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口中自称奴婢,可他神色平静泰然,毫无那种卑微瑟缩之色,王微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的气质,他长得并不是多么的英俊,只能夸一声五官端正,但只要看见他就会自然而然的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一定都是那个最沉着最靠得住的对象。
这样的人,哪怕站在一百个男人里,肯定也是最显眼的几个之一,况且宫中的内侍要么是弱鸡要么是白胖子,王微微妙的理解了皇帝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做自己的大总管。在整体气氛都显得很阴柔的后宫,陈玉太鹤立鸡群了。
正因为如此,王微的视线忍不住的往下滑,想起了看过的那些和太监谈恋爱的小说,心说如此爷们儿的气质和外形,居然是个太监,不科学。难道他没有割干净,是另一个嫪毐?
但是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王微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和身边的内侍聊过天,基本上不存在漏网之鱼的可能。宫里的那些老内侍们眼睛多毒啊,谁没有净身莫非看不出来吗。尤其是陈玉还长着一副特别惹人怀疑的外表,王微不信他没有被反复检查过。
用团扇掩住了小半个脸,她砸了砸嘴,觉得有点可惜,只能说古代的这种制度太不人道了。就这气质,在她的时代怎么说也有资格被称呼一声男神。她的时代小鲜肉文化流行,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类型太稀罕了。
皇帝叫人给陈玉赐了座,陈玉谢恩后很自然的坐下了。先不说他这个人本性如何,起码目光清正不卑不亢,比陆沉那个空有其表内里乌七八糟的家伙好得多。王微默默的坐在一边,听皇帝和他拉家常似的一问一答,说了些关于此次巡查的事情。陈玉秉承着皇帝发问才回答的原则,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口齿清楚,有理有据,连王微这种对此一窍不通的人都听得很明白详细。
根据他的说法,邺城周围一带总体情况还不错,老百姓们虽然有点恐慌,但已经被他派兵安抚,并且严厉的排查了好几遍,杜绝了有心怀不轨之人秘密潜入的可能。
由于邺城距离长安那么近,王微很想从陈玉嘴里得知目前长安局势如何,那些天天忙着撕来撕去的文武官员们有没有得出个统一的结果。以及胡人的军队到底达到了哪里,局势危不危险。对于她私下消失一事,江流和王雁又是怎样的看法。
无奈皇帝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毫无开口询问的意思,王微又不能擅自插嘴,只能垂着头,不耐烦的拉扯着团扇下面的流苏,急得简直要吐火。
她觉得陈玉不可能不去打听,能以这么年轻的年龄爬上太监的顶点,想来他应该是个聪明人。不过很显然他却并非那么满腔忠诚的为民为国,淡定的在皇帝面前装傻。
王微对此不觉得多么的奇怪,就皇帝和陆沉的德行,陈玉要是真的要做个心怀天下的忠臣,恐怕也活不到现在。既然他已经回到行宫,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大不了她私下找他问清楚就是了。
皇帝本人对这些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例行公事的问了一阵后便转移了话题,乐呵呵的伸手点了点王微,对陈玉说道:“长乐自从回了邺城,似乎很是无聊,陈玉,正好你忙了一阵,朕赏你可以沐休几日,有空便陪着长乐在后山游玩一番。”
连续多日被皇帝招来陪吃陪聊,王微多少已经掌握到了皇帝的一部分性格,闻言后立刻撅起嘴,撒娇般的扯住了皇帝的衣袖,用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声音甜腻腻的道:“不嘛,儿臣要陪父皇。”
皇帝和大部分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觉得女儿就该像王微表现出来的那样,反正啥都不要管只需吃喝玩乐学点女红针线,到时候找个男人嫁了就算完事。王微试探了几次后确定皇帝不会欣赏独立自主胸怀大志的女儿,便从善如流在的在他面前时不时撒娇卖乖,以此来刷皇帝的好感。
其实她觉得皇帝的好感刷了也没多少用,因为皇帝总不可能突发奇想的把皇位传给她。别看他总是笑吟吟一副慈父的面孔,关于王雁和她的婚事,王微不信他没有听闻过谣言,却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一句,更别说给她做主了。可见皇帝有多么的不靠谱,王微至今都没弄明白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解决而装作忘了。
但……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情来做吧。
被王微扯着衣袖摇来摇去,皇帝很享受这种被女儿讨好依赖的感觉,笑着摸了摸胡子:“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娘子似的对父皇撒娇,也不怕被陈玉笑话。”
王微娇声娇气的哼了一声,扭头看向一边才陈玉:“陈公公,你会嘲笑我吗。”
陈玉露出了一丝无比真诚的笑容,拱了拱手道:“有殿下承欢膝下,奴婢看着圣上似乎都年轻了几分,可见古人说天家无亲情都是假话。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笑话,奴婢第一个不答应。”
王微默默的扭头,拽着皇帝的衣袖遮住脸,掩去了一个白眼——原来陈玉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一样很会拍马屁嘛,想要在皇帝身边混得风生水起,看来彩虹屁一定要吹得棒棒哒。她大概能理解为什么皇帝一把年纪了还“天真淳朴”,日日夜夜被人吹捧着,几十年下来,那可不得飘么。
皇帝半推半就的跟王微玩了一会儿“父女情深”的把戏,被王微和陈玉联手吹得都快美出鼻涕泡了,高兴之余叫人重赏陈玉,打了个哈欠困倦的道:“朕有些累了,不过长乐身子弱,用过午膳别急着睡下,小心积了食。陈玉,你就陪着公主随便走走逛逛。”
陈玉站起来躬身行礼,从头到尾他都显得十分的沉静,王微相信他奔波了几天应该很累了,可是他的眉宇间却毫无倦色。正好王微还发愁找不到理由和他合理的搭话,便起身对皇帝行礼告退,和陈玉一前一后,和好些个内侍宫女一起走出了皇帝的清凉殿。
虽然王微迫不及待的想问陈玉很多问题,但她却拿不准这位太监先生到底对自己抱着何等的感想,有没有因为以前的罚跪而心怀怨恨。虽然他长得仪表堂堂,但太监嘛,到底少了对于男人来说很关键的东西,一般都不可能真的那么光明磊落,总要落下点心理问题。
王微担心胡乱说话把陈玉得罪得更深,再也没有挽救余地,谨慎的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如何打开话题,不料紧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陈玉却冷不丁的开了口,用极其低沉的声音道:“殿下可是有事想问奴婢?”
王微被吓了一跳,她自认自己的掩饰做得挺好,为什么还是被陈玉一眼就看出了心底所想,大概因为他总是需要察言观色的缘故吧。王微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她那点职场上练就的表情管理,在陈玉这种人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她就爽快的点头承认了。看了看后面那群内侍,王微不想站在回廊上和陈玉谈话,抬头看见前方的花园里有座凉亭,便示意到那里去休息片刻,陈玉温顺的点头答应了。
到了凉亭后,不等王微发话,陈玉就指挥着那些个随行的内侍宫女,将凉亭内部收拾打扫了一番,送上水果点心。安排妥当后他挥了挥书,内侍宫女们就乖乖的退后站好,围在凉亭周围,给他们留出了一定的隐私,却又不必担心被人说闲话。
王微冷眼旁观,这些宫人果然一个个都很畏惧陈玉,可见他在皇帝身边的权力也挺大的。不过这样也好,陈玉越能干,对她来说越有好处。她实在是受不了再来一个陆沉那样的人物了。
陈玉亲自搀扶着王微,将她引到正中的位置坐好,随即奉上了一盘水果放在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自己却毕恭毕敬垂手侍立一边。只看这些举动,确实像是个温顺老实的宫人。但他那高大的身躯伫立在王微身前,挺有压迫感的,王微忍下没动,免得被看出现在的不自在,伸手指了指凉亭对面的座位。
“公公也请坐。”
陈玉却不推辞客气,口中谢了恩,便掀开长袍下摆,大马金刀的坐好,很诚恳的望向了王微。
“平日里殿下对奴婢总是唯恐避之不及,今日这般客气,奴婢猜想,殿下是想打听长安城内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陈公公是真的太监。人家练过武功所以外表显得不娘而已。
第36章
被这种开门见山的直接给吓了一小跳, 王微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自从到了这个时代,遇到的人基本上说话都喜欢兜圈子,很少有人这么直入主题,她竟然不太习惯了。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直截了当, 王微不想浪费时间, 定了定神后, 维持着一个尽量比较平和的表情, 谨慎的道:“不错,我确实想知道长安城眼下的近况。”
说完这句话后她开始拼命的运转脑筋,思索万一陈玉装傻,用各种理由敷衍推脱,她该怎么应答。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玉能混到现在的地位,四处都是耳目眼线这件事肯定是跑不掉的。皇宫里的大太监不就是靠着消息灵通快人一步才能占据优势和主动权的么。可这种事情到底是犯了忌讳, 除非王微能抓个现行, 陈玉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将自己洗刷得清清白白。
没有哪个太监会当面公开承认这一点。
果然,正如王微所料, 陈玉露出了一丝抱歉的笑容, 恭敬的道:“奴婢真心想要给出一个让殿下满意的回答, 可惜奴婢这段时日一直都在邺城, 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殿下恕罪。”
王微一阵无力,再次体会到了公主的身份是多么的不值钱, 连个太监都敢公然的敷衍她。不过她却不能对着陈玉摆什么公主的架子,因为陈玉根本不用在乎她的感受,而她却不能对陈玉这种地位的太监造成什么大麻烦。反倒是万一得罪了他, 随便耍点小手段,王微的宫廷生活只怕就要够呛。
当然,如果这是一场谈判,王微有一肚子的道理和事实可以摆出来和陈玉掰扯个清楚,她还是有自信能够说服陈玉的。但她却不得不考虑一下现实问题——就她这样一个生于深宫长于深宫此前从未对前朝政务有过任何兴趣的公主,忽然大道理一通一通,陈玉除非是个傻子,估计立马就能看出来她不对劲。
到时候来个邪灵作祟把她弄去烧了可就好玩了。
绞尽脑汁的把自己尽量贴近公主的思路模式想了一会儿,王微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借口,羞答答的低下头,两只手绞着衣袖,细若蚊声的道:“陈公公,我也是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当可怜可怜我,你……你一定知道的,我不问别的,就想知道……驸马、驸马他……”
想来想去,作为一个本土十来岁的花季少女,最关心的当然就是自己的婚事。用这个作为切入点,王微觉得没毛病。
因为要低头装害羞,王微无法观察此刻陈玉的神情如何,但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若有实质的落在自己的头顶,盯得她头皮有点发麻,不知道这番说辞能不能蒙混过关。无数的电影电视剧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一定影响,总觉得像陈玉这种地位的太监,必须是阴险狡诈多智近妖,万一被他看出自己是在演戏,那就彻底凉凉。
垂着脑袋等了半天,对方却很有耐心,一点主动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王微只好努力的挤出点泪水,用手帕捂着脸故作悲伤的继续道:“陆公公的本事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就当是我欠你一份情,只要告诉我,驸马他的态度究竟为何,他……是不是真的不肯承认婚事了?”
借着擦眼泪的机会王微飞快的往陈玉脸上瞟了一眼,见他气定神闲,虽然确实露出了一副同情的神情,但眼神却冷冷的,看来这番说辞还不足以打动他。
王微只得再接再厉,一边尽量维持着傻白甜的表情,一边挖空心思的找更多合理的借口。
“驸马是在怪我吗,怪我在江家住了那么久,坏了名声?可我也没办法啊,江流那么凶,我真的好害怕……要不是有堂兄在,我只怕是、只怕是……”
到底不是专业的演员,王微努力了半天,这就是她所能到达的极限。她担心拙劣的演技被陈玉看破,干脆用手帕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她觉得陈玉大概心里挺不耐烦的,不过身份上到底他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婢,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柔声哄道:“殿下,别哭了,您这不是在为难奴婢吗。”
察觉到他语气松动了几分,尽管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另有目的,王微赶紧加大力度,抽泣得更加难过,嘟嘟囔囔的说着一些“这样下去我还怎么见人”,“天呀我真的太惨了”之类的话。
从和皇帝短暂的相处时日里,王微不动声色的从他那里套了不少有用的话,大致推断出了公主在宫里是个怎样的形象——柔弱、娇嫩、温顺得近乎懦弱。当然这也许只是皇帝单方面的看法,毕竟他为人太不靠谱了。但根据王微断断续续从之前伺候她的那些宫女太监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公主差不多就这样。
所以王微并不担心自己过度演绎会招来陈玉的怀疑,想必过去的时日里他也没什么心情过多关注公主的日常。
看来即便是个太监,陈玉依旧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女人无穷无尽的泪水没有办法,他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求饶般的道:“殿下,别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奴婢把您怎么了呢。您要是哭肿了眼睛被圣上见到,那还不赏奴婢一顿板子。”
王微赶紧用手帕抹了抹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陈玉显得十分无奈,但王微总怀疑这幅模样也像是他故意装的,因为他的眼睛幽暗阴沉,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陈玉忽然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弯腰从王微手里扯走了那条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手帕。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举到鼻子前闻了闻,让王微一阵心惊胆战,庆幸还好她并没有在手帕上撒薄荷油之类的东西,不然分分钟露馅。
当然他这么做看上去显得挺变态的,可谁叫他是个太监。王微不喜欢让太监靠近自己,平时的梳妆更衣都只用宫女。但听那些宫女闲谈的只言片语,宫里的妃嫔让太监伺候日常,甚至帮着沐浴擦背都不奇怪。所以王微只能对陈玉这种行为装傻,假装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大概是没有从手帕上闻出问题,陈玉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条熏得香喷喷的手帕,用一只手抬起王微的下巴,小心翼翼的给她擦脸,柔声细语的道:“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殿下是什么样的身份,何必为了他哭得这么可怜,还对奴婢这么一个下/贱人苦苦哀求。唉,瞧瞧这可怜巴巴的模样。”
王微竭力忍住抗拒的冲动,乖乖的抬着头让陈玉擦脸,虽然对方此刻的口气和神态都十分的“太监”,可他的长相和气质确实太男性了,让她感到一种被异性入/侵私人空间的不快。忍耐了好一阵,陈玉才满意的点点头,还伸手给王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左右端详一阵,将那块手帕重新塞进了衣袖。
“总觉得他看上去像个变态……”
王微在心里暗自嘀咕,借助衣袖的掩饰偷偷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反正陈玉的一系列动作让她心里毛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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