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命李才即刻回开封府报信,召集人手,令王钊和李远悄悄看守着仇大娘的住处。
韩琦则跟崔桃留在院中暂时等待。
崔桃:“韩推官难道还担心他们三个大男人对付不了一个民妇不成?”
“怎知没同伙?便没有,也不简单。”韩琦声淡从容,清隽的脸庞在灯笼光芒的照映下竟有迷之发光的效果。
皮肤太好,也是罪啊。
崔桃附和的点点头,想不到韩琦的思虑会这么周全。他说的有道理,仇大娘一个上年纪的人若能轻松杀死两名青壮年,的确不会简单了。如果有同伙,仅凭三名衙役也确实没有把握将他们全部抓住。
四周静谧,蛐蛐的叫声显得尤为聒噪。
目前,只有一人看守她,还是个文绉绉的官员,不会武。
环境令崔桃顺便就在脑海里规划了一下自己的逃跑路线。凭她现在体力恢复的情况,倒是勉强可以成功躲开王钊和李远的追捕,逃出这个小巷。但应该等不到跑到城门口,就会会开封府戒严了,而在东京城内,她一没钱二没可信任的人投奔,一身囚衣尤为扎眼。随后如果开封府发布全城通缉,四处张贴她的画像,她便是能耐再大,也不大好逃了。
活得跟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有什么意思?她想堂堂正正地去勾栏瓦舍凑热闹,吃遍东京城内美食不可细数的州桥夜市、马行街夜市、朱雀门外街夜市……
韩琦听到崔桃频繁做下咽动作,转眸打量她,以为她又找回了一些记忆紧张所致,便问她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妙不可言的开封扣碗,外焦里暄的缸炉烧饼,清鲜利口的虾肉馄饨,还有旋煎羊白肠、滴酥蜜饯、杏仁茶、鸭血汤、砂糖冰雪冷丸子……”
韩琦呼吸重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直接踱步远离了崔桃,似乎很嫌她聒噪。
不久后,王钊带着衙门人马抵达。崔桃停止了对美食的臆想,赶紧跟上韩琦的步伐。
共三十名多名衙役,立刻悄悄散开,将仇大娘的住处包围了。
“谁啊?”
屋里人大概听到外面有动静,推门走了出来,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
王钊和李远等人立刻冲进院欲将人制服,女子现状,立刻甩手飞出两个飞镖,对屋内大喊:“师父快跑!”
女子喊罢也要逃,被王钊拦住了,与她缠斗。
李远带着剩下的人冲进屋内,发现屋子里没人,接着听到后窗有声音。仇大娘欲从后门逃跑,被守在后院的衙役们堵个正着。
仇大娘挥刀反抗,招招致命凶狠,衙役们不敢怠慢,但还是想尽量留下活口,所以在与其打斗的过程中,尽量避开要害部位,最后有一刀刺在了仇大娘的腿上。刀一拔,大量的鲜血喷了出来,仇大娘痛叫一声倒地,当即就被擒住了。
衙役们便将人拖到前院,发现仇大娘的血越流越多,这一路竟留下了一条很重的血迹。仇大娘已经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栗。
这血量有点不太正常,李远赶忙去回禀韩琦。
那名年轻女子早已经被擒住了,正不停地摇晃肩膀,还想挣扎逃脱。她一见流血的仇大娘更激动,惊呼:“师父!你怎么样了?你流了好多血……”
崔桃猜测仇大娘应该是股动脉破裂了,忙冲过去急救。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布条,她先撕了自己的衣角,绑住了仇大娘的流血的大腿。随后李远等人都配合崔桃,从屋里找了一些干净的布来,帮着崔桃一起给仇大娘止血。
仇大娘看见崔桃后,本来虚弱半睁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是你——”
“我需要银针。”崔桃按伤口的手没多久就染上了鲜血,忙抬头对韩琦道。
韩琦仍负手而立,道貌温然,对于仇大娘几乎要血流尽而死的状态似乎并不在意。他听了崔桃的话后,只淡淡用眼神示意了下,三名衙役便立刻跑出去寻找。
似乎是在韩琦过于冷漠沉静的态度衬托下,仇大娘看着正焦急救自己的崔桃,突然笑了,她用尽力气仰起头,对着韩琦道:“人是我杀的,跟她没关系。”
“缘由。”韩琦朝那名被捕的年轻女子看了一眼。
“不,跟她也没关系,萍儿昨天才来京!”仇大娘忽然激动一下,但她还是越来越虚弱,似乎喘一口气对她来说都成了奢望,“我杀他们夫妻,是想威胁他们交出盐运图。本来也想把她杀了。可当我看到她见到死人,竟吓得跌倒在地,染了满是血的时候,我便想有个替死鬼正好,省得衙门为了……追查……凶手怀疑我。”
仇大娘口中所言的‘她’指的就是崔桃。
“你怎知盐运图在他们手上?”韩琦不等仇大娘讲话说完,再度提问。
“是……是天机阁……出高价悬赏——”仇大娘突然晕了过去。
崔桃去探仇大娘的脉搏,继续按着出血的伤口,焦急等着那寻银针的衙役回来。
那名叫萍儿的被捕年轻女子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师父’。
一时间,除了萍儿的哭声所有人都静下来,崔桃的额头上慢慢渗出细汗。
又过了一会儿,崔桃再去试探仇大娘的脉搏,随后便将压着伤口的那只手松开了。
“你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我师父了?”萍儿一见崔桃松手,更加崩溃和激动。
崔桃看向此时也正看她的韩琦,轻声道:“死了。”
衙役带着崔桃先去洗手。
等崔桃回来的时候,韩琦这边已经质问过了萍儿。萍儿对仇大娘杀害孟达夫妻一事确实不知情。
李远等在屋后的草木灰里搜到了一块没有完全烧尽的沾血衣布。王钊等则在厨房的门框下方找到了两处已干涸的血迹。这应该是仇大娘在杀完人之后,处理血衣时不小心擦蹭上的。
“墙头的血迹很少,她应该在杀完人之后,脱了衣裳,把血衣隔墙扔了过来,再翻墙回家焚烧了血衣。”
王钊跟韩琦回禀了自己的推断,并将他刚刚在仇大娘衣柜里搜到了一封信递给韩琦。
信里有两张画像,画像上所绘的人正是孟达、于氏夫妻,另有一张纸条写有‘杀雌雄大盗,夺宝图,赏银万两’的话。
如此看来,这孟达于氏便是江湖上近两年极为有名的‘雌雄大盗’,据传他们二人偷盗技术十分佳绝,甚至可出入皇宫于无形。这盐运图很有可能是他们从盐铁司那里偷盗而得,有趣的是朝廷至今都不曾传出过盐运图丢失的消息。
仇大娘因得到了江湖消息来找图,倒好解释。只是她已经将人杀了,为何还住在隔壁不走?莫非因为没有得到盐运图,便想在这守株待兔,另寻线索?
韩琦看着崔桃。
崔桃觉得韩琦的眼神有点怪,忙道:“现在真凶已经抓到了,已经能证明我不是凶手,我是清白的了。韩推官可以放我了吧?”
韩琦轻笑一声。
这笑容崔桃略有点熟悉,上次她提供线索要求吃百味羹的时候,韩琦就是这么笑的,然后把她耍了。
当初在公堂之上,崔桃若剜心般痛苦,惨兮兮哭诉她替人顶罪的样子着实可怜,堂上所有人都以为崔桃是在为她情郎做傻事。然而,真凶却是一个年近半百、面似靴皮的中年丑妇。
“原来仇氏便是那个让你声泪俱下、甘愿为其顶罪、心痛难舍之人?”韩琦声音悦耳至极,甚至能听出几分温柔的意味来。
韩琦温柔笑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轩举清朗,堪称俊美无俦。若被一般女子瞧见了,只怕会忍不住脸红心跳,甚至激动地发出尖叫。但于崔桃而言,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对方掐着脖子按在案板上的无毛鸡。
她生怕被韩琦识破,顺势就抱着仇大娘的胳膊,眼里蕴出泪水来,“应该就……就是她吧?我虽不记得为什么了,可我一见仇大娘就有种亲切感,怪不得我刚才那么拼命地想救她,想来是她以前就待我很好吧!?”
第7章
崔桃把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姓韩的在把她当骡子遛!
她的‘替人受罪’假说,其实早已被勘破了。
在仇氏供述说见她跌倒在血泊中,趁机诬陷她为凶手的时候,就‘破’了。很明显,她成为凶手是一种被动行为,而非主动替罪。
不过倒真奇怪,她当初一没杀人,二不知真凶是谁,为何连冤枉都不喊一声,就主动认罪等死?太匪夷所思了!还有那个胸口带血、指有黑痣的男子到底是谁?
面对韩琦意味深长的目光逡巡,崔桃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当即就把仇大娘的胳膊甩开,疑惑不解地问韩琦:“好像哪里不对啊,既然是仇大娘杀害了我表兄表嫂,而我并不知道仇大娘是凶手,那我到底在替谁顶罪呢?我是不是误会谁是凶手了,所以才替其顶罪?”
聪明,竟把问题抛还给他。
韩琦更倾向于认为,崔桃为了保命在胡言乱语。不过,既然她在‘失忆’,而且她确实没有杀害孟达夫妻,受了冤,这点上倒是暂且可以不去计较。
至于其它疑点,韩琦现在没时间去细究。他转身便走,盐运图的事他必须及时上报朝廷。
崔桃见韩琦终于走了,松了口气。刚才幸亏她反应及时,没把戏演过了,不然真会被韩琦彻底看破。
崔桃、萍儿就在李远和王钊等人的押送下,开始徒步返回开封府。
萍儿一直在哭,嗓子都哭哑了,身体伴随着她的哽咽声一抽一抖。崔桃嫌吵,尽量走得离她远点。
现在她杀人的罪名洗清了,崔桃觉得自己该努力一下,争取尽早离开大牢。不过韩琦这人有点让她忌惮,就怕的这厮不放过她。所以下一步该怎么走,得好好琢磨琢磨,崔桃一边想一边机械地迈步前行。
但‘机械’了没多久,崔桃就被一股飘过来的香味儿全面唤醒了。
崔桃不禁连抽几下鼻子,顺着香味儿嗅过去,便见前面岔路口那头有夜市。这香味就是出自岔路口头上那家做莲花肉饼的。肥瘦相间的肉馅压成小孩巴掌大的圆形,上面青豆装饰,状似莲蓬,入锅蒸熟。六角饼煎熟入碗,饼的六角随着碗的弧度立起,则状似莲花瓣。再把莲蓬肉饼挪到花瓣酥饼中央,如此便出一朵完整的‘莲花’了。
倒不知那肉饼是怎么调味的,出锅便香气四溢,飘至十里,让人闻了禁不住口舌生津,想狂奔过去来一碗。
眼见着许多食客都是循着味道,纷纷围着店家购买,崔桃却只能在岔路口眼巴巴看着,用鼻子多闻两下,然后就拐了,拐了,拐了……
“唉!”崔桃长长地叹一口气,琢磨着自己啥时候时候能自由自在地跟花蝴蝶似得,流连于各大夜市中,成为东京城传说中的夜市小霸王!
萍儿这会儿已经哭得没劲儿了,改为低声抽泣。她忽听见崔桃叹气,就看向崔桃。以为崔桃在想她师父的事,就开口劝崔桃。
“师父她老人家重情义,对谁都好。她冤枉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她人已经去了,请你不要怪她了好不好?毕竟她在死前已经道出了实情,为你洗脱嫌疑了。”
“我脾气不大好。”
“什么?”萍儿不解地望着崔桃。
“停止你的莲言莲语,闭嘴,别跟我说话。”崔桃给萍儿飞了个白眼,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何为莲言莲语?我好心跟你说话,你怎能这般态度待人,难怪师父会让你做替死鬼。”萍儿生气道。
崔桃看看前后左右,见李远不知为何不在,王钊他们走在前,身后的衙役在闲聊没怎么注意她们。崔桃就往街边的墙靠了几步,从墙缝里抠出一块石子。
然后她继续走了几步,跟萍儿并肩前行。她随即飞弹出石头,精准地擦过前面衙役的耳际。石子落地,发出啪的响声,一听这动静就知这力道也不算轻,万幸打偏了,若真打在脑袋上定会受伤。
“谁?”衙役抓着挎刀,立刻回头寻人。
王钊也察觉不对,跟着回头。
“我知道,是她干得!”崔桃翘着她刚洗得白嫩嫩的手指,指向萍儿。
萍儿诧异地瞪着崔桃:“怎么是我?明明是你——”
“她手指头一翘,那石子儿就飞弹出去了,跟她刚才打飞镖的时候一样厉害。”崔桃不理萍儿说什么,只对王钊等人解释道。
“不是我,是她,是她干的!”萍儿急得跳脚辩解道。
王钊直接愤怒地瞪向萍儿,他当然选择相信崔桃。萍儿不仅会武,还打过飞镖,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再说崔桃无缘无故拿石子打衙役作甚?萍儿却不同,她极可能因憎恨这些衙役在打斗过程中失手杀死了她师父。
“谁给你的胆子!”王钊二话不说,伸手便扇萍儿嘴巴,警告萍儿如果再敢有小动作就不是十个嘴巴那么简单了。王钊又命属下将萍儿的双手和上半身紧缚在一起,让她除了脚再动弹不得。
萍儿气得又哭,喊着辩解不是自己,奈何嗓子早哭哑了,喊不出什么声儿来。
崔桃等着萍儿冷静下来后,又凑到她身边,用故作温柔的语气对她道:“我冤枉你自然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好熟悉的话,她刚说过。
“你——”萍儿怒红了脸,终于明白崔桃为什么会这样做,瞪崔桃的眼睛仿佛要杀人,但她现在被紧紧绑缚着,什么都做不了。
“瞪什么瞪?我好心跟你说话,你怎能这般态度待人,难怪你会挨巴掌了,真是活该!”崔桃微微一笑,把第二句话也还给萍儿。
萍儿气得朝崔桃冲去,抬脚就要踹她。
“你自己做的事你不怪你自己,你还怪我告状?”崔桃吓得大喊救命,跑到王钊身后。
王钊见状,纵身一脚,便狠狠地踹倒了萍儿,命属下直接将她拖回开封府。萍儿疼得直哭,这一脚是真疼,没得挣扎了,只能任凭着衙役们粗暴拖着她离开。
崔桃本要跟上,继续看看那个萍儿的惨样,被王钊拦了下来。
“这巷子没人。”王钊道。
崔桃看看左右,果然没人,再看王钊,方脸剑眉,人高马大,岁数不过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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