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眨了眨眼睛,一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以为是听错了。她将视线投向一边的候信,见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才确定宁致远没有说瞎话。
“……这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把他们给击溃了?”
让王微日思夜想, 压力大到头发一把一把掉的困境,在宁致远口中说来,如同轻而易举, 不费吹灰之力, 她有点懵逼。
没错, 她确实是盘算着刺杀对方的首领后让对方军心大乱士气不稳, 但也不应该这么简单就被几千骑兵给打败了吧。难道宁致远才是那个真正的外挂之子?
见王微一脸难以置信,宁致远解释道:“说起来还多亏了殿下的刺杀,不光杀死了他们名义上的盟主干查汗, 还在混乱中杀死了好几个位高权重的大酋长。那些部落之间原本就一直矛盾重重,还因为常年的互相征战杀戮结下了各种血海深仇。若不是迫于殿下一路高歌猛进的压力,他们大打死也不会让步结盟。现在忽然遇到这种事情, 一时半会选不出合适的继任者,那个干查汗的儿子又趁机带着一队侍卫砍杀了不少人,宣称自己才是继任的酋长。因此我们杀过去后对方根本已经成为一盘散沙,毫无抵抗之心,稍作接触便各自带着部名四散逃命去了。”
说到此处,宁致远不禁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不屑的道:“他们哪里舍得消耗自己的人马,巴不得别人去送死,保存好兵马好继续回去固守那一亩三分地。既然他们知道结盟来抗衡殿下的威压,可见并非那么愚昧无知。可惜到底抵不过私欲,到头来还是先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真真的井底之蛙,鼠目寸光。”
王微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好像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些年她跟这些游牧天天打交道,虽然勇猛犹存,但安逸太久不免染上了许多骄奢淫/欲的习气。下层的部落牧民过着苦哈哈的日子,上面的酋长王公却花天酒地,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经常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荒唐事。游牧的骑兵再能征善战,领头的不行,那也没办法。
可转念一想,王微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宁致远平素说话有这么引经据典文绉绉的吗?而且哪怕是打赢了,也无法掩盖他擅自捏造军令的事实。
思及此处,王微拉下了脸,冷笑道:“如此说来,宁将军非但无过,还大大有功咯?我是不是还要赶紧感谢嘉奖你,感谢你冒充我的名义如此乱来?”
宁致远似乎早就料到王微会兴师问罪,麻溜的跪下了,一脸诚恳的道:“末将知罪,还请殿下严惩。”
王微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这货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搞不好还觉得她没事找事,原本的三分气顿时变成了实打实的十分,顿时勃/然大怒。
这种事情假如不是自己亲自带过兵打过仗,根本不会体会到严重性。王微可以容忍宁致远时不时的抽风以及阳奉阴违,甚至他触犯一些无关紧要的军纪,王微都能睁一眼闭一眼的蒙混过去。但冒充她的名义擅自发兵,这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很严肃的层面,触犯到了她的底线。
哪怕这样做的结果是换取了一场胜利,但依然可以视为宁致远对王微权威和地位的一次试探以及挑战。假如王微轻易的饶了他,那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人不把她当回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说到底,她以女子之身治军,手下全是一群桀骜不驯的男人,宽容二字不会让人觉得她温厚,只会觉得她软弱无能。
她继续冷笑道:“宁将军这幅有恃无恐的模样,是不是笃定我不敢真的将你治罪?也是啊,毕竟宁将军才创下了如此大功,冒充军令擅自出兵又算得了什么。我若是治了你的罪,反倒是要寒了其他兄弟们的心了。到时候宁将军是不是还要来个兵谏,逼着我这个不会识人善用的主公退位让贤呢。”
此言一出,不光是宁致远徒然变色,一边的候信也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宁致远吃惊的看着王微,仿佛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生气了这件事,急忙分辨道:“殿下,末将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战机稍纵即逝,如若放任不管,只会浪费了殿下的一番心血,末将也是——”
“不必多说,宁致远,当初你吵着要加入我麾下充当军士的时候,我就把话说得很清楚。这里不是什么土匪山寨,不玩江湖义气那一套,做什么都要讲究军纪军法。你身为下属,却胆敢私自捏造军令带兵出战。即便是赢了,我也轻易绕不得你。”
说着她便高呼一声,让外面的亲兵进来,将宁致远拿下,等待问罪发落。
不料亲兵没进来,倒是进来了好几个麾下的熟面孔老兄弟,纷纷单膝跪地给宁致远求起情来,口中只说事出有因,宁致远也是一心为了报效殿下,实在是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殊不知见状王微更加恼怒,这些人都不是第一天带兵的菜鸟,跟着她厮杀多年,怎么会不懂宁致远此举乃是军中大忌。要是换个人,早就直接退出去砍了,哪里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这几个求情的平日里也没见得多喜欢宁致远,有什么过硬的交情,现在倒是一个个跑来求情。王微觉得这是一种对她的逼迫。
原本军队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要是退让了,以后怎么还能压制得住这些男人。
她板着脸厉声道:“再敢求情,一并拿下问罪!”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老大的人,见她动了真怒,几个人便不敢再求情,默默的闭上了嘴。但还有几个愤愤不平的,觉得宁致远好歹也是立下了一番战功。再说当时谁不知道王微已经重伤昏迷,宁致远肯定是拿的假命令啊。大家还不是想要不辜负殿下的一番拼命,一鼓作气的击败敌人。结果现在反倒是搞得宁致远居心叵测似的,他要是对殿下不忠心,那简直找不到任何一个忠心的人了。
于是这些心里不服的人厚着脸皮继续跪在那里,嘴里只喃喃说些刁钻的话。因为原本就是些没什么文化见识的糙汉,大部分还混过江湖当过土匪强盗,愣头愣脑的连什么“功高震主”,“放完焰口不要和尚”
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气得王微冷笑连连。
她不顾此刻满身都是伤口,硬是直起身体,一把摸到了床边的佩刀,对着下首举了起来。
“怎么,这是觉得我要死了,压服不住你们,要联合起来逼宫了啊。”
先前就说过,随着不断的扩充军队,王微麾下乱七八糟来历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免不了有一些原本就自带势力或者有点身家的人。他们到底是不满王微这个女人压在头顶上称王称霸的。而且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一次基本上已经等于拿下了整个草原,成为这片地方的主人指日可待。这些人心里蠢蠢欲动的贪婪更是无法压制。尤其是想着王微到底是个女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没成亲生子。况且就算是她成亲生子,终究生下来的孩子还是随父族,这片基业迟早要归了别人,小算盘打得飞快。
王微自己都不敢说她帐下的带兵将领个个都对她忠心不二,她收拾了好几个,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依旧如同雨后春笋,根本收割不完。更让人郁闷的是,越是有本领被她提拔上来的人,反而越是容易心生反骨。至少现在跪在下面不阴不阳的人里,一大半都是最开始屁都没有,被王微看重培养,亲手带出来的人。
他们也曾经对王微唯命是从,充满敬佩,可惜教导得多了,见识得多了,心也变杂了。王微觉得假如自己是个男人,大概他们还不会如此快的产生别的念头。恰恰因为她是个女人,而男人那根深蒂固不能在女人手下听命的观念……呵呵,反正即便是到了她那个年代都依然没有改变多少。
余威犹存,见王微动了刀,众人还是充满了本/能的几分敬畏,这下真的全部闭上了嘴,没人敢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王微是真的会砍人的,她可不是那种因为对方人多就吓得不敢动弹的小姑娘。当初她骑马砍人的时候,这些跪着的人还屁都不是,憨头憨脑连几句正经话都抖落不清。
王微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却还要硬挺着不能表现出任何衰落,她看了一眼宁致远,心中疑窦丛生。虽然她觉得宁致远不像是这般心思深沉的阴谋家,但今天这一出,她很怀疑是宁致远故意的。他又不是祝成山那样不知变通的人,如果真的只是一心想要效忠,完全有无数种方法私下和她协商好,把冒充军令这件事瞒过去。
而且为什么门口还站着其他的将领,这一点也很值得商榷。王微几乎是本/能的开始怀疑宁致远平时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都是装出来的。搞不好他们早就串联了起来,就等着选个恰当的机会从她手里夺权。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乱世之中,哪里还有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讲。
不过目前看来王微依然还是掌握了话语权,起码她再次呼叫亲兵进来拿下宁致远,就没有人敢多话或者阻拦了。而宁致远忽然又变得识趣了起来,毫无抵抗的跟着亲兵们一起出去。王微必须承认,有一瞬间她真的动了杀心,想把宁致远杀掉算了。但最后考虑到好歹有过一段战友情,而且现在真的杀了他反倒是给自己落下更多的麻烦,她忍了下来。
挥退了其他的人,说明一个时辰后升帐正式商讨军情,王微只留下了候信。由于候信太监的身份,不太可能真的和这些将领推心置腹,王微想要得知眼下最可靠的情报,只能从他嘴里问了。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候信还有点懵,但他很识趣的没有发表任何建议,而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王微的问题。王微这才知道,祝成山已经带着后续部队去完成后续工作了,宁致远追缴完溃逃的敌军就交出了所有的兵权,自己回到这个营地,摆出了等候发落的姿态。
听到这里王微稍微放了一点心,不管宁致远是不是故作姿态,起码目前他还没有犯上的明显意图。
陆陆续续又问了不少问题,王微忽然想起了宁致远所说的坏消息,便对候信提了起来。这一次候信露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诡异表情,犹豫着吞吞吐吐。
“这……我们现在也只是零星的收到一些无法确认的传闻,不知真假……但据说平洲节度使江流反了,一夜之间突袭了长安城。只是因为长安城的守军十分顽强拼命抵抗,才没有让他们第一时间攻下城门,现在正包围着整个长安,日夜攻打。而皇帝发出了勤王令,各地的节度使却都在借口拖延观望,迟迟不肯发兵……”
王微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顿时又开始波涛翻滚,脑袋上冒出了很多问号。不是,换做是谁第一个起来造反她都不会奇怪,但江流?他可不像是有这种敢冒天下大不韪当出头鸟的个性啊。这老狐狸向来都喜欢暗戳戳的行事,从他一路靠着走女人裙带关系发家就能窥见一二。王微觉得他怕不是被什么人给坑了哦。
想到之前玄风说过的那番话,王微不由得联想到了陆沉这个人。当然,她并不认为陆沉有这样的手段和谋略,如果陆沉是装傻的话,那他也装得太成功了。她只能认为玄风的那番话不尽不实。也许,他跟陆沉的纠葛就不是他说的那样随意简单。万一还有别的什么后手呢?
“众生门……”
无声的将这个词语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王微决定再次把玄风拉来严刑拷问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到周末去山里搞了三天团建累得半死,周一爬回来继续上班,堆积的工作让我们快乐加班,晚上十点半才下班。所以紧赶慢赶只能爬上来先写这么多,算是24号的更新,25号照旧来个五千+吧。
社畜不易,谢谢大家!
第151章
因为身上受了伤不方便行走, 王微现在也顾不得会暴露什么的,叫亲兵们去临时地牢把关押的玄风给弄过来,她要亲自审问。候信等她吩咐完后趁着没人,赶紧上来给她穿上外袍, 还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那些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经过这些年王微已经习惯不把候信当男人看, 泰然自若的任凭他几乎半搂着自己套衣服系上腰带。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必要, 但候信总是莫名的坚持着一些从皇宫带出来的“规矩”。兵营里其他人候信忍了, 看来他无法忍受王微衣冠不整的跟其他男人见面谈话。
所以王微任凭他摆布,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刚才发了一通火,此刻她只觉得心慌气短,两眼一阵阵的发黑。唉, 她到底还是个凡夫俗子,没有任何不死不伤的外挂。还好眼下是寒冬腊月, 不然的话她估计早就因为伤口溃烂感染死翘翘了。
仔细想想她去搞刺杀也是很没头没脑, 全靠着一股蛮勇跟迷之自信,随随便便一拍脑袋就决定去搞个大新闻。这样都没把自己玩儿死,说明她搞不好确实是天选之子。
候信见她面容憔悴, 嘴唇发白, 两个眼眶都深陷了下去, 心痛得不行, 絮絮叨叨着道:“……好不容易才把这身皮子养好,天天涂着上好的白玉膏才勉强消了旧伤疤,现在又弄得全身血淋淋……这是怎么说呢。梅儿姐姐看到说不定又要心疼得哭了。”
王微原本在闭目养神准备一会儿严刑拷问, 一听这话顿时一个哆嗦。她这些年刀枪剑雨,哪怕受到再严密的保护,肯定免不了受伤, 身上很是有些创口伤痕。她本人觉得无所谓,但梅儿却觉得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带着这一身伤痕不好。于是花费了诸多的金钱跟精力寻来了秘药,追着王微天天坚持涂抹,势必要把她身上的疤痕消掉。
后来王微率兵出征梅儿不好跟随,拉着候信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伺候公主坚持保养。涂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王微身上那些伤痕才算是基本消退,只剩下了几道白色的浅印,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否则王微也不敢在敌军大营安心的被剥光洗刷了。
现在可好,这番折腾白费了,王微都不敢想伤口愈合后自己会变成何等的花皮,只能说还好危机关头她拼命护住了脸,没有毁容。但这件事肯定瞒不过梅儿,天知道等到重逢之日她即将接受怎样的暴风雨洗礼。
想到作风越来越强硬的梅儿,王微都有点怂了。天啊,她该不会一气之下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吧?
这时被几个亲兵提进屋子五花大绑的玄风打断了王微的胡思乱想,她撇了一眼,发现这货居然还是那么的油光水滑,仿佛还吃胖了少许,看来没有受到任何折磨,心里更加不爽。不过她没有搭理玄风的故弄玄虚,而是靠着自己一番蛮劲跟冲动简单粗暴的解决了眼下的危机,所以王微又感到了一阵舒爽。
呵呵,她就不惯着这种神棍,叫他们没办法当个戏精。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不好让太多人知道,王微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并且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候信见状有些不放心,但见到玄风身上带着精钢打造的镣铐,被绑得结结实实,应该没办法伤害到王微,才对王微行礼后倒退着出了房门,并且亲自守在外面。
吸了口气,王微竭力没有表现出此刻的虚弱,正想开口说话,玄风自己倒是挺自来熟的寒暄了起来,听语气他精神劲儿还蛮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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