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综又仰头看一眼墙上的崔桃,即便是对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他眸中仍有情思涌动。
“殊不知你的小心思早就被人识破了,也幸而我真心自责内疚,乖乖上报了你的情况,不然今日我也要在大牢里跟你作伴了。”
赵宗清立即瞪向韩综,他可以接受他识人不清,半路出了差池,但他无法接受他的计划再度被人识破的情况。
“是不是很疑惑自己的周全计划又在哪里暴露了?那日在公堂上,你要八仙楼的杏花酒,还必须是玉壶玉杯,就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了。八仙楼的玉壶里装得从来都是玉液酒,你的要求如此特殊,便说明很可能是一种暗号。”
韩综告诉赵宗清,当时要酒的时候,崔桃就吩咐衙役们开始暗中监视八仙楼,果然发现八仙楼的酒博士有问题。虽然这事不是他发现的,恰恰因为是崔桃,他说起来的时候颇觉得骄傲。
酒博士之后去偷偷见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后来在街上故意闹事,被抓进了开封府大牢。这二人便是刚才被擒拿的浮光和谢云,还查到谢云曾经做过是锁匠。刚才孙牢头带人离开大牢之后,谢云便开了锁,浮光打晕了牢内巡查的狱卒,换了他们衣裳后就乔装从大牢出来。
浮光不光功夫高,手段狠,还很会讲故事。他进了开封府大牢后没两天,就收服了这牢里犯人们的老大,并且编造家里是开黑赌坊的,有时还会偷采金矿,跟契丹人也有交情,总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狠人,外面有很多兄弟。谁敢得罪他,即便出了大牢也会不得好死。所以当他带走赵宗清离开的时候,牢里的犯人们没一个人敢吭声告状。
赵宗清在听完韩综的解释之后,嗤笑两声。
韩综听得出来,这笑不是针对别人,而是赵宗清在自嘲。他输得太彻底了,终究是万般不如人,矮了不止一截。对一个自诩聪明的人来说,这种打击比狠狠揍他一顿更狠。
赵宗清没再说话,眼神空洞起来,如一具行尸走肉般,任由衙役们押送他一步步走回大牢。
“赵宗清!”
浮光趁着在进大牢距离赵宗清较近的时候,乍然抬腿,狠狠揣在赵宗清腹部下方最要命的位置。
赵宗清疼得立刻滚在地上,捂着裆部龇牙咧嘴,满面狰狞,跟往日故作云淡风轻的他相比完全是两个模样。
衙役们拉住浮光,浮光却趁着赵宗清倒地的工夫,猛地又来一股蛮劲儿,一脚踢在赵宗清下颚上。上下牙互相撞击的声音响亮,赵宗清嘴角流了血,随即吐出半颗牙来。
浮光见再怎么挣扎都没有机会再碰到赵宗清,便啐了他一口。
“姓赵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赵宗清的再起身的时候双腿打颤,若不是衙役拖着,他已经不能走了。浮光那第一脚踢得极狠,想来是把人踢废了,鸡飞蛋打的那种废。
韩琦将案子所有的情况都据实书写在奏折之上,放下笔后,他活动了下酸楚的手腕,便抬头往外看。
人还没有回来。
韩琦问了张昌后,便去了崔桃吃米花的墙下,仰头看她:“怎么还不下来?”
“没吃完。”崔桃荡着脚,咔咔声依旧。
韩琦笑,“那就下来吃。”
“这里风景好,可以看星星看月亮,花前月下嘛。”
“哪有花,哪有月?”韩琦爬着竹梯,也上了墙头。
“月来了。”
崔桃指着夜空中刚刚现身的月亮,待韩琦在她身边坐定,崔桃就歪头枕在了韩琦的肩膀上,看着他俊朗侧颜,声音软糯地宣告。
“花也来了。”
“那要问一句,崔娘子打算何时沾花惹草?”
“三月十八。”
崔桃对着韩琦的耳边吐气,突然亲了他耳垂一下,惹得韩琦瞬间红了脸。
崔桃得逞地笑起来,便继续靠在韩琦的怀里,一边吃着米花,一边给他指天上的星星,介绍起星象来。韩琦近来对星象也略做研究,也包括八卦和面相。因为崔桃之前就对这类玄乎的东西很感兴趣,他便爱屋及乌了。
“瞧,南边那颗最亮的肯定就是六郎的守护星。让我看看啊,夫妻宫旺盛,一看就知六郎定能娶一名好妻子,宜室宜家,举案齐眉。六郎以后还会官运亨通,位极人臣。原来我是做宰相夫人的命!”
夫妻宫明明是面相学上的说法,竟被她扯到星象上了。
韩琦没有拆穿,笑着听着,赞叹崔桃神算。
崔桃知道他不信这些,她那些话也是逗他玩的,“假意附和我?”
“真心赞同,看到了未来娘子对我们以后的生活信心十足。”
“那是当然。”
崔桃嘻嘻笑起来,抓了一把米花递给韩琦,见韩琦摇头,她便自己吃起来。
冬夜里的寒风冷得有些刮脸,但此时墙头上一对璧人因爱生暖,丝毫感受不到冷意。
“桃子。”
“嗯?”
崔桃应声扭头,随即就跟韩琦四目相对了。
韩琦墨黑的瞳仁便如这漆黑的夜空一般,淬着能摄人心魄的星光,引得她凝看时便忘了神。当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在慢慢逼近时,崔桃便闭上了眼。两片带着清冽气息的柔软,轻轻地在她的唇上落了一下,吃掉了她嘴角粘着的一颗米花。
点到即止了,没有继续再亲下去。
他们又不是没亲过,上次回吻的时候韩琦明明还挺激烈的,这次怎么又恢复害羞了?反正亲都亲了,你倒是继续激烈点啊!
崔桃脸上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红晕,明明是一副害羞状,内心却做着大胆地质疑:他这么害羞,三月十八真的可以吗?
第159章 大结局上
阳春三月, 正是桃花灼灼时。
嫩绿的山坡上聚集着羊群,远远望去像是一朵移动的云。路边的草沟里零星分布着野花,以黄色居多, 也有粉色紫色的。天蓝如洗,春风拂面,令人的心情也如这阳春一般温暖明媚。
车内妇人叫停了马车, 便有家仆模样打扮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上前侍候。在前头骑马的青衣男子察觉身后的马车停了,忙调转马头骑回来。
“缘何停下了?大娘娘可是身体不适?”青衣男子正是赵祯, 此刻正关切地朝马车方向望去。
罗崇勋忙赔笑着跟赵祯解释:“太后稀罕路边的野花,令奴去采一把来。”
“何须用你。”赵祯利落跳下马,亲自下了路边的草沟,采了一把野花来,恭敬地献给刘太后。
刘太后难得出宫一次, 瞧着这路边的春景, 便不禁想起自己幼时孤苦无依的过往来。
“那时赏不到这些景, 一心瞧着哪一样草还能吃,可填肚子不至饿死便万幸了。”
赵祯知道太后身世孤苦,自小没爹没娘, 甚至连一个亲戚都没有,能一路走来坐到今天的太后之位, 不知经历了多少。
刘太后闻了闻手里的野花, 笑叹:“跟宫里养得是不一样。”
“大娘娘若喜欢, 儿子让人把这些野花都移栽到慈明殿。”
“那就不是这个味儿了。”刘太后笑了笑,招呼赵祯别骑马了,同她一起坐车,又问罗崇勋还有多久到。
“快了,估摸着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到。”罗崇勋怕太后累着, 便故作嗔怪地感慨,“韩推官也真是的,这成婚府邸竟选到京外头去了,哪有京内方便又热闹。”
“你懂什么。”太后骂一嘴罗崇勋。
罗崇勋忙拍自己一巴掌,应承是自己愚笨。
“崔七娘若知大娘娘特意来参加她的大婚,定然十分惊喜。”赵祯笑道。
“本打算佯装普通妇人去瞧瞧热闹罢了,官家倒也来了,只愿咱们去了别变成惊吓。”
“哪能呢,韩稚圭可不是胆小之辈,至于崔七娘,更不是了。”赵祯笑着坐在刘太后身边,边看着车外的风景边话家常。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刘太后便如普通人家母子一般,在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大娘娘知道韩琦为何选京外的宅子成婚?”刚才听太后跟罗崇勋说话,赵祯便好奇了。
想起崔桃,太后就不禁想起她有腔有调地给自己讲故事的机灵样子,脸上浮现格外开心的笑容。
“为那一片桃林,今日我来便也想试试桃丫头说的‘桃花树下饮桃酒’滋味。”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这些年她一直在宫里忙着看顾国事朝政,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宫外面的样子了,借此机会倒是可以一道满足了。
“听大娘娘此言,儿子也想尝尝了。”
……
六礼虽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婚嫁习俗,但至大宋时,亲迎之礼已经逐渐松弛,不似过去那般必须要新郎亲自往女家迎亲,差遣媒人前去即可,便现今那些喜欢重礼节规矩的士大夫们也很少奉行这习俗了。韩琦却坚持要亲自迎娶崔桃,并且迎娶前的催妆他也操办得十分隆重。
大婚前三日,男方要向女方送新妇所需的妆扮物品,如冠帔花粉、画彩钱果之类的东西。本来这些一共没多少东西,装一两个盒子便能送来了,但轮到韩琦这却运了三车,不禁样样齐全,而且每一样都种类繁多,如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盝各式样多达二十几种,几乎收集了市面上所有的样式,任崔桃如何挑剔都能挑到自己喜欢的。
王四娘和萍儿则作为娘家人,担负着大婚当日一早去俩人新房内挂帐幔的任务,此谓之为铺房。用最上好的红罗做帷幔,绣着喜字暗纹,挂上便让新房充满了一股子喜庆味儿。柔滑的丝缎做的新被子,被面上绣着繁茂盛放的桃花,铺平整在床上,更有一种春意盎然之味儿,正应了‘春宵’氛围,越瞧越觉得合适。
王四娘还私心备了带着催情香味儿的药枕,被萍儿发现后一把捞走,扔了出去。
“什么东西你都敢带,这哪里能瞒得过崔娘子?回头她发现了,一准找你算账,打断你的手!”
“我这不是怕韩推官在关键时候害羞,耽误事儿么。我问过药铺掌柜了,就起那么一点点助兴的作用,不伤身。”王四娘嘿嘿笑着解释,跟萍儿商量着还是放着好。
“不行,你不要命我还要呢。”萍儿坚决不同意。
王四娘没得办法,只能趁着萍儿不注意的时候,把俩枕头塞到床底下。只盼着她的小外甥或外甥女能早日到来!
迎亲之时,韩琦着一身深绛色礼服,骑在枣红色骏马上,面若冠玉,身姿秀颀,神采赛过往日。他领头在前,身后跟随的行郎们拿着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等各色物件随行,队伍浩浩荡荡,引来路人围观。
远远乍瞧这俊美郎君是温柔斯文的,勾得人忍不住贪看第二眼、第三眼,可近些的时候,才瞧清楚俊郎君的眉眼间悉数透着清冷,目光若有似无扫过人群时,带着一股清冽,恰如高山雪松,远观羡其风姿,近观方知高不可攀。
不识韩琦的百姓自然要忍不住凑热闹问一问,这俊美的新郎官是谁,一听说他就是韩推官,心中一阵惊诧。
这最令人惧的就是,这般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男子,更是一位惊才风逸的人物。若人家只是长得漂亮,你还可以酸一句是他父母给的好,可这一位不仅长得好,才学更是无人能及,叫人想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叫人只剩下满心佩服的瞻仰和崇拜了。
崔桃一早就在母亲的催促下,沐浴更衣,着深青色大袖、长裙,外披霞帔,冠以金银珠翠装饰,富丽妙美。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崔桃这一身装扮下来,姿色甚过往日两倍,往日她素衣装扮,只觉她若清水芙蓉俏丽可人,今日在娇俏之上不仅添了精致,更添了一抹勾人的艳色,纵然是女子瞧了她都移不开眼了。
“怎么样?”小马氏欢喜地让崔桃照镜子看一看,是否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崔桃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蛋,“娘快瞧瞧,她可真好看!”
一句话逗得屋子里的人笑开了花,崔老太太更是乐得肚子疼,本快酝酿出来的眼泪倒是生生给笑回去了。这会儿倒没人跟着逗笑说崔桃脸皮厚,纷纷应和她所言极是,镜中美人真真是极美的,今儿谁都比不过她。
小丫鬟急匆匆来传话说迎亲队伍到了,以备好酒菜招待他们,散了花红。
等报了时辰,司礼按习俗念了吉利诗词,催促新娘出发。崔老太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来了,小马氏也跟着受影响,抹起了眼泪。
“瞧那意气奋发、才貌双全的新郎官,孙女嫁得不亏,祖母放心,孙女以后得什么便宜一定可劲儿地往娘家送。”
崔老太太立刻破涕为笑,“泼猴儿,胡说什么话呢,这若是被孙女婿听着了,还寻思咱们家真要占他什么便宜呢,生分了你们夫妻间的关系就不好了。”
“他准没意见。”这点自信崔桃还是有的。
“有些话不该现在说,不过娘知道你不是讲究忌讳的人。”
小马氏拉着崔桃的手小声嘱咐。
“我瞧韩女婿待你是极用心的,能好好的自然是好,若不能……娘怕你对男人期望太高,便是嫁他为妇,也别把真心交付得太满。这男人啊,多半都是新婚时跟你蜜里调油,待你百般好,等日子久了,可能就不新鲜了。”
崔桃知道小马氏是以切身经历在给她提醒,乖乖地应承下来,请小马氏一定放心,她绝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小马氏见女儿如此笃定,也破涕为笑,心安不已。好生整理了一下崔桃的衣冠,便目送崔桃去了。
新娘坐花檐子,但上轿之后,轿夫却不会立刻起步,要按照惯例闹一下,求赏得了酒钱,才会起檐子。
这次迎亲,王钊等人都做了行郎凑热闹,这高高兴兴地出了汴京之后,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两个不长眼的阻拦求赏,穿的还是衙门的衣服。前些年,是有一些恶习,但凡遇到婚丧嫁娶,就有一些衙门中的‘无赖’,趁机半路拦截道贺一句不懂不痒的话,便求酒食,说白了就是要钱,更直白一点就是讹诈。
这问题早在八九年间就禁了,想不到如今还有,最要紧的是这俩人可真够倒霉的,偏偏拦上了他们开封府推官的迎亲队伍,不收拾他们一顿都对不起他们这般‘好’的运气。
王钊像揪小鸡一样,把俩人扯到路边,问他们自哪个衙门来,叫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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