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有些宗室若是家中有女,都会提前收个义女在膝下养着,就是以防要去那阳善和亲,圣旨若到,直接送上义女,便可保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像博安侯府这样的外戚,与和亲之事,本是怎么着不搭边的,所以栖桐才会这样忿然不已。
车外,祝金洪亮的声音传进来:“依我看啊,她就是人已经不正常了,现在是做梦都想嫁给主子,什么恶心手段都使得出来,这样的疯女人,不如早些把她给处置了,省得她以后还要作怪。”
栖桐白眼:“处置她?你说得轻巧,她好歹是个公主,哪里是说处置就能处置的?肯定得从长计议。”
说完,他看着沉眸的康子晋,低声问道:“主子可有化解之策了?”
康子晋淡声:“不过换个人选罢了,此事,不难。”
栖桐点点头,可见他仍然浸在思绪中的样子,不禁再度问道:“主子现下,可是在为何事忧心?”
康子晋沉吟半晌,开口说了几件事。
听罢,栖桐惊得张大了嘴:“主子要亲自去求圣上?”
康子晋的眸光格外幽沉:“既然已经在助致弟行事,又岂能永远在幕后?我要入朝堂,自然得在圣上面前露个脸。”
栖桐恍然大悟,又想起后面那件事来:“邓大人那处,倒是不难说动,可皇后娘娘与圣上…能同意么?”
康子晋极其微妙地笑了两声:“堂堂长公主既能冲喜,又为何不能守节?邓大人若有这要求,自也合理得很。圣上,或会怜其女,可皇后娘娘,向来最会权衡利弊了,不是么?”
话语间,康子晋一双瑞凤眼已是冷如寒冰。
是他低估了梁姹,敢算计他的家人,试图威胁他?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
翌日,大内。
入宫觐见的康子晋被梁姹堵在宫道。
她眼里燃着狂热的光,面颊上漾起一片红晕:“表兄是来找我的么?”
康子晋声音冷冽如劈:“臣,为何要寻公主殿下?”
他的眼神沉静犀利,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让梁姹心里好一阵慌乱,她语无伦次地答道:“听闻、听闻妙姐儿要被嫁去阳善和亲,我便想着,表兄当是要入宫来、来寻我问问情况?”
康子晋冷笑:“确实要问,臣倒想问问长公主殿下,妙姐儿与殿下虽不甚亲近,但你二人也是表姐妹,她虽性情顽劣,却也未曾对殿下不敬过,不知殿下,为何要使计坑害她?”
梁姹眸中猛然颤动,被这一通诘问给激得惶惶然,她下意识去否认辩解:“我、我没有,表兄,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男人平直无波的声音:“事已做了,殿下何必狡辩。”
在康子晋锐利黑眸逼压下,梁姹额上逼出涔涔虚汗。
少顷,她把心一横,脱口道:“若是、若是表兄去向母后求娶我,我自有法子,让母后收回成命,再把这和亲人选,改为旁的贵女。”
康子晋目露阴鸷之色:“公主殿下…这是在威胁臣?”
见得他这番神情,梁姹瑟缩了下,把唇都咬得泛了白:“我也不想这样,是表兄逼我的。”
康子晋嗤笑道:“臣逼殿下?就算殿下是天子之女,可这男女之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四个字,臣自问已表露得十分清楚,臣对殿下,从无男女之意。且容臣现大胆问问,殿下究竟思慕臣哪一点?臣,改就是了。”
梁姹含泪欲滴:“表兄…表兄就这样厌恶我么?我不过是爱慕表兄罢了,表兄何至于这样伤我的心?”
“殿下都开始算计臣的家人了,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臣纵是无用,也不能坐以待毙,就这样任人欺压。”
不欲再多说,康子晋举步就走。
梁姹急声:“表兄要去哪里?”
康子晋再度被拦,眉心愠色聚积:“公主殿下与皇后娘娘,这是摆明欺我博安侯府无势。博安侯府虽出了臣这么个无用的,但祖上也曾是大余的世代忠良,为大余拓过缰主、退过强敌的,而今,却要臣妹担了这宗室女的使命,被送去那偏远之地和亲,使我侯府骨肉相离。”
“——现下,臣的母亲已病倒在府上,需得汤药续命,昏梦中的呓语,都在求皇后娘娘开恩,臣妹亦是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臣,怎忍心见家母与家妹这样受苦?只得豁出这张厚脸,去求圣上作主了。”
说完这些,任梁姹再呼再唤,康子晋只头也不回地,往勤政殿去了。
*
移时,勤政殿内。
明元帝一边翻着手里的奏章,一边听康子晋说话。
半晌后,听完康子晋的几桩请求,明元帝脸色如常,既不感意外,也不见动怒。
这事委实,是宋皇后前头想得太美了,明元帝对她已经厌恶至极,怎么会因为一个和亲的事情,就对她有所改观。
之所以会应下,且命人拟旨,盖是不想和她多话,才敷衍应了的。
现在见她坑害母族亲戚,反惹得人来向他求情作主,看来这博安侯府对他那位皇后,生出不满了。
宋皇后与外戚不合,是明元帝乐得所见的。
算计博安侯府,亦是他从没有想过的。
当年,在莒城关一战之前,他确是有收兵符的想法,但他却没想过,要以那样的方式。
老博安侯是大余威名素著的武将,令外敌闻之胆寒的对象,这样的人杰,明元帝怎么可能会贸然为了兵符而处杀。
想当初,要不是老博安侯在城中发出的求救信,全被宋皇后给截了,明元帝必是会派人前去增援,怎么也不至于,就那样让大余损失了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
明元帝阖上奏章,与康子晋闲聊起来。
“你今已二十有余,这样的年岁可委实不小了,为何仍不婚娶?”
康子晋露齿一笑,笑得极其粲然不羁。
虽是来求人的,可他神态松懈,从容得仿佛在跟普通长辈叙话:“臣,自知是个浑的,这些年来也未立过什么功,空有侯爵之名在身,却抵不过花名最盛,想来…也不会有哪家,愿意把府里女儿嫁给臣这样的浪荡子。”
看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明元帝爽朗地大笑几声,伸出手来,虚虚点了康子晋几下:“俗语亦有言,这浪子回头、金银不换,你如今有心要入朝堂来,为我大余建功立业,也为时不晚的嘛。”
康子晋禀手:“陛下所言甚是,臣听教了。”
明元帝叹了口气,这才肃言道:“昨日,皇后来与朕说及和亲之事,朕也斥过她胡闹,可你那姨母…你也知,她素来是个固执的,朕没法子,只能暂且遂了她的意。今日你既然来了,一会儿,朕便命人把那旨意给撤回。你放心,老侯爷为国尽忠、捐躯沙场,你兄妹二人皆是我大余忠良之后,朕岂会那般不通人情?”
说着,明元帝还扼腕感慨起来:“你也曾是我大余的栋梁之才,若不颓废这些年,当初好好培养,也不会比令尊差,指不定,还又是我大余一员沙场猛将。唉,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好在,你现下醒悟了。
帝王之言,择而听之,某些话,可入耳,却莫要入心。
康子晋眼里的笑意流露到唇边:“陛下威德入海,现我大余时和岁丰,臣民无不讼赞陛下功劳,您身旁衮衮要臣,当中自有不少能人将才,臣一个半吊子都不算的,哪里值得陛下惋惜。”
明元帝拊掌大笑,明显是被这通好话说得悦然不已。
未几,他问康子晋:“老侯爷生前是武官,也是带你在军营里历练过的,你如今…是想入兵部?或是枢密院?”
顶着那带有审视的目光,康子晋笑道:“臣对军兵之务无甚兴趣,也无一技之长在身,就想向陛下讨个文官当当。”
明元帝收回目光后,想了想,便颔首道:“如此…你便去门下省罢,让于中令给你派个职阙,朕记得,中书省,似乎缺个右司谏。”
中书省?
康子晋的眼皮跳了两跳,心下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这时,有宫人入殿来禀:“陛下,九公主醒了。”
明元帝眼睛一亮,立马站了起来,对康子晋道:“好了,朕要去看朕的小九儿,不与你多说了。”
末了,他还调侃道:“你瞧瞧,朕都有小九儿了,你还孤身一人,这男儿有了家室、身边得了妻儿,才愈发懂得要奋进。这样,今后你若有合意的女子,大可与朕说,朕,为你赐婚便是。”
康子晋眉毛微动,禀手道:“那臣,便先谢过陛下了。”
***
晚些时候,博安侯府。
料峭春寒,僵缩的万物还未复苏,光秃秃的庭院中,处处都是冰雪消融的景象。
屋檐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双少女盘着腿、对坐在软垫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激动地发号施令。
“看我威猛赛班,大杀你蟋哈元帅!”
“崽崽加油,发挥你的蟋哈精神!给它来个黑虎掏心、猴子偷桃、腰马合一 !”
“赛班冲啊!听本姑娘的,白鹤亮翅、泰山压顶、鹞鹰展翅…杀!大杀四方!”
“蟋哈别怕,让它尝尝你的碎瓜拳!”
“赛班别怂,上你的飞天锤!”
“……”
这中气十足的俩人叫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院子里头有人在掐架。
就这么不带停歇地嚷了老久,右边梳着单螺髻的姑娘迸发出胜利的呼喊声:“蟋哈,争气!给面儿!麻麻爱你!”
左边眉眼英气的姑娘一拍大腿:“岳清嘉,你使诈!我就说要叫威武铁将军,你非要让我用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气势都没有了,你居心不良!”
岳清嘉:“唷唷唷,我的好妙妙,铁将军这名字太土了,我就是给个建议,没让你非得用啊。肯定是你叫太大声吓到它了,它没发挥好才输的。”
康宛妙气鼓鼓地站起身来:“胡说,明明你的叫声不比我的小。”
岳清嘉上前去,单手勾住她的肩,哄小孩儿一样地对她抬了抬下巴:“比赛第二,友谊第一,害,多大点事儿啊,我给你整点儿好吃的?”
康宛妙这才发现,岳清嘉居然快和自己齐头了,她满目疑窦地盯着岳清嘉:“你吃什么了?怎么过个年,长这么高?”
她这么一说,岳清嘉才拿手比了比,确实是长高了些,她冥思苦想:“没吃什么啊,可能是噩梦做多了,老在睡觉的时候踢蹬腿,把骨头给抻长了?”
岳清嘉没好意思说,自己做的是春梦,而且在那梦里,还对她兄长一通乱来、为所欲为。
“你这歪理比我还多。”
康宛妙唧哝完,大爷一样发号施令:“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要吃甜的。”
岳清嘉大方地打了个响指:“成啊,给你做几只莲花酥。果子吃不吃?我腌果子也很有一手,唉对了,我还带了点儿红糖米酿,一会儿来个半碗尝尝?”
“好哇好哇。”
康宛妙先是猛瞻头,可瞻完头,却又犹豫道:“酒味会不会很大?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喝酒,指不定要骂我的。”
岳清嘉拍拍她的肩:“淡定淡定,我会做点醒酒冰,咱们每人吃一块就好了。”
康宛妙正想说好,但猛地想起那个黑糊糊的番薯,疑心她是拿自己试毒,便后仰着问她:“等等,你自己尝过没?”
岳清嘉点头:“尝过啊,那可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我给我表姐送了一盅去,她还夸说好喝呢。”
经她一提,康宛妙这才想起彭慈月来:“对了,你表姐嫁给我表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
这事儿岳清嘉怎么会知道?但一谈到这个,护短选手当然是维护自己人为先,是以,她睁眼瞎猜:“搞不好…是你表兄不行?你想想,周如清和萧嫦也没动静啊,尤其是周如清,她都嫁过去半年了,肚子不是一样没响动?”
说着说着,岳清嘉还语重心长地,给‘纯情少女’康宛妙科普起生育知识来:“我跟你讲,千万不要以为姑娘怀不上孩子,就一定是姑娘的问题,有些男人坏得很,明明身有隐疾,但为了维护自己的男性尊严,硬把责任都往妻子身上推。”
这就妥妥地触到康宛妙知识盲点了,她虽然爱看艳情本,但里头都是一夜七次郎居多,还真没听过这些,是以,她万分好奇地问岳清嘉:“什么隐疾?”
说起这个,岳清嘉来劲了,她猥琐至极地,发出反派的笑声来:“哟嗬,那可多了去了,我跟你说,什么早——嘶!哪个狗贼偷袭我?”
捂着后脑勺,岳清嘉怒目回头,就见偷袭自己的狗贼就站在自己身后,俯眼看着自己:“胆子见长,你是在骂本侯?”
看到人间阎王,岳清嘉差点没咬了舌头:“康、康侯爷?”
康子晋收回手,淡声斥道:“说话没个分寸,这般不知羞,那些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
岳清嘉鼓起腮帮来,不服气地小声逼逼:“我们是在说悄悄话,又不是在大街上谈这些,你管太宽了罢…”
康宛妙义胆云天地维护起好友来:“对啊兄长,你干嘛打人?你偷听我们说话,我们没谴责你,你还有理了。”
她护崽一样,挡在岳清嘉面前:“不许兄长你欺负岳清嘉,她刚刚还帮我出主意呢,我不用嫁去阳善了。”
康子晋的眼神越过胞妹,去看岳清嘉,见她还伸手在摸头顶,暗忖,自己方才是不是下手过重了些。
他收紧身后蠢动不安的手,漫声道:“哦?何等好主意?说来听听。”
康宛妙叛逆心起:“你让我说、我就得说啊?我偏不说。”
“唔…”康子晋挑眉:“好极,那我便派人去告诉娘,你有饮酒的打算。”
康宛妙心中一突,不防他把这些也偷听去了,连忙气极败坏地拦住人:“我说我说我说,骆垣你还记得罢?就上元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岳清嘉说让我跟他定亲,定了亲,就是有夫家的人了,肯定不用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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