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气说完,听得罗玉安一愣一愣的,尤其最后一句,把她给逗笑了。虽然知道还有其他的氏神,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其他氏神的妻子,和她想象中的还不太一样。而且她说梁氏,罗玉安一下子想到在氏神的记忆里,他最初的姐姐就是嫁到了梁氏,难道就是这个梁氏?那他们的联姻关系真的可以追溯到很久远之前了。
“你好,我叫罗玉安,多谢你特地赶过来祝贺,请坐。”罗玉安笑着招待她。
齐季并没有客气,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身边,端了氏女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叹道:“茶真是没滋味,还是可乐好喝啊。”
说完笑着抬头看氏女:“氏女小姑娘,我和你们夫人说说话,你们都下去自己玩吧。”
被个小姑娘叫作小姑娘,氏女竟然毫无异样,面无表情就行礼下去了。
偌大个装饰华丽,三面通透的屋子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罗玉安还在为她刚才喊氏女那句小姑娘而感到微妙。哪怕她一早猜到这位年纪大概不会太小,可还是觉得太古怪了。
“我几十年前和我家氏神一起去过你们旧宅,那时候这个氏女确实还是个小姑娘呢。我呢,是从前一个小国家的公主,不过那个国家千年前就灭亡了,所以我就不多聊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额,或者我已经死了一千多年就行了。”齐季随便自爆了年纪,却像个好奇又多话的小女孩,问她:“你才二十多岁吧?”
罗玉安分心想着那个一千多年,心里惊叹,点点头说:“是。”
齐季吹了个风流婉转的口哨,“你们秦家氏神真是够可以的,老牛吃嫩草,娶了你这么个年轻的小妻子,肯定很纵容你吧,事事都随你高兴是不是?”
这话罗玉安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但也不需要她接,齐季似乎是个自得其乐的人,自己很快接着自己的话头说:“我懂我懂,毕竟我从前也是这样的嘛,只可惜在一起过久了,什么老夫少妻的情趣都不存在了。”
罗玉安一直耐心听着这位陌生客人絮絮叨叨,她是做惯了姐姐的人,瞧见长得嫩的都把自个儿当姐姐,此时放松了些,便搭话问道:“梁氏的氏神,也在梁氏旧宅里吧,你一个人离开这么远过来,没事吗?”
齐季一顿,啧了一声,“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啊。”
“不是所有氏神都会住在旧宅里当个活神像的,应该说,就我所知,如今也就你们秦氏的氏神还遵循着古老的那一套传统了。”
罗玉安真切愣住了,“什么?”
齐季:“像我家那位,他早就去上班了,最近忙着加班呢,要不然都要和我一起过来了,我们梁氏也不会有事没事去上香拜他,要见他就每年年会汇报业绩的时候见,我们平时住在城市中心,摩天大厦最高层,要不就住森林别墅,玩手机玩电脑,和现在大部分富豪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一席话听下来,罗玉安简直要颠覆这段时间以来的认知。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现代社会世界还有特殊的存在,接受氏神的生活完全脱离现代生活,结果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们的氏神可以这么自由,但是我的氏神,他现在还被困在旧宅里……是因为秦氏的族人的要求?”罗玉安想到氏神痛苦的神诞月,想起那守备严密的旧宅,眉头皱了起来。
“噗,小姑娘你搞错了吧。”齐季好像听到了个笑话一样乐了,“不是秦氏族人困住你们氏神,恰恰相反,是你们秦氏一族的氏神,死死地困住了所有的秦氏族人。”
她说这句话时,笑容诡异,也终于有了几分活了上千年该有的深沉。
“几百年前,这个世界发生了一些动荡,有些东西被改变了,从前威胁着人们的妖鬼恶疫在慢慢消失,同时也有很多家族没落。你知道吧,一旦家族没落灭亡,那一族的氏神就会彻底死去。灭族,这也是唯一能杀死氏神的方法。很多氏神都从几百年前那时候起,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无法再庇佑家族,所以如今总共也就只剩下十几位氏神而已,散布在各个州,过着和我们梁氏氏神差不多的日子。”
“唯独你们秦氏的氏神和其他氏神不一样,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绝大部分力量……你知道他是怎样保存了力量吗?”
齐季盯着罗玉安,笑容越发诡异,轻声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我们知道,他在几百年前的衰弱期,主动吞噬了一整支几百人的秦氏族人,从那以后,他就可以依靠吞噬人恢复力量。你们秦氏的氏神,可是所有氏神公认的,最凶残可怕的一位呢。”
凶残……可怕?她的氏神?罗玉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这个词安在他身上。
“这样可怕的氏神,只要他不想,族人怎么能困得住他,相反,他才是最不愿意改变,最不愿意族人离散的那一个,所以整个秦氏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下,仍然在这个现代社会保留着古代的习俗,尊卑身份,族老宗嗣……这些老一套的东西。”
“小姑娘,不要太天真,你们那位氏神呀,凶残着呢。”齐季边说边摇头。
罗玉安听着这些话,突然感觉心脏急促跳动起来。
她不是害怕,她是忽然觉得……好心动啊。
第16章 15 二哥
罗玉安在太阳落山前,终于赶回了旧宅。车子进入山林,远远地看见山道上红柱的门楼和灯笼,她忽然就有种回家了的感觉。从相依为命的妹妹离去,她的家就没了,但是现在,她又有了一个新的家。
哪怕过去千百年,许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氏神也仍然会在这里,相比人短暂而无常的生命,他就像是永恒。只要想到这里,罗玉安就觉得无比安心。
梁氏的那位客人已经离开,在说了一通似是而非别有意味的话之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哼笑着走了。她好像真的只是随便来看她一眼而已,而且除了她,并没有其他氏族相关的人前来,罗玉安心里猜测,氏族之间大约也是有着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表现得友好不一定是真的友好,表现得不友好,也不一定是真的不友好。
在旧宅门口下车,跟着她一起外出的西装保镖将那棵蔷薇小心从车上卸下。为了移植后能更好地成活,枝叶花苞都被修剪了许多,光秃秃的并不怎么好看。
修剪下来的许多蔷薇花枝,罗玉安挑选了花型饱满美丽的,全部扎了起来,做了个花束。抱在怀里,巨大的花束几乎把她的脸都遮住了,一路上保存得很好,花束刚从枝上剪下来一般娇嫩欲滴。
她抱着花去见氏神,像一个新婚出门干活,回家后给妻子带花想讨她欢心的丈夫。她脚步轻快,给她撑伞的氏女都有点跟不上。
“太阳已经下山,不用再给我撑伞了。”罗玉安看见夕阳西下,对身边的老太太笑笑,抱着花快跑了几步,抬脚跨进了神龛院落里。
属于氏神的院落分割了世界的内与外,好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在这里面,空气更加静谧,时间的流逝也更加缓慢,幽幽的花香和经年累月的燃香气息混合在一起。繁复雕琢出的华丽神龛顶部折射天边最后一点霞光,璀璨鎏金,片刻后光芒消散,又重归漆黑沉寂。
罗玉安的脚步不自觉稳重起来。很奇怪,在氏神面前,她非常想要表现出自己稳重成熟的一面,但是心里又好像突然退化成了一个小姑娘,总是轻浮又冲动,想要向他撒娇。
“氏神……我回来了。”她抱着花走进神龛里,看见原本漆黑的神龛中悠悠亮起一点红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神龛。
氏神端坐神台,仍是那个姿势,但是——他的神情和容貌都变了!
变成青年模样的氏神如冰雪雕琢,仍是黑发白衣,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失去了从前拂面春风一般的温和,只有风刀霜剑的凛冽与山石冷玉的坚硬。
罗玉安停下脚步,怔怔看着面前冷漠的氏神,脑子里一下子翻涌出从前听过的传言。氏神每一次沉睡苏醒后的性格都不同,她是知道的,还曾向氏神求证过。
算算时间,她死时那段时间氏神应当就沉睡苏醒了,但是昨日早上分明见到的还是那个温和的氏神,怎么今日回来就变了?在她身后的氏女神情如常,一如往常姿态恭敬,对于氏神的变化,她们早已习惯。
放下罗玉安让人带回来的花树,两人自然退下。
罗玉安抱着花站在神龛中,忽然觉得夜风有些冷,这时候的夜风本不该这么冷的。她微微颤了一下,还是抱着花慢慢走向氏神,捧起花送到他面前,如同从前为他送上纸折的山茶。
“这是……我想送您的花。”
声音说出口,略显迟疑,先前那种迫不及待和无法掩饰的喜悦都如同遇上了冷雨的花丛,被打得七零八落,心中有种道不明的轻微不适感。
这是氏神,是我熟悉喜欢的那个氏神,虽然是不同的神情,但还是他,他记得的。罗玉安在心里再三强调,不希望自己对这个稍显陌生的氏神露出什么排斥的情绪。
氏神冷漠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接过她的花束。
罗玉安不着痕迹地放松了紧绷着的肩,缓缓呼出一口气,又露出些不知道怎么办的无措。
就在这时,氏神的另一只手伸出袖子,握成拳放在她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翻转张开,露出手心里一朵红山茶。
单薄鲜红的几片花瓣,围拢保护着中央金色的花蕊。
看着氏神手心这朵红山茶,罗玉安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她心底的忐忑与不适瞬间被这朵花带走,伸出手拿过那朵山茶,抬头露出个亲近的笑容,说出在路上早就想说的话:
“我在那边看到一树很好看的蔷薇,想把它移栽到这里,但是园艺师说想要成活那些枝叶都要修剪掉,觉得太可惜了,又很想让您也看看它开着花的样子,就把剪下来的花都带回来了。”
“您喜欢这个花吗?”她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氏神冷漠的神情看。他虽然神情冷漠,却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花,开得很热烈。”
那是喜欢的意思。罗玉安仔细辨认着氏神的心情,抓着红山茶的手紧了紧,又试探着将手伸过去,附在他那冷白的手背上。
氏神没有推开或排斥的意思,仍是随她触碰着。
罗玉安的心就像是一朵花,先前缩成一朵花苞,在这轻微的试探中慢慢放松,缓缓绽开。
她将脑袋靠在这个冰冷氏神的膝头,没有忍住自己的失落,“……您变成另一个样子了。”
“嗯。”
她带回来的蔷薇是很香的,比山茶浅淡的幽香要浓烈许多,氏神身侧放着那么大一束的蔷薇,身上也沾染了这香。沾了陌生的香,好像也添了几分陌生,罗玉安心中生出几分惶惑,不自觉更加抓紧了他冷香的手。
“怎么?”
罗玉安艰难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关怀的意味,她摇摇头,头发在氏神膝上晃动。
“没有,就是想您了。”如果知道他这么快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昨天早晨不要那么匆忙离开就好了。
氏神在红色光芒照耀的神龛里,脸上漠然的神情如同画上去的面具,连眼睛都是木然地望着膝上的妻子,“你不习惯我的模样?”
罗玉安仿佛做错了什么,低下头抿了抿唇,“我很快就能习惯了。”
“如此,我明白了。”他将罗玉安拉起来。
罗玉安略带茫然地被他拉着撞向自己的身体,只感觉眼前一暗,突然出现在了那片涌动的粘稠黑色里。那是前两日她穿着喜服来到的地方。
氏神如同那天一样沉没在黑色里,见到她,睁开眼睛朝她微微一笑,“过来。”
罗玉安看见他的笑容,眼睛瞬间亮了,离开前想着的矜持一下子全都抛开,只觉得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扑过去,紧紧抱着这个会对她温柔微笑的氏神,拼命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氏神便略有些苦恼地叹息了一声,“都是我,怎么反应如此不同。”
罗玉安搂着他的脖子,有些尴尬,“您,怎么在这里是这个样子,刚才是另一种样子?”
氏神顺了下她蹭乱的头发,缓声道:“是面具而已。公正严明、冷酷无私、仁慈和善……都是族人为我奉上的面具,唯独在这里,是我真实的模样。”
罗玉安若有所思,因为这里,其实是氏神力量所在,是他陶瓷神像内部的世界吗?
“不用害怕,只是不同的面具而已,本质都是我。”
被他的态度安抚了,罗玉安终于感觉彻底放松,她摸到氏神的手抓了抓他的大拇指,“嗯,我不怕,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我一定会习惯您每一个样子。”
相似的话语,第一次说时是紧张保证,这第二次说,充满了哄人开心的意思。
氏神笑说:“你方才乍然回来见到我,被吓一跳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尤其是小心试探他会不会生气的那些小动作,有趣,有趣。若不是看她确实被吓到了,便不把她带到这里来安抚了,多看看也好。
突然皮一下的氏神让罗玉安心里蠢蠢欲动。她抬起头,直直望着氏神,说出自己想了一路的那句话,“我可以单独给您一个称呼吗?”
氏神歪头:“嗯?”
罗玉安:“您是他们的氏神,是所有秦家人敬畏的一个意象,但是对我来说,您是不一样的,是我能见到能触摸到的一个具体的人,您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只把您当做一个神,所以我不想叫您氏神。”
氏神静静听着她这一番毫无保留的大胆发言,漆黑双眼中的一点亮光如映在湖中的明月,波光微微荡漾。
他问:“你想叫我什么?”
罗玉安吸一口气,“我想叫……二哥。”
见氏神没有反对的意思,她略有些紧张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在我老家那边,妻子称呼丈夫,有时候会叫哥,我小时候母亲就喊父亲叫大哥,因为父亲在家中排行第一。”
而氏神还是神胎的时候,他们秦家的习俗是男女分开排序,他排行第二,所以是二哥。
在她老家那边,夫妻之间这样称呼,是一种很亲密的叫法,通常只有感情很好才这么称呼。
“我想叫您二哥,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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