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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先生们——扶华

时间:2020-12-17 10:38:05  作者:扶华
  外面不是完全沉在黑暗里,一半藏在云层中的圆月光芒让她能清晰看清楚院子里的一切。昨天黄昏刚来这里,因为紧张没敢多看,谁能想到在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发生了之后,她反而能在这里静静观察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忽然发现,神龛一侧种了一排植物,红色的花朵在枝叶间若隐若现。那是十几株连成了排的单瓣红山茶,凑近就能嗅到幽幽花香,原来从昨晚上就闻到的香是这些红山茶散发出来的。
  罗玉安在这一侧的走廊上躺下去。她太累了,一躺下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人的梦境总是无法捉摸,而且,人在做梦的时候无法得知自己在做梦。梦里的罗玉安忘记了自己身处危险,忘记了惊魂一夜,她回到自己那个住了二十几年的家。房子是几十年的老居民楼,三层阳台上摆着一盆盆小花的就是她的家。
  十几岁的妹妹刚刚放学,帮着她一起择菜,和她说起在学校发生的事。
  “姐,等我以后出去工作了,赚很多钱,我们就换个地方住吧,搞个别墅,能在院子里种花种草。”
  “好啊。”
  “姐,你觉得我以后去当演员怎么样?”
  “可以啊,小静长得好看。”
  妹妹笑起来,一张美人脸上满是青春年少的光。
  后来这灿烂的光消失了。她留下一封遗书,从楼顶跳了下去。从此,相依为命的妹妹就定格在了一张扬起笑容的黑白照片上。
  梦境从快乐转向绝望,也就只是眨眼的时间,罗玉安浑身发冷地醒过来,发觉天还没亮,自己浑身都被冻僵了,她还发现自己正在小声抽泣,脸颊上都是湿润的泪水,她是哭醒的。
  她很久没有在夜里做梦哭醒了,大概是因为这两天精神太紧绷。
  外面的温度很低,她哆哆嗦嗦又进了神龛里面。只是隔了一层帘子,神龛里面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这里面温暖如春,一进来就有种被暖阳照耀的感觉。罗玉安将目光投向那盏红烛,发现室内的温度好像是那盏奇怪的红烛带来的。
  她躺在温暖的地上,试图再次休息,但是怎么都睡不着。她躺着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红茧,茧一直吊在那没有动静。她开始想象会从里面出来什么东西,一般来说,茧里面应该会出现蝴蝶。
  然后她又开始想自己今后要怎么办。她不可能一直藏在这里,也不能出去。可不管怎么想,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死亡的注定结局,她想不到任何一个求生的办法,不由陷入茫然的颓丧。前路迷茫,她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地活着。
  在神龛躲藏的第二日,她吃了些第二层神龛的供品。
  第三日,依旧如此。
  在此期间,院子里的门再也没被打开,她尝试过靠近门,听到外面有轻微走动的脚步声。院子里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东西,就算能爬出去,她也能预料到,院子外面肯定早已经围满了人,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看着红茧,心里很清楚,等到那个“神”从茧里面出来,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她没想到,那个神“破茧”的速度如此快。第三天夜晚,她再度从睡梦中醒来,迷蒙中,看见红茧落在了垫子上,红丝缠绕的茧表面出现了一抹白,那是一条白色的袖子。
  罗玉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就那样睁着眼睛看到天明,又看到黑色的长发从丝茧里露出来。
  封闭了整整三天的院门打开,有人踩着初升的阳光进来了。她们直奔神龛,罗玉安听到动静连滚带爬藏进帷幔后方,看见两个老太太把外面的四方帘子都挽了起来,而且她们还在继续往里走,把垂下的帷幔也一层层勾起,使阳光穿透神龛。
  罗玉安被逼藏进了最内层,但是这样还是无法藏住她的身形,眼看最后一层帷幔也要被掀开,罗玉安六神无主地跑到了红茧旁边。还没完全破茧的“神”露出大半身体,红色丝线组成的茧在散开的过程中堆叠起来,像被子一样堆在他身侧,罗玉安一头扎了进去。
 
 
第5章 04 氏神
  罗玉安一扎进那红色丝线堆积出的“被子”里就后悔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些红线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身体瞬间僵硬成一块石头,弓着背保持趴伏的动作不敢动弹。
  更让她感到僵硬的是,她的手和脑袋,好像都碰到了红茧里的另一具躯体。那种紧挨着一具冰冷之物的感觉是如此鲜明,鲜明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心脏都要停跳了。
  没有等她自己把自己吓死,最里面一层帷幔已经被人拉开,阳光照耀,四周一片大亮。
  两位老太太手持香柱走了进来,她们在最外层燃起香柱,虔诚地下跪,匍匐身体,将脑袋磕到地面,语气无比担忧而小心翼翼,“氏神,这一次只沉睡了如此短暂的时间,是否因为祭品之事没能完全恢复?”
  在一段时间的安静后,罗玉安听到一个声音,从她头顶极近的地方传来。
  “确实未能恢复。”
  这声音是隐秘的流泉,柔和,且缓慢。
  随着这回应,罗玉安感觉身边的神动了动,似乎是坐了起来,于是他不可避免地同样碰到了她。罗玉安只感觉轻飘飘的袖子拂过脸颊,瞬间头皮发麻,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对白袖子产生了心理阴影。
  发现旁边有一个异物,那位神似乎也顿了一顿,但随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重叠的红色丝线中坐起来。他坐在中间,就好像是神龛中的一尊真神,让外面的两位氏女不敢抬头直视。
  “一切都是因为这次负责祭品的秦氏子弟疏忽,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处罚。”
  “让您没能恢复全盛状态,是我们的失职,请您责罚。”
  两位高龄氏女身躯颤抖,悔恨自责,罗玉安在一片饱受惊吓的空白中,听到她们沙哑的声音,觉得她们仿佛是已经哭了出来。
  “小惩大诫,下不为例。”柔和缓慢的声音再度响起,瞬间就能驱散人心头的阴霾。
  不管外面那两位年迈的氏女是什么反应,罗玉安已经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这实在是很古怪的一件事,因为她靠着一个会吃人的神的背部,怎么想都应该害怕才对。可她好像被迷惑了,甚至都没听清楚接下来的简短对话,只发现那两位氏女退了下去。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但她面前的神移开了,有一只手从白色的袖子里伸出来,那只手雪一样苍白,霜一样冰冷,拂开了她脸上的一堆红线。
  前几天的夜晚,她差点被这个神吃掉,但那个时候他的身形动作都十分诡异,而现在的他,只看外表更像是一个人类。
  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和她的妹妹差不多大。在黑色的长发遮掩下,是一张出色的少年脸庞。他仿佛是在神龛里摆了千年的微笑神像,维持着亘古不变的模样,缭绕的烟气熏陶出他一双平静的眼,凝视她的时候就像在凝视人世间。
  罗玉安茫茫然和他对视了一眼,感觉自己看到了许多飘渺混沌的东西,就是没有看到一个“人”的感觉。哪怕他拥有着人的外貌,那双眼睛也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
  高台上的神像活了过来,坐在她身边,语气平和声音含笑地问她:“你怎会躺在此地?”
  那些堆积成一团的红线自动自觉地蠕动着钻进他两条宽大散开的袖子里。
  “我、我是……”罗玉安爬起来,局促地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这个莫名散发着一股威仪气息的神,“我好像……是祭品。”
  “原来如此。”他说话不紧不慢,语气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罗玉安听着这温和的话语,心中涌出无限希望,她乞求道:“您是神的话,能不能请您放我平安离开?”
  氏神依旧带着笑问她:“你曾杀人?”
  罗玉安毫无隐瞒,“是。”
  氏神:“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念,但‘恶’却只会在伤害他人之后汇聚于身体。不管因何原因,杀了人,便有足以令我吞噬的恶,你却有些不一般。”
  罗玉安迷茫:“我不知道。”在来到这之前,她都没想过如今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神的存在。
  氏神含笑望她,微微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罗玉安还想说些什么,看见两个老太太又来了,还带来了一队穿白衣的人,他们手中端着供品,托着淡红色的香柱。
  没人敢直视神龛中央那位氏神,自然也没人看到躲藏到氏神身后的罗玉安,氏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曾主动暴露罗玉安的存在。她们换上新的供品,燃起香柱,熟练地对着氏神叩拜,又迅速而有序地退了出去。
  神龛内青烟缭绕,被罗玉安下意识当做了遮挡物的氏神看着那些青烟,拢起两条袖子走出……飘出了神龛。他的头发微微往外散开,好像被无形的风牵引,袖子也是,令人不敢靠得太近。罗玉安愣了一下,不远不近地跟上他,像一条尾巴似地跟着他转了两圈,“您……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
  氏神和蔼地回答:“只是出来散步透气罢了,烟气有些呛人。”
  罗玉安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回答,一下子呆了。散步?明明就是用飘的,而且烟……呛人?虽说那个烟确实有点呛人,但是,神怎么会嫌弃烟呛人?
  “那,把烟熄灭?”她就像面对妹妹的时候,下意识顺着问道。
  氏神:“不可,那烟是用来驱蚊的,熄灭了夜间会多蚊虫。”
  罗玉安听到这回答,再次露出了迷茫呆滞的神情。驱……蚊?
  氏神于是轻笑两声,“我与你开玩笑罢了。那是有特殊用途的香,只要我醒着,每日都必须燃起。”
  有那么一瞬间,罗玉安觉得氏神好像一位略带顽皮的老者,和他过分年轻的面容完全不同,和她先前的想象也完全不一样。
  她的肚子忽然咕噜两声,发出饥饿的轰鸣。
  氏神感叹道:“是了,普通人每日都需要食物。”
  罗玉安低下头,“我先前偷吃了您的供品。”
  氏神:“无事,那些供品放在那本也是浪费,我并不能吃。”
  罗玉安小声请求:“那我可以再去拿一点供品吃吗?”
  氏神:“不可。”
  罗玉安:“……?”
  氏神:“我记得,凡人应当是要吃五谷的,只吃那些供品似乎不行。”他说着,笑着抬起了一只手,将袖子垂在她面前,模样又有点少年的明朗。
  罗玉安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缩着手看着他的袖子。
  氏神:“抓着吧。”
  罗玉安战战兢兢地抓住那柔软的“杀器”,跟着氏神走向院子出口。氏神寻常地飘了出去,她也被迫跟着快步走出去。院子外面果然守着许多人,个个神情严肃,穿着与现代习俗完全不同的古式衣衫,偏偏腰间插着枪。看到这些人,罗玉安就一阵紧张,拽紧了手里的袖子。
  但她很快发现,这些人对于她和氏神都表现得视而不见,目不斜视。
  罗玉安紧随着氏神的脚步,回头看了眼那些一动不动仿佛雕像的守卫们,走向了外面一座院落,又看见了那两个自称氏女的老太太,她们正带着几个年轻的女子跪在众多牌位前,口中念诵着不知道什么的歌。她们一边念一边叩首,似乎是在教导什么礼仪。氏神带着罗玉安从她们面前经过,她们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她们大概是真的看不见他们。
  原来这个大大的院落里还有这么多人,她先前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看见,还以为这里只有那两个老太太。白天的院落和夜晚的院落,也像是不同的表里两个世界。
  “到了。”
  罗玉安看见一个厨房,还有布置成餐厅模样的食堂。虽然外表是古建,但内里还是能看到现代化的机器和设备。走进去之后让人有点错乱感。
  “人都是在此享用食物。”氏神给她介绍,像个周到而礼貌的主人正在待客。
  罗玉安看见许多食物放在干净的盘子里等人取用,她好几天没吃过正常的饭菜,而且这些食物香味浓郁,根本控制不住咽口水。
  氏神含笑抬手示意,罗玉安取了一次性的碗筷,试着去取餐。她一手还不敢放开袖子,生怕显露出身形被不远处做菜的厨师们看见。
  看罗玉安迟迟没有动手,氏神建议道:“不妨尝尝这个。”
  他指着一道酱香浓郁的鸭肉,罗玉安听话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氏神语气和缓略带好奇地询问她:“如何?是怎样的味道?”
  虽然很美味,但罗玉安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表达,只干巴巴地描述说:“就是,肉的味道。”
  氏神感叹:“肉的味道……听上去似乎不太好吃。”
  奇迹般的,罗玉安瞬间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画面,顿时觉得嘴里美味的肉有些令人作呕,但她不敢吐出来,坚强地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
  不过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吃肉了,好在氏神也没有一直劝她吃肉的意思,颇有兴致地看着那些食物,时不时建议她吃某一种,然后询问一下味道。就好像是他自己不能吃,所以只能看别人吃,然后问一问味道自己想象一下。
  再一次在他的建议下试吃了一个猫猫形状的小面包,罗玉安含糊地问:“您不能吃这些吗?”
  氏神:“不能。”
  罗玉安本想问一下吃了会怎么样,又想起那天式神咬了自己一口,结果趴在地上吐的样子,默默闭上了嘴。
  吃饱之后,她又抓着氏神的袖子离开,看到自己来时的走廊,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问道:“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氏神仍是和平交流的模样,回答说:“你暂且在此处待一段时间。”
  罗玉安听明白他的意思,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已经比她先前预想的情况好了无数倍,氏神没有杀她的意思,或许一段时间后,她就能平安离开这里。只要能活着离开就好,她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氏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个神龛里,像一座无趣的雕像,而那两位氏女一天三次过来上香叩拜,进行祈祷,至于其他人,他们没有事都不能靠近神龛,连院子也进不来。
  两个老太太来做祈祷,罗玉安就躲在氏神背后,其实她有点疑惑,作为被这里所有人敬畏的神,氏神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存在告诉这些人,要搞得好像偷偷摸摸在背着家人养野生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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