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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袒——樊清伊

时间:2020-12-16 09:20:55  作者:樊清伊
  指尖轻点,问:“刚刚撞的?”
  大概是开了窗的缘故,周延礼手指微凉。
  触碰到陈佳肴肌肤上却引的她颤栗。
  肌肤温度也瞬间攀升。
  发后的耳根染上一层薄粉,陈佳肴眼睫轻颤,鬼使神差地也抬起了手。
  她没有去碰自己的伤口,而是碰在了周延礼的手指上。
  刚刚握过牛奶,陈佳肴手指温热。
  二人肌肤温度形成截然相反的温差。
  周延礼被这热意扯回思绪,收回了手。
  陈佳肴这才仿若刚刚反应过来一般说:“哦,不是,是昨晚在书房不小心砸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呀,我忘记整理书架了。”
  周延礼闻声又看了她一眼。
  陈佳肴以为他介意这点,忙补一句:“今晚我会整理的。”
  周延礼这次直接移开了目光。
  男人薄唇轻抿,侧脸线条因为他的面无表情而稍显刻薄。
  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书重要人重要?”
  陈佳肴一愣。
  周延礼又说:“有心整理书,没心整理伤是吧?”
  陈佳肴眼睛直勾勾盯着周延礼。
  周延礼察觉到沉默片刻,又补一句:“知不知道你快考试了?”
  话落,陈佳肴垂下眸。
  她没表现出什么失落失望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乖巧应一句:“知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这时路过一家药店,周延礼将车子停靠路边,推门下车。
  陈佳肴捏着没吃完的三明治,看着走进药房的周延礼,掌心的温热一路攀上了心尖。
  其实这点伤不算什么,她哪有那么金贵。
  至于周延礼……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去为她买药。
  或许是担心,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高三生的身份。
  不管如何,她都十分心甘情愿地陷落在他的妥帖行为里。
  她想,她喜欢上周延礼,也不全然是她胆大包天。
  更多的其实是,周延礼在引诱她。
  是她定力不足,着了这个男人的道。
  陈佳肴垂下眸,抬手轻轻碰了下自己额头的砸痕。
  还是痛的。
  可见刚刚周延礼触碰她时动作有多轻。
  她想着,眼眸不由自主深了几分。
  心中生出一个更为胆大包天的念头。
  如果,如果周延礼也能定力不足……
  “咔哒——”
  车门拉开。
  陈佳肴荒唐的思绪被打断,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延礼。
  小姑娘后怕的脸都白了几分。
  周延礼心思在她头上,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把药递给她,“记得涂。”
  陈佳肴脑子有些空白,全靠本能伸手去接。
  但是因为走神接了个空。
  周延礼又看她一眼,“怎么?要我给你涂?”
  陈佳肴有些结巴地“啊?”了一声。
  周延礼继续看她。
  陈佳肴这才全然回神,忙不迭夺走药膏,“不、不用了。”
  瞥见小姑娘几乎红得滴血的耳根,在陈佳肴看不到的角度,周延礼轻轻挑了下眉。
  -
  一上午,陈佳肴涂了四次药膏。
  在开始第五次的时候,童飒忍不住扭头问:“佳肴,你那么怕毁容啊?”
  陈佳肴“啊?”了一声,“什么?”
  童飒抢走陈佳肴手里的药膏,在陈佳肴眼前晃两下说:“一点小伤,不过青了紫了,不至于这么涂吧?”
  陈佳肴后知后觉明白什么,脸涨红几层,伸手去夺,欲盖弥彰道:“我、我就是随便一涂。”
  童飒也不为难她,假装信了,“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佳肴小声嘟囔,“本来就是。”
  童飒点头如捣蒜地:“嗯嗯嗯嗯嗯。”
  敷衍至极。
  陈佳肴也心虚,干脆不理她。
  也没再继续涂药。
  因为……好像确实没必要哈。
  之后的半个月里,在陈佳肴的认真照料下,额头上的痕迹非常顺利地没了半点青紫痕迹。
  童飒为此没少打趣她。
  五月,梅雨季节终于步入尾声。
  五月下旬的第一场风吹开了学校的桂花。
  黑板角落的倒计时变成了一字开头。
  陈佳肴两手捧脸,看着被刻意写又粗又大的阿拉伯数字,心中居然没有半分紧张。
  大概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吧。
  毕竟她也阻止不了时间的逼近。
  陈佳肴被自己这想法逗笑,准备跟童飒说,一扭头发现童飒还在睡。
  童飒最近一直在熬夜,白天都没什么精神。
  陈佳肴看她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问:“飒飒,还是要睡好的。”
  童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陈佳肴叹了口气,没再敢打扰她。
  直到上课铃敲响,童飒依然在睡,陈佳肴推了推童飒的胳膊,唤:“飒飒,上课啦。”
  童飒没什么反应。
  陈佳肴准备再推,忽然瞥见童飒露出的侧脸白得吓人。
  陈佳肴一怔,不知为何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画面。
  悄无声息的,陈佳肴的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她颤抖着手慢慢摸向童飒的手臂,声音也跟着颤,“飒、飒飒?”
  尤点点听到回头,“怎么了?”
  陈佳肴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失控地往下落,“我、我不知道,飒飒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不醒啊?”
  话音刚落,前排的张小峰猛地转身。
  看到张小峰凝重表情的一瞬间,陈佳肴的心沉到了谷底。
  两个小时后,陈佳肴一等人出现在医院。
  急诊室红灯在一片白的医院走廊亮得刺目。
  陈佳肴坐在旁边的等候椅上,两手冰凉。
  尤点点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稳没有像往常一样不停安慰他,只是沉默着握住她的手。
  至于张小峰,连椅子都没坐。
  他坐在地上,沉默无声地抱住头。
  陈佳肴脑子其实还没清醒,眼前也是模糊的。可就在这一片模糊里,她突然后知后觉记起来很多事情。
  童飒虽然一副总是很厉害的模样,但她身体其实很差。
  只是她的表现总让大家忽略这一点。
  或者说,是她的故意引导。
  她偶尔会流鼻血,体考的时候因为生病没来,后来补考的时候好像没有喊他们陪她一起。
  她总说自己是肚子疼。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肚子痛无非就是痛经这一个原因。
  所以大家对此都很少问。
  而张小峰呢,他话很少,反应木讷,但却会时刻注意到童飒的不对劲。
  他会第一时间给童飒倒水,倒的不是红糖水,而是白开水。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清楚,童飒的不舒服,根本不是因为生理痛。
  恍惚间,陈佳肴又想起来一件事。
  在那个寺庙里,张小峰和童飒许下的是同一个祈福:身体健康。
  原来,那个“她”,就是童飒。
  原来,他曾认下的喜欢的人,就是童飒。
  陈佳肴不可置信地微微瞠目,她迟缓地扭头,视线落在张小峰头上。
  张小峰这时抬头,眼底一片通红。
  陈佳肴看着他一片茫然的表情,瞬间泪如雨下。
  她轻声唤,“张、张小峰……”
  张小峰没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陈稳想跟上去,但是尤点点状态也不好。
  他左右为难,陈佳肴擦掉眼泪说:“我去。”
  医院安全通道口。
  陈佳肴和张小峰一上一下坐在台阶上。
  陈佳肴在上,目光落在张小峰头上。
  她看不到张小峰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声音很哑。
  “他们说的对,我这辈子,除了听我妈的话,就是好好学习。”
  “喜欢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
  “我第一次发现她不对劲是初中的时候,但你知道,她是个……是个很骄傲的人,她让我帮她瞒着,我只能瞒着,因为我也做不了别的。”
  “我只能做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张小峰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陈佳肴听着,仿佛看到了张小峰整个青春生活。
  他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即便他成绩很好,大家也只会在出成绩的那一刻记得他几分钟。
  他活在最角落,沉默无声,看着喜欢的女孩装成最肆意张扬的样子。
  也看着她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忍受痛苦。
  良久,陈佳肴与张小峰一起慢吞吞站起来。
  陈佳肴看着张小峰微弓的腰身,张唇问:“她……她知道吗?”
  走廊的尽头是夕阳最后一丝光。
  光影暗去。
  陈佳肴看到张小峰摇了摇头。
  他转身离开。
  少年影子落在地上,拉得越来越长。
  也越来越浅。
  就像这几乎快要走到尽头的高中岁月。
  他是最沉默的人,也是声势最浩大的人。
  -
  手术没有办法用成功与否来形容,因为这不是童飒第一次做手术。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至于童飒的病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唯一能够确定的信息就是:癌。
  需要化疗。
  可是一旦化疗,就不可能把病瞒下去。
  所以这些年,童飒一直在接受大大小小的手术,用大量的药物控制。
  病房里,童飒还在昏迷中。
  童飒的家人也赶了过来。
  陈佳肴他们还小,面对这种关联生死的大事能做的好像只有沉默。
  更何况他们高三了,现在还是上课期间。
  所以没能等到童飒醒来,他们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这是他们这一群人三年来最沉默的一次。
  陈佳肴坐在副驾驶,扭过头看窗外。
  时间往前走,城市却在往后退。
  没有人能控制时间流逝,也没有人能阻止世间万物的客观变化。
  这是世界的丰富之处,却是很多人生命中的遗憾。
  晚上温度要比中午低很多。
  这段时间昼夜温差很大。
  班级渐渐空了,风灌满了整个教室,陈佳肴才反应过来,已经放学了。
  她把外套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不小心带出了另一件外套。
  是童飒的。
  之前有一次陈佳肴没有带外套,晚自习有点冷,童飒就把自己的外套给了陈佳肴。
  这一给,就是半个月。
  陈佳肴看着外套,一点点把外套抱进怀里。
  明明已经洗过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气息,可陈佳肴却好像抱住了童飒。
  她把脸埋进外套里,眼泪渐渐洇湿外套。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后门传来敲门的声响。
  陈佳肴充耳不闻。
  敲门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她跟前,有人掌心覆盖在她头顶。
  陈佳肴一顿,察觉什么,她慢吞吞抬起脸,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露出来。
  空荡荡的教室里,周延礼站在一旁,单手落在陈佳肴头顶。
  目光垂落在她脸上。
  而陈佳肴则是仰着头,满目脆弱。
  沉默对视片刻,周延礼蹲了下来。
  他微微仰视陈佳肴,陈佳肴反倒有机会俯视他。
  “怎么了?”周延礼问。
  陈佳肴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有几颗甚至砸到了周延礼的手背上。
  陈佳肴看到,一边抽噎着一边拿纸巾擦拭周延礼的手背。
  她动作太乱,情绪也非常不好。
  周延礼反手把她的手连纸巾一起攥进掌心,沉声唤:“陈佳肴。”
  陈佳肴目光慢慢对上周延礼的眼睛,她哭得很惨,声音也哑,是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
  她抓住周延礼的手,像抓住了浮木一般问:“周延礼,我的好朋友生病了,她生了很严重的病,怎么办,她真地生了很严重的病。”
  “生病找医生,你哭是没有用的。”周延礼拿纸巾擦陈佳肴的眼睛,他问,“你为什么哭?”
  “因为……”陈佳肴终于崩溃,她抽回自己的手捧住脸,腰背一寸寸弯下去。
  她哭着说:“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生病了,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我怎么可以没有发现……”
  夜更深了。
  气温也更低。
  乌云游走,遮挡住本就浅薄的月光。
  偌大的学校归于宁静,教室也没了哭声。
  陈佳肴把外套团成一团,放进了张小峰抽屉里。
  周延礼问:“就是她?”
  陈佳肴摇头,她声音已经很哑了,说话时声音很低,“不是。”
  “这是一直喜欢她的人。”
  “可是她都不知道。”
  此时周延礼把教室最后一盏灯摁灭。
  一片黑暗里,陈佳肴看向周延礼的方向。
  她也有喜欢的人。
  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呢。
  -
  之后的时间里,童飒没有再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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