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端起搪瓷缸子闷了一口茶,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说道:“这次突然召集大家开个会, 是想和大家说几件事。”
“首先呢, 是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不管外面的风如何猛烈地吹, 临海市都是安全的,这个我能保证。但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大家身上假使有海外关系的,尽早登记一下,往后尽量不要联系。”
“第二呢,是我们临海市也决定停止引进人才了。中央的基调已经确定,高级知识分子中的坏分子必须清除,我们临海市不可能背离组织的统筹安排,所以我决定,以明年的三月三十一号为截止日期,超过明年三月三十一号之后,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进临海市,就算各位来说情,也不会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丑话说在前头,之后才能说漂亮话,我相信诸位应该也不会给我出这个难题。大家都是泥菩萨,站在这条河里,谁都自身难保,所以就不要为难我了,再重申一遍,三月三十一号为截止日期。”
“第三件事,我们刚收到了中央的文件,要在临海市内建设一套教育试点,摸索出适合于我们国-家国情的教育路线,我的打算是将工农兵大学贯彻到底,在配合国-家宏观政策的前提下,为我们国-家的行行业业输送大量人才,进一步带动临海市的发展,努力将临海市打造成我们国-家面向未来技术的一扇窗口。”
“诸位都是学术圈中的大拿,还请各位多多提意见,务实一些挺好,务虚的意见我们也得听,一方面脚踏实地,一方面仰望星空,尽力将工农兵大学建设成国际一流的学府,为共和国培养最顶尖的人才储备。所以,诸位有什么建设工农兵大学的意见和建议,我欢迎大家与我来交流,写建议书、意见书也可以,大胆说大胆想大胆写,众人拾柴火焰高,真理越辩越明,我们群策群力,集思广益,为教育留下一枚种子,一粒薪火。”
“最后,诸位若是有认识的人脉,诸位感觉信得过的,大可放心引荐进来,还是那句话,三月三十一号之前来,临海市举双手欢迎,三月三十一号之后,诸位免开尊口。”
……
这场会议中并没有太多讨论的地方,多数时间里都是叶知秋在说,其他人在听,偶尔有人问几句,叶知秋也会尽力回答,将自己对政策文件的理解与担忧都说给了这些人听。
会议开完,叶知秋就回财政局了,家大业大不好管,但好在这几年工作下来,临海市内的整体经济脉络也已经理清楚了,各大工厂都陆陆续续添加了好多新业务,发展得还不错,奶制品厂不止有光明奶糖了,还造出了光明奶粉,一举取缔了麦乳精那‘国民保健品’的位置,成为了新的‘国民营养品’,与四季养生粥并列评为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必送之物。
除了财政局的事情外,叶知秋也会去市内的各个单位走访,参观参观那些工厂的流水线,同那些工厂里搞技术的人聊一聊,站在后世的眼界高度上往技术员心中种下一些种子。
大元汽车厂主营业务还是救护车,他们有心进入农机与轿车领域,可又担心同长青市那边起了利益冲突会影响眼下的合作,叶知秋还为此苦恼过一阵子,后来她就想出了一条捷径的路子。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大元汽车厂无法在短时间内打造出一条完整的汽车生产链,但可以尝试着造自行车的生产链,还有摩托车的生产链!
叶知秋知道电池研究的重要性,还从西南电子大学挖了两个研究团队过来,一个团队的人负责研究电池、一个团队的人负责研究电路板与集成电路,她凭借后世从一些学术报告、学术会议中听到的信息,给这些团队布置了研究方向,先尽力研究铅酸蓄电池,然后就朝着新型材料电池研究,研究集成电路的团队则是要大力发展半导体研究,表面上是为了尽快推进现代化的进程,实际上是叶知秋针对未来的芯片之争提前布局。
恐怕没人会知道,她在这个行业才刚刚开始萌芽的时候,就布了这么‘前卫’的一场局。
如果不知道这些技术会在将来成为‘卡脖子’技术,叶知秋多半是看不到这些问题的,但既然看到了,怎么能埋下这个隐患不去解决?
‘三月三十一号’变成了一道魔咒,叶知秋赶在这道魔咒前疯狂走动挖人,起初还是有规划的挖,后来就变成了能挖到哪个算哪个,去了一所高校之后,直接找里面最有分量的团队,能挖就挖,实在挖不动就留个口信,那些人愿意在来年三月三十一号前到临海市找她,她会给提供一个落脚之地,如果不来,那……人各有命!
临海市工农兵大学的那些教员们也开始联络自己的老朋友了,一通通电话拨了出去。
“喂,老魏啊!之前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我们这边打算收紧了,明年三月三十一号之前来的还要,一旦进了四月,谁去说情都没用,有文化的苍蝇都不让飞进来一只。”
“老董啊……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临海市这边既能安安生生做研究,还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比整天担惊受怕强?都有老伙计被逼死了,你还想步人后尘?听我一句劝,赶紧带着家人过来吧,我知道你放不下学校里的学生,但临海市这边也组建了工农兵大学,教员都是从全国各地挖来的,市财政的叶局长更是倾注了很大的财力在教育和研究上,你过来还能再为科学研究发光发力,若是你不过来,怕是下次我就得去给你上坟了!”
“妹子,你听哥一句劝,现在外头都不安定了,你赶紧过来,别再顶风作案。像咱这种人,在临海市怂着尚有可能等到翻身的一天,如果你再过不来,怕是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每一通电话都有专人在后面听着,等差不多工农兵大学这边的教员都通完电话后,报应来了。
大约过了三四天,有人突然被请去喝茶了,据说是国-家在西部有更重要的研究计划,从临海市借走了这么个人,后来又陆陆续续借走一些。
那些人的能力放在那儿,如果真是有重要的研究计划,肯定不会借那些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半吊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做的坏事被查出来了。
整个工农兵大学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心里有鬼的人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暗地里不知道将漫天神佛求了个遍,发誓说只要熬过这一劫,绝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心里没鬼的人也跟着开始紧张……毕竟万一被牵连到了呢?
没有万一。
叶知秋请这些人来的时候,就同这些人保证过,只要不犯错,临海市肯定会保护这些人,大领导在批复中也承诺过。
这些人在被请去喝茶前,名单已经放到叶知秋的桌上了,叶知秋看着那份名单中熟悉的名字,沉默了一整天。
她最后还是狠下了心来。
临海市要给真正搞学术研究的人做□□,却不可能做坏分子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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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叶知秋挖人是从全国各地挖的,这些人认识的人脉也在全国各地,一通通电话打出去,基本上学术圈都知道临海市要‘封山’了。
临海市要‘封山’的消息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有人在观望,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离不开自己的家,他们想着就算有一天真的走投无路了,也可以收拾包袱去临海市安心搞研究,可这会儿听到临海市也要‘封山’了,他们哪里还敢观望?
谁知道临海市的政策会不会突然变化?万一缩减三个月,变成这一年的年底十二月呢?
早去一天,就能早踏实一天。
一时间,难以计数的高级知识分子都踏上了前往临海市的火车。
而上层也早就做好了布局,临海市的监察力度必然要足够大,如果有些人只是意识出了点问题,立场没变,信仰没变,那就把他们放到临海市,让他们去好好反省,如果不知悔改,那就送去西部修理地球,如果有些人是抱着去临海市避难的打算,那他们可就失算了,一下火车,就会有人请他们去喝茶。
临海市就是一个鱼缸,外界的水已经浑了,临海市依旧澄清着,上层愿意让好鱼儿都进这鱼缸中生存,但坏鱼儿,一入鱼缸就被捞走了。
第81章 问题
万事开头难。
然后中间难。
最后结果难。
叶知秋面临的就是这样连绵不绝的问题。
有人来投奔, 就得解决这些人的就业问题,关键在于这些人都是有文化有知识的高级知识分子,打发到工厂生产线上并不是说不可以, 但叶知秋实在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她总觉得那样做是浪费人才,是造孽。
为了给这些来临海市‘谋一角安宁’的人安顿好, 叶知秋买的那辆自行车车胎都骑爆好几个,等到大元汽车厂生产出摩托车来后,她第一时间就给自己买了一辆, 成为了走在时代潮头的‘女骑士’。
六五年三月底, 该来投奔的人都投奔了,叶知秋同林国栋商量了一下,安排市政府的人去给临海市五个区的人都做了个摸底普查, 重点是检查那些从其它地方来的专家学者,避免在临海市中混入‘烂肉’。
摸底普查工作持续到了四月底, 市政与财政卡着国家给的劳动节期限联合拟了一份文件——《关于临海市人口饱和问题的解决方案及下一步就业安排》,重点不是解决方案与就业安排, 而是临海市人口饱和问题。
这份文件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大家,我们临海市的人口已经饱和了, 没有来的人就别来了,来了的人也请安分点, 不要再呼朋唤友了,来了也不会再给安排。
接下来就是解决这些人的就业工作问题,叶知秋的想法很简单, 先把这些高级知识分子都给塞到工农兵大学去, 让他们接着原来的研究继续研究, 给这些人安排一些活儿干,也给这些人一个领工资的机会,起码不能让这些人饿着冻着。
将工农兵大学建设成临海市的人才储备库之后,什么时候有工业问题需要解决了,就从工农兵大学及时征调人手,如果没有问题,那就让这些储备人才从事基础研究工作。
另外,在这些人的研究方向上,叶知秋也打算‘外行指导内行’一把,把这些人的研究方向都扭转到解决实际问题上来。
高水平的理论研究成果确实是面向未来的重点,但眼下的燃眉之急是解决各种各样的技术问题,临海市财政从正大食品厂、大元汽车厂、光明奶站等企业中吸了血喂这些搞研究的人,这些搞研究的人总得拿出一些反馈来。
至于理论研究,叶知秋的宗旨是可以研究,但必须做那些贴近生产的理论研究。
眼下的大环境使然,研究贴近基础工业与基础技术的问题是最稳妥的选择,如果去研究理论,可能哪一天突然就被扣上一顶‘脱离农民群众’的帽子给抓走了。
而且基础理论研究太烧钱了,万一有人想搞量子力学搞对撞机,那就算把整个临海市财政局给献祭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脚踏实地,稳步进取’——这就是叶知秋和林国栋为临海市安排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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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临海市已经明确对外面释放过信号,可真当乌云压头时,还是有很多人张皇失措地拖了关系想要来临海市。
毕竟同那些牛棚与农场相比,临海市的环境可以算得上是天堂了。
但是规定放在那儿,中央下发的文件已经定了基调,叶知秋和林国栋也无能为力。
因为太多电话打进来,叶知秋索性拔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线,听不到电话铃声响起就默认为没人找。
林国栋更绝,他直接换了个办公室,让他的秘书负责接电话,而且他的秘书是没有权利答应那些人的,只能同那些人疯狂道歉。
“不好意思啊许教授,我们这边去年三月份就不再引进人才了,市里的人才储备已经饱和了,实在没有地方安排,真的很抱歉,文件也已经确定了,您再联系联系别的地方吧。”
电话那头的许教授气得心绞痛,捂着心口问,“就□□们一个不行吗?你同林市长说说情。”
这样的电话,林国栋的秘书一天能接两百通,他一边干着自己的活儿,一边满脸木然地回着消息,“抱歉哈,这个真不行,去年三月三十一号就是最后的截止期限了,上面也有文件要求的,三月三十一号之前来的人我们全部接收安排,三月三十一号之后一个人都没进过,您就别让我为难了哈!拜拜,祝您生活愉快工作顺利!”
许教授:“……”你不让我们去临海市,我们怎么会愉快?
还有人拖了胡滨过来说情的,找了高玉教授来同叶知秋疏通关系的,这些人都同叶知秋的关系不错,可叶知秋全都拒绝了。
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叶知秋不可能为了一两个人而害了那些已经在临海市内稳定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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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年的春风很冷,但更冷的是读书人的心。
高考停了,学校也关了,知识改变命运的路好像变成了一条死路,满腔热血的学生们开始走出课堂,去广阔天地中搞建设(接受生活的暴击),某些政治意识存在问题的专家学者也被清算。
有人无辜,有人活该,无辜者在哭嚎,活该者佯装喊冤,可世道就是这样。
或许你一身清白,但你身在污浊池中,你就是脏的。身体清白,脑子不清楚,也是脏的。
能在混乱中活下来的人,向来都只有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在全国各大报纸上频频亮相的临海市也低调了很多,原先属于临海市的那些板块现在都变成了红色内容。
叶知秋不再像之前数年那样频频出差走动,她安安分分地待在临海市,一面宏观调控全市的经济发展,一面积极转化工农兵大学内部的科研成果,为临海市内的企业贡献更多的技术力量,另外,她也有时间回归家庭了,每天晚上一到五点就下班,盯着三个孩子在家学习。
她时不时地就从自己空间中拿出几本自己当初从各处淘来的书,待三个孩子学完后,再收进空间里。
工农兵大学那边的专家学者们也都知道叶知秋有一个‘秘密的藏书库’,他们需要用到什么书时,若是实在找不到,就会去财政局递个单子,叶知秋找到后会顺路拿去工农兵大学,待那些专家学者们抄完之后再还她。
外界在轰轰烈烈的□□肃清,临海市内部依旧保持着经济势头告诉发展的步调,六六年末的时候,临海市的经济体量就成为了整个东山省其它县市所有经济体量加起来的三倍,一跃成为全国第二的经济体量,也成为了风头最盛的纳税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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