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城中,一座高塔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有那座高塔在,波斯人就有如芒刺在背,仿佛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这座辉煌的都城,就像是一枚硬骨头横在波斯人面前,眼看已经要到嘴,却好像怎么也啃不下来。
这时,有部下向居鲁士禀报:他们在巴比伦城郊,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著名的夏宫。
近些年,夏宫的名声,不仅传遍了两河流域,在邻国也十分响亮:夏宫,国王消夏避暑的地方,想必修得十分豪华奢侈。
居鲁士当即随手下去了夏宫。
出乎他的意料,这座夏宫,装点的并不如何穷奢极侈,倒是清新雅致,处处透着匠心独具。
“拿下这座宫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居鲁士随口问手下。
“没……没发生什么,”居鲁士的手下也十分的纳闷,伸手挠挠头,说,“来到时候这座夏宫里的人就已经撤光了。但是,我们发现了这个——”
波斯士兵手中举着一份羊皮纸。
这种羊皮在鞣制的时候经过了特殊的工艺,因此现出一种淡淡的玫瑰红色,并且透着柔和的脂粉香气。羊皮上的字迹娟秀。
种种迹象,都显示着留书之人是女性。
居鲁士拿过那幅羊皮纸,匆匆扫了两眼,见到上面竟是用楔形文字和波斯文字两种语言书写的,书写的内容却很琐碎,是交代“来人”该如何使用整个夏宫中的灌溉系统。
“水车每天向高处的水管中舀水三次,可供夏宫高处的花花草草喝足一天。”
居鲁士颇为不信地来到一座花圃跟前,猛地伸手翻开地面上种植的宽大叶片:正缓慢滴着水滴的陶制滴管马上出现在居鲁士面前。
“这里有!”
“这里也有!”
居鲁士的手下们纷纷向他们的王禀报,整个夏宫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灌溉系统,难怪只需要很少的人手,就能维持这样一座葱郁幽静的花园。
居鲁士若有所悟:他在外征战多年,开疆拓土无数,但似乎从来没像巴比伦人这样精耕细作——难怪巴比伦这个国家如此富庶。
“陛下,要不要将这夏宫一把火烧了?好让城内那些巴比伦人的气焰好好被挫一挫?”
抵达巴比伦城下的日子,波斯大军们成天望着巴比伦城里的守军们望洋兴叹。巴比伦的守御系统实在是太强大、太完整、太严密,根本没有漏洞。
巴比伦城的守军们也多次嘲笑远道而来的波斯人:“有种你们攻城啊?”
波斯人望着数层楼高的城墙直跳脚,他们不是没种,他们是没办法攻城啊!
这时,有极少数的波斯大兵心存怨愤,见到巴比伦人留在城外的夏宫,立即生出一把火将其付之一炬的想法——总要想法子杀一杀巴比伦人的气焰!
谁知居鲁士摇摇头,果断下令:“按照这上头的指引去照做,找专人去为夏宫灌溉。去问问军营中有没有曾经做过花匠园丁的,把他们征召来,照料这座夏宫。”
随行的波斯大兵十分不解,有人委屈地问:“陛下……”
“姑外祖母的花园,不可轻易毁损。”居鲁士轻声说,脸现温柔,似乎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
巴别塔上,伊南正支起了单筒望远镜,望着远处的夏宫。
波斯人攻占夏宫已经有几天,那边依旧好好的,没有出现任何被毁的迹象——这与传言中的居鲁士十分一致。
伊南很满意地收起了望远镜,点点头,心想:是时候去见见那一位,波斯大帝了。
第123章 公元前549-540年
波斯大军, 面对巴比伦这座难啃的“硬骨头”,开始了艰难的围城。
居鲁士不愧是以为天才的军事家,他很快为波斯人制定了周密的攻城计划。
巴比伦这座城市固若金汤, 强攻与长期围困都很难奏效。居鲁士因此下令,让那些攻击力不够强的部队,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前往幼发拉底河附近挖掘引水渠——他这时在师早先渡过底格里斯河的故智,想用这种手段降低幼发拉底河的水位, 以此为突破口, 攻入巴比伦城。
波斯人在挖掘这些引水渠的时候, 他们的同伴们则煞有介事地砍伐大型树木, 制作云梯和攻城车,给巴比伦人一种幻觉:好像他们真的马上就要攻城了。
居鲁士自觉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但他却完全不知:波斯人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都落在巴比伦人的眼里。
巴别塔上, 戴着面纱的女王开口指点她手下的守军将领:“他们会挖掘引水渠, 将幼发拉底河的河水引去北面低洼的沼泽地里。巴比伦护城河的水位会因此下降。”
“而我们的注意力会集中在他们的佯攻上, 忽视真正的威胁。”
“等到时机成熟, 波斯人就会派兵通过水位大幅下降的护城河,从城市的几个进水口和出水口进入城市, 然后想办法控制城门, 里应外合, 拿下整座城市。”
巴比伦的守军将领们想了想,也都觉得这样的杀招确实十分难防。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
“最近偷偷联系波斯大军的巴比伦人,都已经查到是什么背景了吗?”
巴比伦在波斯大军中一直安排有间谍,只不过居鲁士身边大多都是从安善时就追随他的亲信, 因此间谍很难靠近居鲁士。
但要打听有哪些巴比伦人偷偷联系波斯大军, 暗探们还是很容易能够办到的。
顿时有人向伊南禀报:“有神庙的人……”
“神庙?”伊南险些笑出来了。
自从公元前580年她铲除了马尔杜克神庙大祭司斯帕克之后, 神庙这一派的势力,就再也没能恢复元气。
很显然,他们现在想要借助外力了。一旦居鲁士攻破巴比伦,他就会自立为巴比伦的王,这些神庙祭司们就能作为居鲁士在巴比伦的“代理人”,借助居鲁士之力重掌权位。
“除此之外,还有……犹地亚人。”
“犹地亚人?”伊南闻言倒是十分惊讶。
当年这些犹地亚人被撒尔掠夺到巴比伦来,但很快伊南就对撒尔施加了影响,让撒尔放松了对这些犹地亚人的管制。巴比伦人甚至很倚重这些犹地亚工匠的技术和商业能力。
距离公元前596年的“巴比伦之囚”,现在已经过了将近50年——这已经是两代人过去了,犹地亚人非但没有与巴比伦的本地人相互融合,反而在这时向居鲁士提出要求,想要借助波斯人的力量,重返耶路撒冷?
“这确实是我的失误,”伊南很真诚地检讨,“是我忽视了他们。”
她确实忽视了这些犹地亚人,由于他们的语言、信仰和遭遇,他们非但没有能够融入巴比伦王国,反而成了一个独立的文化群体,一个民族。
“我知道了。”伊南说。
她的手下将领纷纷请命:“王,我们这就去把神庙和那些犹地亚人都控制起来。”
伊南摇摇头,说:“不用急,会有需要你们出手的时候。”
“不过,我需要先去见一见,那位波斯皇帝陛下。”
“去见波斯皇帝?您?”巴比伦的将领们全都傻眼了。
*
即便占据了巴比伦城外的夏宫,居鲁士也并没有放纵自己,入驻优雅而舒适的空中花园。
他依旧像一个普通战士一样,住在兵营里。
夜间他的习惯是先视察引水渠的挖掘进展,然后听取各处对于军情的汇报。他会在见过军中将领之后,独处一会儿,再行休息。
居鲁士从不急于做任何决定,一切军事决策,他都会在经过一夜的沉淀之后,于第二天清晨,向所有部下公布。
这天也同样如此。居鲁士独自一人,将他进入巴比伦国境以来,所走的每一步,都细细地思考了一遍。
他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就在他解开身上的甲胄,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王,有人求见您!”
来人特地补充:“一个女人。”
居鲁士双眉一皱:“一个女人?”
——什么时候,兵营里竟然能进女人?
进来禀报的卫兵顿时一脸无辜,说:“她说,她是巴比伦女王的信使,深夜来见您,是有要事。”
这卫兵虽然是在说,人说有要事求见,我们不敢拦她;但这卫兵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写着:王,我们拦不住她……
居鲁士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把人带进来吧!”
谨慎起见,他不忘了咳嗽两声,他在兵营中的王帐四面立即埋伏下了刀斧手,以保护他自己的安全。
转眼间这女人已经被带到王帐之中。她也不行礼,自管自就冲着居鲁士的方向盘腿坐下。
居鲁士却还冲那女人身后张望一二,确认没有人随行。
这就奇怪了——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蒙着面纱,但是从她那窈窕的身材,偶尔露出的雪白肌肤,和那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上判断,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妙龄女子。
一个单身女子,就能震慑住他那样勇武的卫士们?
居鲁士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错看了卫士的眼神。
他见对方进来,也不行礼,大喇喇地坐下,并抬起头正视他。居鲁士就觉得对方十分无礼,心中不喜。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很温和地问:“您是巴比伦女王派遣来的信使?”
他面前的女人没有答话,却一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年轻面庞,直面眼前的波斯帝王。
居鲁士刚刚接触到她的眼神,突然心头剧震,马上说了一声“抱歉”,起身到自己的兵帐后面,果断下令:“所有卫士,立即撤下!”
居鲁士一旦有机会目睹来人的全貌,立即被那眼神中的王者气质所震慑了。
他生平所见,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并不多见,甚至米底的王,吕底亚的王……他曾经征服的那些王,都做不到这一点。
年轻时的居鲁士曾经想过,如果巴比伦的王撒尔,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被神明接引离开,而是依旧留在人间的话,撒尔或许是堪于他匹敌的一个对手。
却没想到,今天在这巴比伦城外,在一位夤夜来访的女子这里,又看见了这种眼神。
居鲁士赶紧喝退所有的守卫,再回到帐中,恭敬地向对方行礼,说:“您就是巴比伦女王。”
波斯的王,现在直面巴比伦的女王——这是,王见王。
来人自然是伊南,她见到居鲁士向自己行礼,满意地点点头,放缓了语气,柔声说:“你,终于长大了。”
居鲁士听见这话,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他何止早已长大,他现在已经是一条年近四十的汉子了。
但听着这句感慨,居鲁士突然明白过来,他抬起头,试探着问:“姑……外祖母?”
很难想象,眼前这位看上去年轻得能做他女儿的人,辈分竟然如此之高。但是居鲁士确认他没有看错,她的眼神证明她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经历过无数风雨波折,但又都一一克服——她的眼神告诉他,她绝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
也许只是对方驻颜有术吧。居鲁士竟然也没觉得特别奇怪。
伊南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点头道:“好眼力!”
“虽然我并不是你真正的姑外祖母,但当年我确实曾经派人保护过你,并且向你传过话。”
居鲁士点点头,说:“善意与宽容——我一直记着。”
伊南满意地点头:她很清楚,居鲁士与其他的“征服者”们有所不同。
他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征服,同时他宽容。
他推翻了当年曾经迫害他的外祖父阿斯提阿格斯,将其从米底王位上拉了下来,却以德报怨,让老国王留在他的王庭里颐养天年。
曾经与他为敌的吕底亚王国,最终被他征服。但是吕底亚的国王却始终得到了一位帝王应有的待遇,居鲁士甚至将吕底亚国王提出的建议一一采纳。
他的大军过境,不屠城、不残杀、不滋扰百姓,他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与信仰,他名下已经拥有了一片宏大的版图,可是这些地域的文明,并没有因为他的“征服”而受到打扰。
这是伊南对居鲁士最为佩服的一点。
甚至她有时会认为撒尔都未必能做到像居鲁士这样。
“你确实配得上‘居鲁士大帝’这个称呼。”伊南由衷的赞许。
居鲁士抬起头,双眼亮亮地望着她,仿佛是一个谦恭的晚辈意外地得到了长辈的赞扬。
谁知伊南接下来口风一转:“但是,你要知道:巴比伦人永不为奴。”
居鲁士微微皱眉:“但巴比伦人事实上奴役着很多外来的民族。”
伊南笑笑:“你是说的犹地亚人?”
她倒没有认为巴比伦如何“奴役”了犹地亚人,但是把人拘在巴比伦,不让返乡,一留就是50年,两代人——这确实不太好。
“我可以释放这些犹地亚人,让他们回乡。”伊南平静地说。
居鲁士一喜,然后眉头一皱。
一喜,是居鲁士真心为这些终获自由的犹地亚人感到高兴;
眉头一皱,则是他觉得,又少了一个与巴比伦人为敌的理由。
“今天我来,就是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如何解决这场战争的。”
居鲁士颔首:“我洗耳恭听。”
伊南猜测居鲁士的打算:征服巴比伦之后,将这片土地封为波斯帝国的一个行省,将有功的重臣分封在此,同时扶植当地势力,巩固波斯帝国在此的统治。再促进帝国内部的往来交流,将之打造成为一个强盛的强大帝国。
这和撒尔当年的想法何其相像?
但是伊南的底线是,巴比伦王国可以成为波斯帝国的“兄弟之盟”;波斯帝国与任何国家发生战争时,巴比伦都将保持中立。
两国若是能结盟,她将放开与波斯帝国之间的边界,促进双方的往来,双方相互给予“最惠”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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