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唐大人沉声道:“栗大人,人生下来不过一团血肉,你母亲虽然养育了你。但你这些年来也足够孝顺,你还她这些血肉,尽够了。”
听到这话,柯氏一怔,不可置信看向儿子,见他半身鲜血,面前也大片血迹,面色惨白趴在地上,当真凄惨无比。
她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呢,唐大人已经道:“案子已判,带犯人入狱!退堂!”
有人过来拉犯人,眼看文氏他们被一个个拉走,柯氏不停地往后挪,惊慌失措道:“我没有错!我会送走媛媛,都是为了我儿子!”眼看官兵毫不停息,直奔她而来,慌乱之下,她冲着儿子大喊:“栗奚,我都是为了你!你能做到二品官员,都是因为我送走了媛媛,你不能这么绝情!了然大师说了,媛媛会对你有妨碍……”她振振有词:“你看,她一回来,我们一家就鸡飞狗跳,甚至反目成仇弄得家破人亡,她就是你的克星……了然大师不会批错的!”
方才从头到尾,柯氏母女一直都在为自己开脱,没提到了然。听到这话,唐大人忽然想起抓人的时候栗奚的话。
他说了然大师和他无冤无仇,怎会无缘无故给他女儿那样的批命……唐大人怀疑其中蹊跷,又拍惊堂木,吩咐拉人的官兵:“你们退下!”
官兵推开,柯氏只觉得劫后余生。不待她欢喜,唐大人已经问:“此事跟了然大师有何关系?”
柯氏就将当初儿媳生下孙女,她心里烦躁,跟女儿一起去长安寺批命的事说了,末了信誓旦旦:“大人,当年我送走媛媛,我儿就从庶吉士一跃成为刑部官员,一年之后,就成为刑部侍郎,这些年来,过得越来越好,可是……”她恶狠狠瞪向旁听的母女俩,确切地说,是瞪着苏允嫣:“这个煞星一回来,我儿的名声尽毁,我栗家也完了。”
唐大人有些无语。
当年栗家还不到两岁的孩子丢了,栗夫人直接病倒,栗大人告了假,在京城内外到处乱翻。顾太傅眼看女婿如此,劝也劝了,眼看劝不回,知道再这么下去女婿前程就没了,这才求了皇上,把栗大人塞去了刑部。
刑部官员从上到下好几十人,也有在里面混了一辈子都不能出头的。顾太傅此举,并不是想给女婿铺路,而是想让他在里面过度一下。本来刑部官员到处查案,不用天天去点卯。本意是想着等女婿颓废够了,再找出路。
偏偏栗奚进去之后,一门心思找女儿,女儿没找到,却找出来许多黑牙行,他痛失女儿,把京城中所有的黑牙行一网打尽,就此立下大功,这才成了刑部侍郎,也因此入了皇上的眼,得了重用。
这些年来,凡是皇上交到栗奚手中的事,他都办得好。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户部尚书栗大人。
这么一算,栗奚有此成就,好像真得托柯氏的福。
但是,这也不是她偷偷把孩子送走的理由!
栗奚奄奄一息,出声道:“唐大人,了然大师的批命……我不信!他说我女儿命格与我相冲,可在我看来,我女儿是我的贵人,若她没丢,我很难有今日的成就。我要亲自与他对峙!我要听一听,这命格到底冲在何处?”说了几句话,他愈发虚弱,边上顾书言早已泪流满面,但却强撑着没有上前,直到听到这话,她神情严肃起来。提议道:“大人,事关臣妇女儿,臣妇也想弄个究竟,道家之事,不能听一家之言。不如,请了钦天监高大人过来佐证一番?”
案子牵连上了佛门中人,有些复杂。可栗奚夫妻俩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很明显,他们认为了然是故意害他们女儿!
唐大人皱了皱眉,还是让人去长安寺接了然。也吩咐人去接了高大人。
这儿离京城郊外挺远,就算有马车赶路,也得两个时辰。
在这期间,唐大人回后衙歇了一会儿,还吩咐人找了大夫给栗奚包扎。
柯氏一点不慌,当年她让了然给孙女批命是真,孙女和儿子命格相冲也不是她编的。
就算有错,也是了然大师的错。
边上其他人就无所谓,譬如沈家和文氏还有那些知道内情甚至还帮忙的下人。他们已经错了,柯氏为何偷孩子,都与他们无关,也与他们已经定下的罪名无关。
可其中有一人,听到要请了然大师和钦天监高大人对峙,吓得身子一颤。栗欢低着头,双手放在身侧紧紧握着。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太过惊惧紧张,她都有点想吐。可她不敢,她不敢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惹人怀疑……因为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事情已经过了十五年,了然大师应该、可能、大概记不了那么久远的事吧?
苏允嫣扶着栗夫人,轻声安慰。
围观众人不止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等待的时间漫长,没多久,高大人就到了,他是钦天监官员,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从栗夫人手中接过栗媛媛的生辰八字,闭着眼睛手指翻飞,半晌,他睁开眼睛:“单从八字上看,此女子生来富贵,但半生坎坷,父母缘浅,大抵会早逝……没有姻缘。”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柯氏却像是找到了证据一般:“我就说大师没错,媛媛她和我们栗家无缘,她是个克星,会克我儿,我没做错!”
高大人皱眉:“没看出来她有克亲之命。反而对生父隐隐有助宜……”
柯氏:“……”
比起众人口口相传的高人了然,柯氏自然是更信高大人的。毕竟,这位可是皇上亲封,今儿若不是牵连上了二品官员和当朝太傅,他也不会到此。
想到这些,柯氏面色煞白,浑身颤抖起来:“不……不可能……我和了然大师无冤无仇……他怎会害我?”
高大人批完了命格,功成身退,并不多言。只是离开前叹息一声:“有那些沽名钓誉之人,看出客人想法,会顺着其意思解卦。”
几乎是明摆着说人家看出来柯氏不想要孙女,顺着她的意思说了那些让她把孩子送走的话。
他看向围观百姓,劝解道:“玄学本就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兴许会因为某些人的想法和做法而改变。比如这位栗姑娘,八字上看,她还是那般命格,可我观她面相,豁达从容,命已随心。更多的本官看不出,但可确定,她不会早逝!诸位,世上居心叵测之人多矣,玄学之事,不可尽信!”
高大人一拂袖,飘然远去。
围观百姓愈发议论得厉害。
柯氏不再吵闹,她心里渐渐镇定下来,低下头若有所思。
而边上的栗欢则险些跪不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好几次想要稳住,却抖得愈发厉害。突然,她察觉到母亲看过来的目光,心里一颤,正想装得沉稳些,母亲却已经扭回了头,不再看她。
栗欢心里不安,母亲很可能已经怀疑她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等到日头升高,太阳已开始往下落时,去接了然的人终于到了。
“大师到了!”
京城中许多百姓都信了然,可高大人又说了然沽名钓誉。百姓们诧异之余,也想试一试他。
了然一副高人风范,气质和方才的高大人不相伯仲。到了公堂上后,宣了一句佛号,接过八字细看起来。
对着方外之人,唐大人也不要他跪,直接问:“大师对这张八字可面熟?”
了然摇头:“贫僧从未见过。”
众人:“……”
柯氏大惊:“大师,当年是您跟我说,这张八字克亲,会搅乱亲人运道供养自己……”
“无稽之谈!”了然一拂袖:“这张八字分明对双亲有所助宜,只父母缘浅,恐会早逝,哪里来的克亲?”
竟然是不认账了!
边上的栗欢暗暗松了一口气。
柯氏焦急不已:“我怎么会听错?明明就是您说的,我把孩子送走,孩子过得不好,我们家才能好啊!”
众人:“……”这老太婆分明是不喜孙女,故意编造出了这样的命格吧?
第349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八
了然怫然不悦, 又是一句佛号:“贫僧方外之人,本不该搅入红尘俗事。玄学之事,信则有, 不信则无。诸位施主, 不必太过相信命格之说。”
这话意思和方才的高大人一样, 玄学之事,不可尽信!
柯氏大受打击, 一把拉住边上女儿:“欢儿,当年是你跟我一起……你快说话啊!”
栗欢低着头:“娘,我们已经做错了,认罪吧。少狡辩些, 还能从轻发落。”
柯氏:“……”
一开始的恼怒过后, 她突然就想起自己方才对女儿的怀疑。又想到当年女儿跟儿媳闹得不可开交, 她颤抖着手指:“是你!”
栗欢只留给众人一个头顶,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听她道:“我什么?娘, 你就是找再多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她对着上面唐大人磕头:“大人,罪妇认罪, 当年罪妇母亲不喜孙女, 整日郁郁寡欢,已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罪妇也只是想为母分忧而已, 只求大人从轻发落。”
潜意思是她没有想要害栗媛媛,会送走她,是不想看母亲饿死。
柯氏能被气疯了去。
她指着女儿, 劈头盖脸开骂:“你个混账!当年我确实不喜媛媛, 可我从未想过送走她……”眼看女儿一脸漠然,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余光又看到押人的官兵往这边靠近,她突然恍悟,跟女儿吵得再多,她也不能脱罪。
于是对着上面的唐大人猛磕头:“大人容禀,媛媛是我亲孙女,我怎会想送走她?孩子可以再生,我如今也有了孙子……根本就是栗欢害我,我没有吩咐她送走孩子,都是她自作主张!还美名其曰为我分忧,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让她把孩子送走的话……”
栗欢也不是哑巴,立刻为自己辩解:“当今以孝治天下,您几日水米未进,女儿看在眼中,如何能不急?更何况那时你还特意跑到我家来住,整日跟我抱怨嫂嫂和孙女,说那个孩子对栗家不好,你不就是想让我主动把孩子送走吗?”
母女俩养尊处优多年,到了公堂上,偶尔记得自称罪妇。着急起来,还是你啊我啊的。
唐大人也懒得计较,摆摆手道:“带下去吧!”
柯氏哪里肯依?
被官兵拖着往外走时大声喊冤,哭着喊着说了然骗她。
当着百姓的面,犯人这样不甘愿,唐大人皱起了眉:“了然大师说没给你批命,你偏说有。你可有证据?”
柯氏有一个人证,可栗欢她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开口。
她面如死灰,眨眼间又被拖出了好远,突然,她想到什么,大喊道:“我有了然大师的批语!”
了然身形未动,数珠子的手却顿了顿。
这都十多年了,谁会把一张破纸放这么久?
可柯氏还真有,她说了藏纸的地方,官兵去尚书府一趟,果然找着了一张泛黄的纸。因为受了潮,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可还是隐约能看清字。
确实写着“此女八字和父亲相冲,过得好会掠夺家人运道,建议送养别处”之类的话。
了然的这张纸,就是最好的证据。此时了然诧异之余,也害怕起来。一来,他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留着这玩意儿。二来,他没想到栗媛媛凭自己还能回来,也低估了栗家对女儿的执着。最后,他更想不到的是栗家真的把这番家丑外扬,弄到了公堂上。
事情落到如今,堪称机缘巧合。但凡有一点衔接不上,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柯氏这张纸早已被她塞到了角落,也是事关生死,她才从记忆深处想到了纸的下落。
有了这玩意儿,了然百口莫辩。
唐大人有些为难,了然若是个普通人,早已经按律入罪。可他是方外之人,且宫中的太后偶尔也会去长安寺小住,这就不好办了。
了然站在堂中,还是那副高人风范。百姓听了高大人的话,本来怀疑他了的,可他到了之后批命和高大人一样的说词,又言没见过柯氏母女,百姓已经又信他了。
可此时看到这张纸,好多近几日去批命的人也拿出了然大师的批语。两相一对比,字迹简直一模一样!
了然大师是个骗子!
是个高大人口中沽名钓誉顺着客人想法批命的人!
百姓愤怒之余,事情飞快传开。
还唐大人沉声问:“了然,你还有什么话说?”
了然又是一礼:“大人,当年这位施主前来,分明对孙女厌恶至极。贫僧那般说,也是想救小施主一命,远远送走,总比留在府中夭折要好……”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合着沈妙宜还得感谢他?
这也忒不要脸了!
唐大人有些怒,问:“可是有人指使你?若是真有,你只管说出来,本官会从轻发落!”
听到这话,了然毫不迟疑,伸手一指栗欢:“是这位施主前来,捐了五百两香油,拜托贫僧此事。当年她说,她母亲对孙女厌恶至极,若是留在家中,大抵活不了多久。所以,贫僧才说了谎,这也是善意的谎言……”
总之怎么说都是他对。
围观的百姓中又有人觉着,了然大师这也是想救人性命,骗人也情有可原。
唐大人很是为难,这实在不好办。正想把人压入大牢改日再审,就听外面一声马儿嘶鸣,一个着大红衣衫的妇人挤开人群,大喊:“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妇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将自己所生下嫡子被了然批命,然后被送往乡下养得粗俗不堪的事说了,满脸涕泪横流,字字泣血:“我那婆婆,最信了然大师,听了他的话不与民妇商量,直接把人送走。并且这些年来从不让人教导我儿。可怜我儿身为长子嫡孙,本因金尊玉贵长大继承家业,如今竟变成一个乡野莽夫……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这又是另外一桩案子了。
今日天色已晚,唐大人退堂,改日再审。
接下来的两日中,又有好几个人跑来告了然胡说八道害了家中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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