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柳父又叫上两个人, 抬他下山。
沈居霖想要下来,但没人听他的。他一个文弱书生,又不敢跳, 只得任由几人抬着。其实看到柳父坚决的态度,他也知道想要见柳思安很难。再者, 柳父那话也有道理。
万一有人看不惯他,悄悄对他动手……简直防不胜防。
美人再好,也不如小命要紧。
来的时候爬了山, 累得半死。这会儿有人抬他下山,他也不想挣扎。
只是,到底有些舍不得,已经离开了,还频频回头看山寨门口。
雪路确实难行,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前面几人脚下打滑。苏允嫣心下一动,立即跟上。
柳父见状,皱眉道:“你去做什么?”
苏允嫣看着山道:“雪太厚了,你们看不清路。我拿两根棍子先帮你们探路,免得踩滑了摔着了沈大人。”
这也是事实,崎岖的山路上雪盖得太厚。一脚下去,根本不知道是路还是路旁的沟沟坎坎。要是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苏允嫣拿着棍子老老实实在前面开路,就是把能踩的地方都戳过一遍。后面的人跟着她的脚印和棍子戳下的洞下脚。
这一路走得慢,都要到傍晚了,才看到底下的官道。苏允嫣垂眸,现在的路一面靠山,另一面是半丈高的峭壁,脚下的路是直的。但她却往峭壁那边移了两尺,落在后面人的眼中,就是前面的路,到了这里有个小弯。
苏允嫣自己一个人,稳稳当当踩着往下。而身后是两个人并排抬着沈居霖,要占很宽的路。她前面刚走几步,身后扑通一声,几人哎呦哎呦摔到了底下。
因为沈居霖坐得高,摔得最惨。好像还撞上了石头,右手手臂不自然的扭曲,应该是折了。
四个人抬,一个摔,其余几个都掉下了山。苏允嫣忙跳了下去,“爹,您怎么样?”
柳父摆摆手,那边三人满脸慌乱。
随从不会走这种山路,一直坠在后头。见前面摔了,连滚带爬地从路上下来,跑到沈居霖边上:“大人,您怎么样?”
柳父几人也满脸惶然:“沈大人,您没事吧?”
沈居霖正昏昏欲睡,就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手臂一阵剧痛,痛得他面色惨白。入仕者身上不得有疾,看到扭曲的手臂,他心下大骇,顾不上追究几人将他抬摔了的事:“快,给我请大夫。”
这里虽然快到官道了,可这大冬天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大夫和人,就是连着野鸡都没。
最快的法子是坐上底下沈居霖之前的马车回凉州城。
随从看了看底下:“快点把大人抬下山放进马车。”
沈居霖痛得咬牙:“背吧。”
四个人抬的话,有一个摔就又得摔,让人背就安心多了。
随从立即道:“快点过来背。”
吩咐谁呢?
苏允嫣听到这话有些不满,立即道:“摔了人,我们也不想,我们是好心。”
话先说清楚,免得过后沈居霖来追究。
“好心?”随从恼怒不已:“我家大人明明要住下,是你们非要把人往山下抬。现在出了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脱不了身!”
柳父也生气,这一路下来,他们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沈居霖能有多重?但四个人愣是出了一身汗,摔跤谁也不想。再说,又不是只有沈居霖一个人摔?
“难道我们还错了?”柳父拍拍身上的雪:“我得找大人做主,沈大人纠缠我女儿,大冬天的跑上山。我们好心好意把人抬下来,还抬错了!你们再是官员,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他看向其余三人:“你们的伤重不重?”
三人经常走这种路 ,又是练过的,在脚下打滑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就跳开了去,根本没受伤。闻言都摇摇头。
柳父一挥手:“我们进城告状!”
告状是不可能告状的。
沈居霖哪怕再痛,脑子里也还是清明的。今日之事,认真论起来,本就是他理亏。
再说,他想要纳一个匪徒之女为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私底下纳了也就罢了,要是闹大,对他名声不好。
见几人要走,他忙道:“别!”
他缓了缓,惨白着脸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田安他看我受伤太着急,胡说八道的。你们别信。”
柳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还是沈大人讲理,我们是好心好意抬你下来的,对不对?这摔跤了也不能怪我们对不对?”
沈居霖憋屈不已,却还是得道:“对!现在你们能把我弄下山么?”
苏允嫣立即问:“若是又摔了呢?”
沈居霖咬牙道:“我不怪你们。”
几人这才上前背他,没走多远,柳父又摔一跤。
大抵是又碰着了伤,沈居霖的脸色更白,跟地上的雪有得一比。其余几人要上前帮忙,柳父摆手拒绝:“你们武功还不如我,要是我都摔了,你们肯定也要摔。”
有理有据的。沈居霖立即道:“劳烦柳村长。”
苏允嫣走在前头开路,但路开起来没用,这里是个陡坡,柳父脚下滑了好几次,每次一滑,沈居霖就觉得自己要掉下去,胆战心惊地盯着地上的路。
在柳父再次摔倒时,沈居霖再承受不住,不肯再让人背,让人扶着自己下山。
柳父和田安一起扶,期间两人各自又滑了一次,每次一滑,就会带得沈居霖也跟着摔,还每次都要碰到伤,要不是看着马车越来越近,他都想要昏过去了。
等到把他弄上马车,一群人都出了一身汗,田安总觉得这些人是故意,但他自己也走得战战兢兢,就觉得摔倒正常。一时间也分不清逍遥村的人到底是不是故意。
但无论如何,主子被他们弄得摔得这么惨,他们就有错。
看着马车远去,柳父嘴角勾了勾:“上山,回村。”
回去的路上,几人都挺高兴,柳父还哼起了歌谣。
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夜里。柳思安拿着火把站在村口,看到一行人忙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
“路不好走。”苏允嫣叹息一声:“一路上摔了好多次。”
柳思安一惊,“你们有没有摔着?”
我们没摔着,沈居霖摔着了。
但这话不能说,苏允嫣摆摆手:“我在前面开路,拿着棍子,没有摔。爹摔得比较惨。”
父女三人回自家院子,一路上柳思安很是沉默。进屋后,她给柳父端了热水。
又给苏允嫣送了一盆进屋,没有立刻离开,问:“今日你们送下山的,是沈大人吗?”
“是!”苏允嫣坦坦荡荡:“他非要见你,爹觉得你要成亲了不宜见外人。就算柒大哥不生气,咱们家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对吧?”
柳思安垂下眼:“我不一定见他。”
苏允嫣一脸不信:“你会舍得不见?”
好半晌,苏允嫣手都烫热了,才听到她问:“听说他来的时候身上有病,这段时间都在养病吗?”
还在问这种话,是觉得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苏允嫣有些无语:“他那样的人,想要去哪儿也不是非要自己走,让人抬着也一样。”
直白点说,他不是因为来不了,而是因为不想来。
屋中气氛凝滞,苏允嫣洗漱完,道:“姐姐,我和爹这都是为了谁?那是朝廷官员,得罪了可是要被砍头的!”
柳思安闭了闭眼:“他伤得重吗?”
苏允嫣没好气:“很重,要死了!”
柳思安:“……”真那么重,送他下山的几人又如何能够平安回来?
“回去歇着,过两天就是你的好日子。”苏允嫣推她出门:“要是睡不好,到时候气色也不好。成亲一辈子就一次,可不能留下遗憾。”
这一回,沈居霖手都折了,这种伤于官员来说很重,一个弄不好就得丢官。伤养好之前,他不可能离开凉州城。
只要柳思安一成亲,应该就不会再跟他离开了。
至于跑去探望,之前沈居霖在土寨伤得那么重她都没去,这一回应该也不会去才对。为妨意外,苏允嫣连医书都放下了,从早到晚亲自盯着她。
第48章 背锅妹妹 十七
婚事的前一天, 村里的妇人好多都来帮忙。
因为杨柒最亲的亲人就是柳家,所以这婚事干脆就在柳家办,院子里热闹非凡,柳思安站在窗前看着, 神思不属。
苏允嫣坐在一旁, 清点托盘上的明日新嫁娘要穿的衣衫首饰,笑着道:“这嫁衣这般好的料子, 柒大哥当真是用了心的。”
这般华丽的宽袍大袖, 又是大红色。成亲的时候穿一下, 之后大抵都不合适再拿出来穿。
又拿起首饰:“这只牡丹玉钗, 这般剔透, 应该不便宜。这还有个玉如意, 吉祥如意,多好啊!”
反正话里话外都是夸赞杨柒的用心。
抬眼一扫, 就见窗边的柳思安又在发呆, 说是让她好好休息, 但看她脸上的憔悴, 和那瘦得风一吹大概就会飞走的小身板。实在不像是个即将出嫁的新嫁娘。
苏允嫣心下无奈:“姐姐, 午饭快好了, 我去给你拿,你想吃什么?”
柳思安摇摇头:“我不饿。”
苏允嫣:“……”
都没吃什么东西,怎么会不饿?
再这么下去, 就算不饿死,也会郁结于心, 引起别的病症,再加上吃得不好,于寿数肯定有碍。苏允嫣是恨铁不成钢:“再这样下去, 你就该吃药了。”
柳思安再次沉默。
这样压抑的气氛,苏允嫣实在接受不了,起身出去找村里的妇人说话了。
由于翌日就是大喜之日,夜里的柳家院子也点了几支火把,不再是往常的漆黑一片。
苏允嫣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朦胧中似乎听到隔壁有开门声。
那开门声并不干脆,似乎是迟疑着,或者是有人小心翼翼推开门的感觉。她立即惊醒,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就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飞快出了院子。
苏允嫣立即喊:“柳思安!”
已经到院子外的人影顿了顿,没有停下,反而更快地掠了出去。
苏允嫣扯了披风裹上,打开门就要去追。
与此同时,正房的门也打开,柳父站在那里,看到她追,突然道:“别追了,随她去吧。”
黑夜里,院子里的苏允嫣看屋檐下是一片黑乎乎,只隐约看得到人影,看不清柳父的神情,但他整个人瞬间就佝偻了许多。忙上前几步:“爹,您没事吧?”
柳父摆摆手:“没事,我去跟杨柒说一下。”
冬日里地上湿滑,苏允嫣有些不放心,也跟着他一起。
杨柒就住在柳家的外面,走过去只几步路,父女二人直接推门进院,苏允嫣正想出声喊呢,就看到院里黑乎乎的站着个人影。
她试探着喊:“柒大哥?”
那人影动也不动,半晌,才声音暗哑道:“她走了对吗?我看见了。”
柳父上前,深深弯腰:“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
杨柒大惊,忙抬手扶起柳父:“柳叔言重,您养我长大,对我有大恩,哪有对不起一说?至于……思安离开之事,不能怨您,只怪我不得她喜欢。我早知道,她不甘愿嫁我,刚才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此事是我们无缘,与他人无关。”
柳父拍着他的肩,哽咽不能言。
杨柒轻声安慰。
苏允嫣试探着问:“明天怎么办?那些备好的菜是分给各家呢,还是照旧请他们来吃饭?”
柳父看向杨柒:“你说呢?”
那些菜色,里面一半是杨柒付的银子,本也应该由他做主。
湿冷的夜里,院中一片安静,许久之后,才传来杨柒的声音:“分给他们吧。”话说完,他像是浑身力气都卸了一般,还后退一步,险些站不住。
弄成这个结果,几人心里都不好受。
父女二人回了房,但却都没睡着。天蒙蒙亮时,村里热心的妇人已经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柳父起身,站在屋檐下,看到她们已经搬柴火烧火,叹息道:“不用做了。婚事作罢,再等一会儿,等人都醒了,把这些菜给各家分了吧。”
妇人们面面相觑,柳梅花打开门出来,惊讶不已:“大哥,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拜堂成亲这婚事就成了,怎么能作罢呢?”
柳父揉揉眉心:“新嫁娘走了,不作罢又能如何?”
众人大惊,柳梅花急切问:“思安去哪儿了?”
昨天她带着众人备菜,累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现在,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见柳父不答,她急切追问:“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柳父摆摆手:“从今日起,我就一个娇娇一个女儿。以后她再回来,也不再是我们村里的人。”
说完,很是疲惫地转身。
看得出来,女儿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柳梅花还要再问,却被边上的妇人拉了下:“别问了,他年纪大了。问下娇娇知不知道……”
苏允嫣好几天没睡好,昨晚一夜没睡,正困着呢。听到外面众人来了,她也起身穿衣,看到柳父进门,她有些担忧,追了进去:“爹,我帮你把脉。”
柳父摆摆手:“我没事。”
“那不行。你都说以后就我这一个女儿,我不管你谁管你?”苏允嫣不由分说上前,拉住他胳膊把脉,确实打击太大,还好没大毛病。
柳父任由她拉扯:“我肯定没事,难受是难受,但日子还得过。”
父女二人正说话呢,前面又进来一个妇人,乐呵呵道:“婚事照旧,劳烦大家把这些都搬到前面杨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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