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隐有无奈:“母后果然下得去手,那宗庙里,可都是我梁氏诸位宗祖的玉牌,他们有的,为我大余开缰拓土、治国守成,有的,为我梁氏开枝散叶、繁育子嗣,母后若真做了那等事,就不怕夜间难以安寝?”
宋皇后完全被这些话给盯在原地,连一双眼珠子都发起木来。
她蓦地想起梁旻来。
自打梁旻回宫后,宋皇后每每见他,都觉得十分不适,不仅因为此人是余莳欢之子,更因为,此人看她时的眼神。
笑,或是不笑,梁旻的眼中,永远闪着阴恻恻的光。
打那以后,她时常会觉得,似有一个可怕的暗影,在她的眼帘中摇晃。
想出那引火宗庙之事时,她也不是没有过心颤与怯意,可只要想到自己百年之后,要与余莳欢同在一片陵寝,她就只剩满腔狂怒。
皇室的宗祖玉牌又如何?
他梁同甫,敢屡次公然拿余莳欢来恶心她,那样的下场,也是他们应得的!
宋皇后正陷入思拗之际,又听梁致开口了:“再有一桩,母后可有想过,此事若被父皇查出,会是个什么后果?”
不待宋皇后有反应,梁致继续,且表情严肃了些,紧盯着她:“损毁太庙,理法俱难容,母后极有可能被打成罪妃,入那宗正寺押看。而身为罪妃之子,儿子自然也与那储位失之交臂,父皇便可顺势扶梁旻为储,而后,父皇便慢慢清理往日与母后交好的朝臣…等这种种大局已定,母后再是有天人妙计,却也难翻出天去了。”
几皇刺激之下,宋皇后又惊又怒,终于拍案而起,嘶声骂起来:“混账东西,休要在此危言耸听!我看你今日,就是来气本宫和咒本宫的!给本宫滚!滚回你的府里去!”
见梁致驻足不动,宋皇后再摔了件玉器,昂着脖子冲帘外喊道:“苏弄!苏弄呢?给本宫滚进来,把你主子带走!往后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他出府,否则本宫扒了你的皮!”
宋皇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苏弄的身影,倒是全晁只身进来了。
全晁见宋皇后怒意肆虐,惶恐不已,忙勾着身子上前去劝:“娘娘息怒,可别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气坏了。”
往日慈祥温惠的宋皇后,现下面容扭曲,简直要像市井妇人一般捶胸跌足,她指着梁致:“怎能不气?本宫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这些年来,本宫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全晁,你且说给他听听,说给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听听!”
全晁显然,是已经把这当中的事给听了个全乎的,他哀苦着脸:“二殿下,娘娘所做的一切,当真都是为了殿下您啊!您怎可这样寒娘娘的心?您听老奴的,赶紧向娘娘认个错儿,别再糊涂了。”
“全公公…这是在训斥本殿?”
梁致寒星般的眸子轻飘飘地落在全晁身上,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看来本殿当真是毫无威望在身,母后能呼来喝去便罢了,何时起,母后宫里的近侍,也能摄母后之威,骂本殿一声‘糊涂’了?”
虽是在笑,但他的眼神却似密云不雨,让人望而生畏。
在这样的眼神逼压下,全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讷声辩解道:“老奴不敢。”
梁致移开眼,去看宋皇后:“母后别急着否认这种种后果,母后可知,您寻的那位李少卿,已被余国公收买?”
宋皇后横眉,下意识想斥他越说越离谱,可又突地反应过来,这当中有个不争的事实——她找的人,确实是太常寺的李少卿!
宋皇后还没从愕然中脱神出来,全晁已经连声低呼道:“怪不得、怪不得老奴上回与他谈事,他眼神躲闪,老奴还当,他是怕给人瞧见才那样,原来、原来他竟然已经投了余国公!”
定了定神,全晁眼色疑问:“此事,二殿下如何知晓的?”
梁致并不答他,而是再度去问宋皇后:“母后可还记得儿子今日所求?吵也吵过了,这事到底是何考虑,还请母后示下。”
宋皇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一介孤女做皇子侧妃?她妄想辱我门楣!”
梁致将眉皱得死紧:“父母双亡这事,月儿她又有何辜?母后明知我爱她至深,还总要用孤女这样的话去辱她,母后…当真是对儿子毫不在意的。”
话到最后,他语气已经要冷至极点。
眼见这母子二人间的气氛越发紧张,全晁扯了扯又要发作的宋皇后,附耳过去,与宋皇后小声耳语了几句。
宋皇后听罢,怒目:“你又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宋皇后固执至此,全晁为难地看了眼梁致。
梁致会意:“既母后与全公公有事商谈,那儿子便去这园外走一遭,移时再回。”
说罢,他转身便出了殿内。
御园中,苏弄小心翼翼地跟在梁致身后,话也不敢说半句。
梁致对殿内隐隐传出的,宋皇后的斥疑声充耳不闻,走完一圈,也不在外多停留,便再度回了殿内。
才入内,就得了宋皇后满是厉色的一记瞪眼。
梁致跨过一室凌乱,掀袍坐在椅子上:“如何?母后可有主意了?”
全晁低声:“娘娘,您好好与二殿下说说,莫要动怒。”
宋皇后忍了又忍,尽量压下胸中火气烧出的亢急。
她平着声音,说道:“你与如清圆房,本宫就许你纳那彭氏女做侧妃。且你得保证,在如清或是萧嫦诞下子嗣前,那彭氏女,不得有孕。”
这不得有孕的意思,除非婚后梁致不碰彭慈月,否则每回二人同房过后,彭慈月就得服用避孕的汤药。
梁致自然也想了这一层,他的脸微微发青。
是药三分毒,况且那避孕汤药本就性寒,而月儿又是个体虚的…
宋皇后的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这已经是本宫最大限度的让步,我儿可要考虑清楚了。你用命威胁本宫?好,本宫可以不动那彭慈月,但你别忘了,彭慈月可是有亲人在世。这近的,有岳憬一家人,远的,还有她本家,本宫若想折腾她,可有的是法子。”
想起来前,康子晋提示般的预言,梁致苦笑起来:“儿子果然…还是低估了母后。”
说罢,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母后,就这样见不得儿子好么?”
宋皇后只听得到他表面的意思,便眼露轻蔑之意:“我儿,本宫说过了,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性,本宫理解,亦为你感到高兴,可本宫也劝你一句,莫要不自量力。纳了那彭慈月后,你往后需得乖乖听话,像今日这些混账话,本宫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
“——再有一个,那彭慈月的身份不能太低,虽岳憬已升做中书侍郎,可她到底不是岳憬亲生女儿,身份着实是低微难看。此事,本宫已想好,便让她在婚前,择日拜你姨母做义母,如此一来,说出去也好听些。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俩都不在,拽侯爷出来露个脸。
Q: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想问下,对于大家都嗷嗷叫,想让你体验一把火葬场追妻这事儿,你咋看?
侯爷:“……”
Q:对于现在有盆友看上七皇子、有盆友觉得骆垣挺不错,就是没有给你打call的,请问这事儿,你又咋看?
侯爷:“……”
Q(对付沉默,放大招):你就不怕…嘉嘉她另有西皮?
侯爷(暴起):反了她了!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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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安侯府这事, 绝对是梁致来前,谁也没有推料到的。
他怔了下:“此事,不知姨母之意, 须得等儿子晚些时候,去姨母那处求上一求…”
宋皇后不耐地截断他的话:“求什么?你堂堂皇子用得着求人?这事儿派全晁去说一声就行, 你要是有时间,不如多与萧大人碰两回面,再好好想一起,如何利用他牵制周化。”
听了这话, 梁致从怔愣中抽身出来,俄而笑着摇摇头:“许是儿子没有表述清楚, 又许是母后理解有偏差,无妨,那儿子便直说了。今后,这些事该如何去做,儿子自有成算, 不劳母后操心。”
一语述毕,他站起身:“母后,苏弄既是我身边人, 这一仆便侍不了二主, 若再让儿子发现母后私召他问话,此人, 儿子便不会再留,给他净身后,让他做个寺人,再送来母后这长春宫中伺候,母后瞧着…可好?”
宋皇后怒不可遏, 忿然之下,呼吸都险些梗塞:“再四威胁本宫,孽子,好个孽子!反了你了!”
梁致敛眸,仍旧毕恭毕敬地行过礼,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长春宫。
全晁一边给宋皇后顺着气,一边宽慰道:“依老奴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皇后娘娘莫要急。您想想,往后纵然您领着殿下登了储位,为殿下捧得了那冕旒,可终归这治理天下、统驭百僚的,还是殿下自己。殿下有气性、有谋划,才可堪当大任…”
宋皇后极其不悦地挥开全晁:“大任岂是那么好当的?气性高也值得夸耀?他眼下不过是个皇子,便生出这样忤逆的心思来,若本宫这时便不再管他,任他横行肆意,往后他那眼里,可还会有本宫这个母后?”
全晁还想说些什么,宋皇后躁意十足,烦得愁眉锁眼:“行了,你别说了。准备一下,晚些去博安侯府,将这事通知给本宫那妹妹。告诉她,走个过场罢了,让她往后不必和那彭氏女太过亲近。那彭氏女,本宫得了机会,定要除之!”
***
翌日,当梁致来到岳府,说出要纳彭慈月做侧妃时,岳府一家人都震惊不已。
而彭慈月,本来是并不愿意的,可梁致再三恳求,想和她单独谈谈,这回,彭慈月没有拒绝。
在岳清嘉和老爹老娘等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后,梁致和彭慈月双双出现了。
不知道梁致说了些什么,但彭慈月最终点了头。
这还不够,接着,梁致又说了康太夫人将收彭慈月做义女的事,岳清嘉目瞪狗呆之余,在心内猛拍大腿。
卧槽?这对那博安侯来说,不就是心上人变义妹、还嫁给了自己表弟吗?
这什么狗血剧情?
刺、刺激。
她说什么来着?
剧情一定会自动校正的,波折再多,男女主最终肯定会在一起!任男配手段再多,也翻不出花来。
想起康子晋来,岳清嘉心内怜惜不已。
啧,小老弟真可怜。
这座城,到底是多了一个拉肖邦的人呐。
***
彭慈月在博安侯府走过场认亲那天,岳清嘉看着康子晋被彭慈月叫“兄长”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简单要笑瓜了。
被迫当哥,从表面来看,她就能脑补出这侯有多抓狂、多不情不愿。
而厅外,栖桐和祝金正咬耳朵说悄悄话。
祝金嘀咕:“你说这岳府几位怎么连句谢都没有,他们该不会以为岳大人,真是被二皇子救出来的罢?要没有主子,岳大人哪能这么快就出狱,还顺势升了官阶?”
栖桐咂咂嘴:“谁说不是呢?要真指望二皇子,岳大人指定还在牢里受罪,今年都脱不了困。”
祝金想了想:“诶,你说主子被这岳小姐追着跑了这么久,会不会是因为动心了,才施以援手?主子以往,可不是会管这等闲事的人。”
栖桐突眼:“别胡咧咧,你忘了么?七皇子极有可能是想利用彭姑娘对付二皇子,才出手坑害岳大人的,要是不救,谁知道他又要使什么坏?况且岳大人当上中书侍郎,对二皇子也有好处,再说了,不快些帮二皇子娶到彭姑娘,二皇子怎么能安心争储?”
祝金有些纳闷:“主子不是说了,七皇子也可能,是对这彭姑娘有什么男女间的心思,才使坏的么?”
栖桐摇摇手指:“这不是还没查出,他二人以往有什么实际接触么?所以我觉得,还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更有可能。”
这事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是以,祝金也没再讨论下去,而是转而忧心道:“二皇子痴心是痴心,就是有点主次不分,男子汉大丈夫,肯定是以事业为重,怎么能老是被情爱牵扯?害,你说咱们主子往后要是有了欢喜的女子,会不会也像二皇子那样?”
栖桐对他的忧心嗤之以鼻:“一大早的,你就灌了两斤马尿了?咱们主子是什么人?他最是英明果决,怎么可能为了情情爱爱这种事伤神?尽瞎操心,有那时间——”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祝金用手肘猛怼了几下:“快看快看,那岳小姐又去找咱们主子了。”
厅中,乐得慌的岳清嘉游移到康子晋身边。
她想拍拍康子晋的肩安慰两句,顺道找找存在感,可才抬起左手,就被康子晋的眼神给看缩了回去。
岳清嘉郁闷至极。
这是给他当丫鬟当出后遗症来了么?怎么人家随便拿眼一瞟,她就怂得一批。
岳清嘉重振旗鼓,假装淡定自若地,和康子晋打了个招呼:“那啥,好久不见,侯爷最近还好吗?”
康子晋看了眼她还吊着的右臂:“谢岳小姐惦念,本侯好得很。”
“哦…”
岳清嘉没话找话:“对了,我上回送侯爷的礼物,侯爷收到了吗?还喜欢吗?我挑了好久的,花了好多钱的。”
康子晋:“那不是本侯的银钱么?”
岳清嘉大着脸:“现在送礼物要求这么严格吗?一定要用自己的钱?再说了,那不是给我的晌银吗?侯爷还管我怎么花?”
她正试图拿出老话术,来强调心意的重要性,就听自己老娘的声音传了过来:“嘉嘉,该走了。”
宋氏挽留道:“咱们两家也算是亲戚了,岳夫人何用着急回府?不如留在府上吃餐便饭可好?”
钟氏道:“谢太夫人盛情,只是府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实在不便久留。”
宋氏见状,只能笑着:“那便不强留岳夫人了。”
她拖起彭慈月的手,眼色爱怜,说得一口台面上的漂亮话:“孩子,我虽与你是头一回见,但已经觉得十分投缘了。妙姐儿委实吵闹,我总想要个温婉些的女儿,这不,天爷怜惜,就把你赐给了我,想来,咱们这也是命里的缘分,往后若是没什么事,多来看看干娘,对了,带着嘉姐儿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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