦绕的调子,如梦初醒般地齐声说:“好听!”
刚才一个劲儿埋怨的卡山勇者,这时候出神地赞叹:“有女神在的部落,就是不一样啊!”
他这话说出来,这回旁人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揶揄。相反,大伙儿一起点头:“可不是吗?”
谁知远处的曲声只停歇了一小会儿,就又响了起来。只不过重新响起的声音却调不成调,格外难听。
大伙儿一起伸手堵上耳朵,那声音却十分尖锐,直往耳朵里钻。
库终于忍无可忍,冒着雨出去,不一会儿,就双手提着丹进来,把他撂在勇者们面前。
丹嘻嘻笑着,给勇者们看他手里的东西,竟只是一枚叶片而已。
“刚才是伊南在教我吹树叶。”丹笑嘻嘻地告诉大家,扬着手中的叶片回应了勇者们的疑问。
区区一枚叶片,就能吹出那样流畅动人的曲调吗?
“不信?”丹笑道,“不信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
“别别别……丹,咱们有话好商量。”人们纷纷阻拦,实在是怕极了丹刚才制造的“噪音”。
“对了,伊南还让我转告大家,稍安勿躁。现在的雨虽然大,但是不会再造成涨水了。”
幼发拉底河的洪水都源自上游,下游的雨下得虽然大,但给这偏广阔的平原带来的增量却有限,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伊南说了,等雨一停,大伙儿就可以开展生产自救了!咱们一准能撑到那时候,没问题!”
生产自救?——这样的新名词,虽然听不懂,但是勇者都能大致明白。
可不是得努力劳动,自己救自己吗?
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大家又开始说笑起来。人们纷纷憧憬起洪水退去之后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要赶紧补种豆子和小麦,还可以再种点儿苜蓿,这样牛羊的草料就都有了,到时还愁什么日子过不下去……
库却依旧眉头紧锁,显然是有别的心事。他时不时支起耳朵,听听村落里的动静,却又一脸焦灼地坐了回去。
丹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赶紧拿起树叶,借口伊南让他练习,继续尝试吹奏,惹得库十分烦躁,可又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再把丹揪起来“呱唧”两下,只能气愤地瞪了儿子两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婴啼。新生儿响亮的哭声,在靡靡的雨声中格外振奋人心。
即便在这困境里,这哭声也一样让人瞧见部落延续的希望。
库一跃而起,冲出低矮的屋檐,像个傻乎乎的青年一样高声喊着:“生了!欢生了!”
丹也乐得合不拢嘴,也跟着父亲一起冲出屋子,片刻后却又折返,双手一摊:“被从妈妈那里撵出来了!”
勇者们都没想到,连产妇的亲儿子都被撵了出来,一起拉着丹问情况。
“没事,是伊南说的,我妈妈现在还虚弱,我妹妹刚出生,太多人挤进屋去不太好。”
“库听说妈妈和妹妹都好,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只知道笑,根本想不起来替我说句话!”丹绘声绘色地形容。
“所以我就只能被赶出来了!”
丹无奈地一摊手,但是那喜气却从他脸上直透出来,迅速地感染了整个屋子里所有的勇者。
*
欢所在的屋子里,库抱着新生的小丫头,坐在妻子身边,扶着欢一道,向伊南表示感谢。
“若是没有您,这样的洪水来临,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抵御!”库的感激发自内心。
伊南摇摇手表示库不用这么客气。但她心中也在想:这次幼发拉底河泛滥,连做了充分准备的苏美部落都应付得如此艰难,其它部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想写一点点关于音乐的起源的。人类音乐的起源已经基本不可考,但是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在大约公元前4000年的时候就已经发展出了非常复杂的音乐系统。
此外音乐也是一种激励士气、安抚人心的重要工具,在这样的时刻,音乐必不可缺。所以就让苏美尔人的音乐之路,从伊南口中的树叶开始起步吧。
第17章 公元前6900年
新生命的到来完全提振了整个部落的士气,人们都欢欣鼓舞,似乎没有什么他们克服不了的困难。
实情也确实如此,整个苏美部落在洪水来袭之后面临接二连三的难题,但在伊南面前,这些似乎都不是问题。
两天之后,大雨止歇,山溪却浑浊不堪,部落里极度缺乏清洁的饮用水。
这时伊南事先带人烧制的木炭起了作用——
只要将木炭放置在盛着溪水的陶罐里,用不了多久,溪水就神奇地慢慢澄清了。再将罐子里的水倒入煮水的陶罐烧开,就是绝对清洁的饮用水,人喝了不会生病。
在大雨期间,粮食越吃越少,渐渐地苏美尔人连面包也烤不出了。但是大雨一旦止歇,伊南就立即指挥大家在村落外的山坡上开挖了几条排水渠,加速土壤排水。
她马上带人将晒干豌豆种子在水里浸泡一晚,第二天紧急在坡地上种下了去。
没用两天功夫,绿油油的豌豆苗就从地里长了出来。这些豌豆只需要一个月就能挂荚结豆,虽然听来依然有点遥远,可是山坡上一片绿油油的豌豆田却让人觉得:有盼头了。
除了谷物和豆子,部落里还有几十只羊,两头小牛。牲畜的肉解了燃眉之急,填饱了人们的肚子。而羊奶则为老弱和婴幼儿提供了必须的养分。
欢刚刚生下女儿的时候,身体不适,不能哺乳。小婴儿也是吃了两天的羊奶,之后才被渐渐恢复的欢接管的。
等到孩子三十天大的时候,库亲自抱着小女儿,领着妻子欢,和长子丹,前来向伊南致谢。
在“女神”面前,库恭敬地请伊南给新生儿赐福。
“放心吧,库,经过这一次,我完全相信,你的部落会在幼发拉底河畔独树一帜,成为最强盛而稳健的部落。你的儿女,都将幸福地度过此生。”伊南轻轻地抚摸小婴儿的额头,送上她的祝福。
“洪水就要退去,而你和整个部族所共同守护的信念,在这次危机之中,被考验,也得到了证明。”
伊南俏皮地又加上一句:“不过辛苦忙碌的日子很快又要到来了,库,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她说得没错,大水已经在减退,幼发拉底河重新成为温柔的母亲河,河水重归固有的河道。部落过去的驻地和开垦出的农田,虽然到处都还是湿叽叽的,但也已重现生机。
——又到了想法子种田的时候了。
库听见了伊南说的,忍不住豪气丛生,哈哈大笑,说:“谢谢神的指点,库明白了。不管未来有多难,您给指出的这条路,我们苏美尔人是走定了。”
山坡上的村落里一片欢声笑语,人人都在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
忽听村外几个勇者一起大喊出声,似乎危机再次降临到苏美尔人头上。
库反应很快,马上把女儿交给妻子,带上丹,疾奔到村口。伊南也紧紧地跟在这对父子的身后。
水退之后,通往村落的道路已经完全显现。此刻,道路中央站着个白发男子,手里拄着一把黑曜石打成的石刀。
听见村落里的动静,白发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对可怕的红眸。
*
伊南跟随苏美尔的村民赶出来,面对白头。
“白头”那一套标志性的白发红眸已经够恐怖的了,谁知他右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看上去更加可怖。
白头腿上的伤,也许是在洪水来临的时候在什么地方划伤的,伤口深可见骨,但只是被藤条和树叶胡乱包扎了一下,如今伤口早已溃坏。
白头一张脸,就如他的头发一样苍白如雪,没有任何血色。
苏美尔人不约而同地探头去看白头的来路,只见山道上长长的一道痕迹。很显然,白头那条受伤的右腿已经不中用了,他是一路上拖着残腿挣扎着来到这里的。
库快步奔到白头面前,没忘了从其他勇者手中接过石刀,随时准备抵御白头手里那柄黑曜石利刃。
白头却“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颓然倒下,左膝一弯,直接跪倒在地,面现痛苦。
似乎有一口气支撑着白头,让他在如此重伤之下还是捱到了苏美部落跟前。
但一到这里,这口气就突然泄了,白头无力地抱着他那柄随身石刀的刀柄,低声开口询问:
“尊贵的神……她还在吗?”
库马上伸手一拦:“小心有诈!”这个勇者显然还记着前车之鉴,时刻提防着这个狡诈多变的家伙。
伊南却从库的身后转了出来,目光灼灼,盯着白头:“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她一点儿也不怕白头突然发难——库一定是把她拥有“不死之身”这件事儿给忘光了。尽管如此,伊南还是感到开心:库显然是把她当成了部落的自己人一样好生护着。
白头扬起脸,一对充血的眼睛紧紧地望着伊南。
“神……”
“请您原谅白头……”
白头的声音终于转为呜咽,“请您原谅卡山对您犯下的罪行,原谅我们这些无知的人,因为愚昧和不虔诚,对您的冒犯……”
脚步声细碎,勇者们闻讯都从村子外的田地里赶回来,其中不乏以前卡山部落投来的。
这些勇者们惊讶地看着以前那样不可一世的首领,现在面对老天降下的惩罚,竟是这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我可以原谅你,一切既往不咎,但是你要明白你现在的情形……我救不了你。”伊南说得也非常直白。
白头已经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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