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慕明韶拉住了手腕,将一个铁制的精巧的盒子塞入了她手中,“将这盒药膏带回去一道用,伤口深便多涂些。”
谢依依自然不敢想他会是在心疼她,垂眸望着铁盒上精巧的花纹,低声道:“你是怕我这血白白浪费了吗?”
她说罢,气氛不知静默多久,显然慕明韶便是默认。
接着便是呼吸一窒,才艰难地用细弱蚊呐的嗓音说了声告退,兀自出了屋。
慕明韶对她这样多不耐,还留着她兴许也只是因她的这些用处了。
那铁盒上的花纹她看着似曾相识。
杏林瀑布,倒像是慕明韶腰间的那块玉佩。
她捏着铁盒,刚踏上门前的小道上被另一侧赶来的常安喊住了。
“师娘…你刚才那样问师父,难不成真想离开吗?”
他气喘吁吁地说着,稚嫩的小脸透出几丝烦躁:
“可是你上回离开了,不还是叫师父寻到了吗?”
他是做徒弟的,自然盼着师父好。
是以,他看到慕明韶将谢依依留下时,是欢喜雀跃的。
“可我不想待在这处了。”
谢依依摇了摇头,嗓音倏然间便添了几分哽咽,连她自己都听得出语中的绝望。
“常安,他…多少真把你看作徒弟,他是在意你的。”
“至于我…在他心里头,兴许连你养的猫儿都不如。”
“我是他道上碰见的意外,可说到底,也只是一时兴起。”
如今的她,再也不会想着慕明韶当初应下她的恳求,是因她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而被她的诚心所打动了。
她对慕明韶而言无足轻重,若非有些用处,说不准就如丹雀宫里头那些惹得慕明韶不悦的下人一般,下场凄凉。
常安看着谢依依的脸色比他喝了苦药时,更为苦涩。
可他愣是憋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其实也是个意外。
他也过得挺苦的。
只是不如谢依依这般,身子苦了,心里还得被不住打击。
慕明韶训他最重的言语也不过是说他“毫无长进”
“师娘…今日那个女人让我心里不太舒服……”他嗫嚅着开了口。
也是想给自己寻个借口。
他说罢,眼看着谢依依对他轻点脑袋。
“我知晓她心思不纯,我就是觉得…即便她对付慕明韶也无妨……”
谢依依手掌微弯,指尖还未触到掌心,便是一阵剧烈的痛楚。
她说得这样平淡,多少也是…她认定灵岚伤害不了慕明韶。
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慕明韶为着心里的野心铺垫不久,她总不可能让他抛却自己的野心。
加之他是她的恩人,她本该顺着他来。
可她做不到。
她就是见不得兄长有一星半点的可能遭受危险。
“常安,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再带上红糖一道去寻你。”
她看着常安垂下眉头,一副纠结得难舍难分的模样,主动撇开了话茬,嗓音轻柔地提道。
常安与她一样。
他是个孤儿,几年来的一切都是慕明韶给予,她也不想强迫他违背心中所想。
常安不情不愿地回了她一声“嗯”,抬眸看了眼谢依依两步之外的灵岚,还是略显失落地朝着小路另一旁走去。
见状,谢依依也轻呼了口气,裹紧了身上披着的素色斗篷,转身到灵岚身侧,将怀中的令牌取出递了过去。
灵岚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眼,有些莫名地问她:“这是他给你的?”
“每月初一十五可出宫,只是……他应当会派人守着我。”
听她这样说,灵岚勾了勾唇角,打量着黑金令牌的眼倒映出几点光芒,语中带了几分打趣的意味,“担心你碰上什么危险么?”
谢依依觉得她是明知故问。
即便真是为了她的安危,
估计也只是舍不得她那点血白白浪费了。
她抿着唇没答。
这事她不想灵岚知晓。
她也不傻,看得出灵岚并非什么善人,往后真有何冲突,不一定比慕明韶手软。
“后日便是初一了。”
灵岚自顾自补了句,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喜悦。
*
两日的时光不过转瞬即逝,这丹雀宫也不算小,就算花了两日,谢依依也未将里头的景色全部看完。
但已是初一了。
谢依依拿着牌子跟宫女一道出去,与灵岚身上所穿着的皆是明黄色的袄裙。
灵岚出了宫便与她们一行人分开,独自一人去街西,想买些糕点。
其他的小宫女难得出来一回,心里头想的则是那些漂亮的饰物。
谢依依友人少,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心里头竟是难得的安宁。
再回宫,灵岚手中果然提了两锦盒的糕点,一回飞月阁屋子里,便将其中一个打开了给她瞧。
“我…我不爱吃这些……”
谢依依没看明白,摆了摆手回她。
她几乎没什么喜好。
真要说,她倒还觉得那些泛着苦味儿的药好喝些。
如此想着,她似乎从飘香的糕点里头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抬眸望着灵岚,皱眉问道:“这里头下了药?”
她话音一落,灵岚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但依旧平静地回答她:
“是迷药,服下神智恍惚,稍加诱惑,便可乖乖吐出真相。”
谢依依闻不出这具体是什么,但她可以确信,这并非迷药。
曾经慕明韶与常安说时,她在一旁是听过的,那几味该有的草药一味都没有。
况且……
“慕明韶他总不至于闻不出来。”
连她都能轻易的嗅出。
“若是不行,就去给那个叫常安的小子用,他不是信你得很吗?”
灵岚没反驳她,只语调轻松地又提议了番。
谢依依眉头微蹙,给那锦盒盖上了盖,轻声道:“送去给慕明韶瞧瞧吧。总归他现在…还不会轻易要了我的命。”
第二十三章
慕明韶静坐在罗汉床一侧。
如今天黑得快,窗子外铺进来的光芒愈发黯淡。
他支着脑袋,手捧书卷,目光却望向一旁的桌面,神情若有所思。
本该想着的,是他那两位兄弟的行踪。
可木桌花瓶一侧的小块空缺却不由让他思绪飘到了谢依依身上。
他母亲的物什一向保管的很好。
那铁盒长空着,他便放了些药膏进去。
可他从未想过赠人。
几日前他竟然因谢依依手掌的伤口略显狰狞,而随意地赠了出去。
他,竟会对旁人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慕明韶垂下眼眸,将书卷拍到了身侧的小桌上,搭在蓝皮书面上的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是双贵族公子的手该有的模样。
这双手,行事皆有目的,治病救人,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桩买卖。
可他帮了谢依依有何好处?
他瞧着自己的手在书面上缓缓攥成了拳。
再然后,小桌被摆上了一个模样精致的木制锦盒。
“这是今日出门买办时顺便买的糕点。”
谢依依在另一侧坐下,抬手正要将锦盒打开,却听身侧之人冷不丁问出一句,“谁许你进来的?”
她动作一滞,一时未反应过来。
刚才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未拦着她,她自然就这么进来了。
她手指捏着锦盒盖,还是掀了开来,一股子糕点的甜腻味儿在屋中散了开来。
谢依依闻着,觉得那一丁点草药味似乎比先前还淡。
来都来了,她打量着慕明韶的神色,将锦盒往前缓缓推了一格,语气仿若无奈:
“可我都已经进来了……”
进来了,再赶出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慕明韶瞥了那糕点一眼,边将书卷合起搁到一旁,边淡声问她:“这糕点中的料是原先就有,还是你加上的?”
“是特意买的药膳糕点。”
她强压住心底的一抹慌乱,搬出了灵岚不久前告诉她的一套说辞。
话音落下,慕明韶唇角却勾出抹笑意,“谢依依。”
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谢依依不安又往上增了一分,她手攥着腿上布料微微颔首应答。
“旁人不知晓丰国的九皇子精通药理,你兴许料想不到丹雀宫里头有多少冤魂是因送错了吃食。”
慕明韶唇角笑意未收,嗓音却愈发地冷了下去。
秋风刮动未合的窗户,拍打在石墙上,发出几阵沉闷的声音。
谢依依早不是头回见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唇角含得笑意却让她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惊恐。
她在慕明韶跟前练出来的几分胆子永远跟不上他愈发诡异的性子。
可……迷药总不算是害人。
她蓦地垂下了眼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糕点,的确是从药膳坊买来的。”
她说完,慕明韶却轻声冷笑,“那便是药膳坊的问题?”
他嗓音一顿,再开口,语中带了一丝轻蔑:
“或者,不妨你尝一口?”
谢依依秀眉颦起,灵岚与她说,她在外头候着,应当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伸出一只白软柔嫩的手,手心这会儿只有一片浅浅的疤痕。
随意挑了块缀着桂花碎瓣的桂花糕,她轻咬一口,待咽下,才递到慕明韶眼前。
慕明韶面色平静,缓缓抬起了手,捏过了那块桂花糕。
反手丢弃在地面。
“谢依依,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蠢。”
慕明韶冷声对着她开了口,言语间透着几分狠厉。
他帮这人可果真是场亏本的买卖。
不说谢凌川已因风无珩的事让皇上生了几分警惕,他也并非要用那只血蛛去救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被他凌厉的眼眸盯得一缩,哪怕一时间倒没什么难受的感觉,见他如此,谢依依心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慌乱。
“这里头是毒药吗?”
慕明韶几乎不假思索地轻声答她:
“是。”
那墨色眸子中透出的情绪让她愈发看不明白,心底也愈发慌乱。
“那…我会死吗?”
她攥了攥掌心,指尖似乎还留着那糕点的碎屑。
并非多信任灵岚,就像现在,慕明韶的言语,她也同样半信半疑。
只是她心头才发觉,因灵岚与她这会儿所行的道相同,她竟然就不曾对灵岚的话语有半分猜疑。
她沾着碎屑的指尖凉了几分,顺着血液沁入心底,便又听慕明韶嗓音低凉地回她:
“会。”
既会死,那他竟未与她早点说清楚。
她只能庆幸,灵岚还在外头候着。
只是她身子忽地变得很奇怪,脑袋又晕又沉,仿佛随时能倒下。
似乎也因此,连冷暖都察觉不出,入冬的时节,却燥热得如同身处炎炎夏日。
“我……我先离开了……”
她仓促间盖上了锦盒,手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提起。
偏又着急去寻灵岚,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
结果发觉自己根本迈不出步子。
周遭事物恍然间打起了转。
灵岚与她说,这是迷药,闻着不像,还真有迷药的功效。
她难得在心里暗骂一声,便直直坐回了原先的位子,只是那软榻比原来又软了几分,腰肢也莫名被勾上了什么物件。
再往后,她眼神的场景皆转起了圈圈,她知晓自己还醒着,可偏偏不晓得身子外头都发生了什么。
双眸再度映入熟悉的光芒,不同昨日黄昏的黯淡,这会儿已是白日。
“您醒了?灵岚想进来,让她进来吗?”
她眨了眨眼,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景象,未有动作,便听近旁有个轻柔的嗓音与她说道。
这嗓音让她彻底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卧房的摆设,她分明还在慕明韶的的屋子里。
昨夜的事情她一星半点也记不起来,只是,这会儿她在厚厚被褥下的身子不着一丝半缕。
她几乎惊得忘了床边还有人候着,直接坐直了身子。
透过薄薄的帷幔,外头候着的小宫女将里头谢依依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那柔软曼妙的身姿,
小宫女颤颤巍巍将手中捧着的一身亵衣伸进了帷幔里头,轻声道:
“殿下让我听从您的吩咐。”
透着白日光芒,谢依依可以清楚的瞧见白净的身子上点点的红痕。
她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可她一时间也无暇思考昨夜之事,毕竟,心口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了。
她的嗓音难得的冷得如同寒冰,“让灵岚进来。”
灵岚踱步进来时,谢依依已套上了一身亵衣。
见灵岚面色如常,她心中怒火又增了几分,支走了屋里唯一的宫女,才扬声质问道:
“你究竟想如何?”
“我昨日说了,那糕点若是在慕明韶身上没用,便去他那徒弟身上试试,昨日你未回房,我便去寻了那小子。”
灵岚平静地一字一句缓缓答了她。
谢依依听着,心中却浮现了慕明韶昨日的话,她紧抿着红润的唇,面色忽地冷了下去,“你难道不是早想着去找常安,再要了慕明韶的命吗?”
听她如此说,灵岚未立刻答她,缓步走到了木床一侧,靠在床柱子上,站定身子,又缓缓弯了唇角才答她:“他死了不是才能走得更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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