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大早,安西侯的马车就到了,正是约定好借苏允嫣去侯府看梅花的日子。
马车到时,苏允嫣还未起身,她也不知道看个梅花要那么早。换了衣衫出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掀开帘子,马车中暖意融融,顾修堇正笔直坐着,手中拿一本书看得认真,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见到是她,眉眼柔和下来,“二小姐。”
苏允嫣歉然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急。梅花开在那儿,不差这一会儿。”顾修堇吩咐外面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驶动,顾修堇又问,“二小姐近来可好?”
“挺好。”苏允嫣这是实话,在安南侯府,她就没有哪天不好。也难怪李秋语那般留恋出嫁前的日子。
顾修堇微微颔首,又道,“我听说北侯世子夫人病情加重,已经不能出门,若是没有灵药,只怕……”
不妨他提及此事,苏允嫣突然想起李秋月所说,这门婚事是皇上要给顾修堇赐一个他不喜的姑娘,顾修堇无奈之下才选了自己。
既然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证明顾修堇还是没有成亲的想法,被人强逼的感觉不好受,那么,顾修堇和李秋月之间,应该有些仇怨才对。
换句话说,顾修堇不可能会担忧她病情。
苏允嫣浅笑,“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唯一公平的就是生病,大夫治不好,就只能赴死,若是坦然接受命运,还能从容一些。”
顾修堇剑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问:“都说我府中有灵药,你就不想救她?”
苏允嫣反问,“既然是灵药,我哪儿好意思要你割爱?”
真要是好东西,顾修堇愿意拿,她还舍不得呢。
再说,两人又不熟,顾修堇脑子又不是有毛病,怎么会肯给她?
就算肯给,还有句话叫有舍才有得。顾修堇给她灵药,必然是要从她讨回。苏允嫣是来给李秋语报仇的,可不是来自我奉献救人的。
“割爱?”顾修堇疑惑,随即失笑, “我可以送给你。”
苏允嫣:“……”不敢要!不敢要!
当成聘礼收了,安南侯府会换成同样贵重的嫁妆,可不是白要。
要是送给她,这债到时候肯定得她自己还!她傻了才收!
见她眼神灵动,拒绝之意明显,顾修堇也不强求,神秘兮兮笑道,“想不想看灵药?一会儿我给你看!”
苏允嫣眼睛一亮,看看还是可以的。
要去安西侯府,期间还得路过安北侯府,马车飞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顾修堇率先下去,然后回身对着苏允嫣伸出手来,“欢迎。”
苏允嫣下了马车,发现已经进了大门,此时正在一个有些空旷的地方,应该是府门内,这里是外院,看得到远处林间的飞檐。
安西侯府景致多是假山松柏,冬日里也郁郁葱葱,花草很少,一看就阳盛阴衰,不知道内院如何。
“随我来。”
顾修堇负手走在前面,绕过一个院子,进了一处有人把守的拱门。
见两人路过,守卫欠身行礼,然后站了回去。
拱门内有照壁,绕过之后,入眼大片大片都是血红色的植株,一眼望不到头。苏允嫣心下有些奇怪这奇异的花草,想着冬日里也是大红有些难得,却也只是一瞬。见顾修堇在植株前站定,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苏允嫣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屋子,好奇问,“你家灵药埋在地里?”
顾修堇一怔,看向地上,好笑地清咳一声,“确实是埋在地里的。”
他语气意味深长。
苏允嫣:“??”
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头缓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因为转得太慢,脖子都咔咔响。看向那边大片的血红色植株,面色一言难尽,失声问,“就是这个?”
她还以为是用防腐的匣子装了埋地里的,没想到是这个“埋”。
这玩意儿是灵药?
这一大片,足足一亩都不止!
种个栗米麦子还得分个春秋季节,这玩意儿郁郁葱葱,大冬天还精神抖擞,不像是多难种的东西,怎么就灵药了?
哪里就珍贵了?
难怪顾修堇都不稀得往聘礼里添呢!
难怪他随口就要送呢,亏得她还以为是多贵重的东西不敢收!
察觉到自己失态,苏允嫣清咳一声,再次确认:“这就是你们府中的血翵?”
顾修堇眼神里满是笑意,“是!”
这么一大片,怎么看药效都没那么神奇。真神奇的话,没道理前安西侯会死。想到什么,苏允嫣试探着问道,“这是药吗?”
不会是只供观赏的花草吧?
顾修堇肯定道,“是药。”
苏允嫣追问,“没那么神吧,真能起死回生?”
“不能。”顾修堇摇头,“只是普通补气血的药而已。”
苏允嫣语气叹息,“这样啊。”她有些想要知道,裘季和李秋月知道真相的脸色了。
顾修堇想要大笑,勉强忍住,“拿这个给你做聘礼,是不是觉得亏了?”
想到这个,苏允嫣面色一僵,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一本正经道,“有你这张脸,我就不亏!”
顾修堇:“……”这是被调戏了吧?
她胆子还挺大!
他耳根微微红了,转而道,“冬日里颜色鲜艳的花草稀少,你要是喜欢,我那边花房中还有种在盆里的,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两盆。摆在屋中,添几分颜色。”
既然这么多,苏允嫣就不客气了,“好。”
她转悠了一圈,入眼处处大红,看得久了还有点眩晕,顾修堇笑道,“咱们先去赏梅。这草一年四季都这颜色,以后多的是时间看。”
忽略他最后一句,一路走,苏允嫣感慨,“你们家瞒得可真够好的,都以为有灵药呢。”
顾修堇心情不错,“这灵药是皇上所赐,外人以为多珍贵,先父之前对外说过,可惜他们不信。”
不是没说,是人家不信。
皇上出手必是珍品,谁会相信皇上赐下的东西能长一大片呢?
两人相处越发熟稔,气氛不错,一个时辰后,顾修堇亲自送她上了马车,“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马车里塞了几盆血红色植株,再坐一个人就有些挤,丫鬟都被挤到了外面跟车夫一起坐。再说方才顾修堇的随从好几次欲言又止,可见是有事要办,该还是急事。
苏允嫣不是不懂事的人,挥挥手道,“咱们谁跟谁,不用客气!我自己回去!”
顾修堇:“……”这有点太不见外了。
再有,未婚夫妻之间相处,女子不应该羞涩么?
她还真不怕自己悔婚!
苏允嫣不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也随便,之前她还有些想要血翵,但是现在……她也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这婚毁就毁了。
马车缓缓驶动,她伸手去摸叶片,毛毛的还有些扎手,要不是稀奇,还真没有人会当盆景摆着。
走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下,外面响起了盆景的声音,“二小姐,大姑爷想要见您。”
苏允嫣掀开帘子,果然看到裘季站在路旁。
他一脸严肃,见她探出头,道,“秋语,我有事情和你商议。”
不待她回答,裘季着急道,“秋语,你姐姐方才又晕了,大夫说,若是拿不到灵药,她最多到这个月底……我知道她对不起你,我替她给你道歉。可她也是迫不得已,能够活着谁想死?”
苏允嫣默了下,想着该怎么跟他说,这灵药……它压根不灵啊!
见她沉默,裘季以为她还在记恨,劝道,“你姐姐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要恨就恨我,别怪她,她想要活着,很难很难……”
苏允嫣一脸沉重,“可这灵药它……”
见她语气为难,裘季一咬牙,道:“只要你能给我,以后我答应你三个条件,任何事都行!”
三个条件?
不要白不要!
想到此,苏允嫣立即道:“说话可要算话!”
裘季三根手指指天,“我对天发誓!”
苏允嫣满意了,干脆地掀开帘子,豪爽道,“你来搬一盆去!”
帘子掀开,露出来里面大大小小四五盆血红色植株,各个叶片肥大,一看就养得极好,似乎刚浇过水,枝叶上水滴将落未落。
裘季先是惊喜,然后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指着那几盆“花”,不可置信问,“这就是血翵?”
看他满脸惊诧,苏允嫣更加满意,方才她也是吓了好大一跳的:“如假包换!侯爷提前送我了。”
裘季看到那四五个盆,心下越来越不安,“这真是药?”
苏允嫣含笑点头,“是啊,补气血的。”
不过,药效就不敢保证了。
踌躇半晌,裘季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那草,好像确实没见过这种花草,心下微微安心,伸手搬了一盆。
苏允嫣伸手按住盆,嘱咐道,“记得兑现承诺!”
裘季:“……”
他真的很怀疑这玩意儿的药效,实在是种草的盆子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花盆,土里也没有特别的东西,这东西应该不难种……对上苏允嫣的目光,只得咬牙道,“好!”
然后,他慎重端了一盆,转身就吩咐边上的随从,“去请大夫过来!”
第10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
裘季小心翼翼捧着花离开,连身后的小姨子都忘记了。
大夫来得很快,看到他面前的血红色植株后,微微一愣,随即大喜,“世子,这是血翵吗?”
裘季有些不确定,“据说是。”
大夫奔上前,怕碰坏了植株,小心地仔细观察一番后,“世子,可否容我取一片叶子试药?”
裘季心里不安,满心期待这药有效,道,“取吧。要是有效,赶紧给夫人用上。”
大夫有些奇怪主子对于这药的随意,难道不应该是再三确定有效再用吗?
他心里疑惑,手上轻且稳的取下一片,然后退了下去。
大夫刚走,又有丫鬟过来,“世子,夫人找您。”
裘季看了看那盆,到底还是搬起去了世子院。
世子院正房,察觉到门口有人走近,李秋月看了过去,见裘季亲手捧着花盆,且那盆中植株血红,顿时大喜,“真拿到了?”
其实在裘季府门外拦下马车,抱着花盆进来之时,李秋月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大概真的欢喜,此时他脸上难得地有了些血色,整个人也鲜活起来。
看到这样的妻子,裘季心下欣慰,但又想起马车中那四五盆大大小小的植株,很是不安,“秋月,这药只是传说能起死回生,万一不成,你也别太失望。我会另给你找灵药,总之,但凡有一点机会能够救你,我都不会放弃,你要信我!”
李秋月虚弱地笑开,眼神里满是信任和绵绵情意,柔声道,“我当然信你!”
见状,裘季心里更痛,将人揽入怀中。李秋月趴在他胸口,伸手去摸那血红色叶片,“看这样子,养得这么好,安西侯府应该挺在意,果然难得……”
裘季默然。
马车中四五盆全都这样精神,一看就挺好养。
又听她道,“妹妹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跟我生气,一去安西侯府,也没忘了给我讨药。”
裘季:“……”明明是搬回去当盆栽观赏的。
李秋月埋在他怀中,看不到头顶裘季神情变幻,继续道,“哪怕是我们算计,安西侯也愿意将灵药相送,大概是真的心悦妹妹。安西侯领兵几十万,得皇上信任,咱们以后还是要和他多多来往才好……”
听着这些,裘季心里愈发忐忑,安西侯能够稳稳当当走到如今,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得知被算计,不可能还这样大剌剌将灵药奉上。
只能是一种可能,这灵药……压根不是什么灵药!
想到此,裘季推开妻子,“我突然想起外院还有些事,得先去忙。大夫那边已经开始试药,你别着急,要是有效,会立即给你用上的。”
出了世子院,裘季直奔外院大夫居处,就见大夫正严肃地盯着笼子里的猫。
“如何?”
大夫回神,看到是裘季,脸上露出几分惶恐来,欠身一礼,“世子,这……”
裘季的心顿时沉了沉,“实话实说就是!”
“这确是补气血之药物,可与传言相距甚远,这药效普通,若是夫人想要以此续命,只怕得下重药,可此药我也是第一回 见,不知其可否有毒性,若是有,便得用其他药物中和,且夫人的身子孱弱至此,大抵也承受不住供养蛊虫之分量……”
裘季听着,不好的预感成真,先前的期待渐渐散去,他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就算夫人能用,这一株也不够,对吗?”
大夫声音艰涩,“是。”又补充,“如今我只是用叶片,不知其根茎是否能用 ,有可能根茎药效更强。无论哪种,都得慢慢试用,可夫人的身子已经亏损严重,大抵……世子,您心里要有准备。”
裘季身子晃了晃,“你尽可施为,只要有效,我定能再找来!”
大夫好奇,“不是只有这一株吗?”
想到这药不好拿,裘季心下有些烦躁,闻言随口道,“不止。”
大夫神情一松,夫人受伤这半年来,已经找来了许多名贵的药。以侯府的权势,只要这天下有的,肯定就能找来。如此,他也可放心施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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