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候到了,老爷觉得腻了, 这场戏是时候要散场了。
“沈太医, 辛苦你了。”陆从嘉侧眸朝寝殿内的某一个方向看去。
孙天琊从暗处走出,朝陆从嘉一拱手。
“你……”陆棠桦瞪圆了眼,气得咬紧牙关。
苏念珠也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孙天琊。
孙天琊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 脚边是那个他平日里惯用了的药箱。他的脸上是苏念珠没见过的, 令人心寒的平静之色。
苏念珠万万没想到, 孙天琊居然是陆从嘉的人, 是她害了陆棠桦。
女人的面色瞬时惨白, 像上了一层白腻子。恍惚间, 苏念珠觉得脚下的金砖好像自己在动,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 脑袋嗡嗡作响,那灰灰白白的朦胧感将她尽数包裹,她连迈步的动作都做不到。
“皇兄,我是真舍不得你。你若是安安稳稳做你的瘫子, 我也不必对你下手,你毕竟是我皇兄啊。”陆从嘉轻轻摇头, 语气之中满是遗憾,似乎真为陆棠桦的不听话而伤脑筋,也为即将要杀死陆棠桦这件事而觉得惋惜。
陆从嘉的视线落到床头的血锋上。
“血锋是一柄好剑,可惜跟错了主人。”
陆从嘉朝血锋走去,他的眸中显出猩红之色,那是发疯前的征兆。
苏念珠的喉咙干涩,脑中空白,她的视线落到他宽阔的背影上。陆从嘉的身形是瘦削而颀长的,从背后看都觉得带一股儒雅,可却偏偏是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失败了吗?他们最终真的失败了吗?
苏念珠再次产生挫败感,就如她在净室大街上看到那些靠在一起取暖等待施粥的灾民一样。
不管努力还是没有努力,结局都一样。
这是无法反抗的剧情。
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她的悲伤汹涌而来,她的身体被撕扯着,迈不动步子。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苏念珠的思绪飘远,她又竭力将其拽回来,或许,或许还有别的法子,还有什么法子呢?
冷汗浸湿了小衣,苏念珠的眼睛被琉璃灯绚烂的光色模糊。她看到陆从嘉伸手拿到了血锋,表情变得狰狞,像是一块摔碎了以后硬拼凑出来的镜子。
她的眼睛刺痛,几乎要留下泪来。
血锋被陆从嘉拿在手里,男人的指腹轻轻擦过刀锋,然后悠悠闲的往前一甩。
明黄色的帷幔被割裂开,飘忽落下,像一首秋日里终散的末曲。与此同时,血锋银白色的剑身也朝着陆棠桦的方向刺了下去。
不知道孙天琊做了什么,原本胳膊还能动的陆棠桦竟像木偶一般躺在那里,任凭陆从嘉拿着血锋朝他刺来。
苏念珠也不知道怎么,头脑一热,径直往前一扑,趴在了陆棠桦身上。
她扑得很重,几乎是擦着剑扑上来的。她抖得厉害,连带着陆棠桦的身体也开始抖起来。
浓郁的血腥气于鼻息间扩散开,苏念珠闭着眼,泪流满面,好疼,好疼,她又要死了,她……嗯?好像不是很疼啊?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到,苏念珠睁开一只眼,然后再睁开一只眼,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那只健硕的胳膊,笔直地伸着。再往上看,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掌一把握住了那柄近在咫尺的血锋。
血锋太利,男人的手被割伤,那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几乎将男人白色的袖子染成血色。
陆从嘉看到陆棠桦抬起的胳膊,脸色变得极难看,“怎么回事?”他怒喝一声,转头朝孙天琊看去。
孙天琊不知何时站到了陆从嘉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动作迅速的往陆从嘉后颈一戳,如此,男人便软倒了身子,摔在地上。
“啪嗒”一声,陆从嘉松手,血锋落地,苏念珠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这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快点离开这里。”孙天琊扯下一条帷幔,随意替陆棠桦将受伤的手裹上。
而苏念珠则被陆棠桦单手搂着腰从龙床上起来,她的脚落到地面上,整个人还软绵绵的。
陆棠桦的手依旧搭在她腰上,指腹轻轻按着她,垂眸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要杀了他吗?”孙天琊朝躺在地上的陆从嘉看一眼。
苏念珠眸色一颤,下意识看向陆棠桦。
男人松开搭着她的手,走到陆从嘉身边。他的双腿已经能走路,看样子似乎还很娴熟,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锻炼过多少遍。
陆棠桦捡起地上的血锋,然后扯下帷幔,慢条斯理将其包裹起来。
孙天琊那句话仿佛问给了空气,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念珠下意识紧张起来,杀人,她见过陆从嘉杀人,珍儿那张脸又从脑海之中冒出来,紧紧贴着她的脸,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满脸的扭曲。
“不必。”男人的声音很淡,也很轻,简简单单两个字,就留了陆从嘉一条性命。
苏念珠的呼吸瞬时顺畅,眼前灰败的如蒙着灰色帐帘的世界也渐渐推开。她的耳朵能听到更清晰的声音,陆棠桦的脸冷静地落入她眼中。
“如果不是我这位好弟弟,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弟弟,是啊,即使再相残,两人之间的血脉是无法割舍的。就像陆从嘉像废物一般养着陆棠桦,每日里给他下一点毒,却又不弄死他一样。
他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不过苏念珠明白,归根结底还是陆棠桦的心太软。
苏念珠突然想发笑,外界都说陆棠桦是暴君,可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凶残暴虐,只是脾气不大好罢了。
“苏念珠。”陆棠桦突然叫她。
苏念珠朝他眨了眨眼。
“转过去,闭上眼。”
苏念珠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她神色疑惑地看陆棠桦一眼,然后转过身闭上了眼。
身后传来一阵OO@@的声音,苏念珠觉得自己等了好一会儿,后头才再次传来陆棠桦的声音,“好了。”
苏念珠转过头去,冷不丁被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吓了一跳。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陆从嘉。
苏念珠哆嗦着颤了颤嘴唇,然后抬手指向一旁的孙天琊,“都是他干的,跟我没关系。”
孙天琊:……
站在她面前的陆从嘉似乎是叹了一声,然后开口道:“是我。”
声音有点耳熟,苏念珠愣了愣,“陛下?”
“嗯。”
孙天琊上前解释道:“戴上了人.皮.面.具。”
苏念珠终于明白刚才陆棠桦为什么要让她转过去了,原来是在扒陆从嘉的衣服。
“陛下,宫娥服也准备好了。”这个时候,周玳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宫娥服。
三人将视线落到苏念珠身上。
等一下,这宫娥服是给她准备的?
周玳上前,将宫娥服递给苏念珠。
苏念珠没接,只盯着周玳道:“今日的事,你也知道?”
周玳心虚低头。
女人站在那里,纤细黛眉微微蹙着,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怒气。
“你们怎么没人告诉我?”
敢情那戏台子上就她一个傻子?
“你们不信任我,我若是跟着你们去了,难道不会跟陆从嘉一个下场?”问完话,苏念珠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她知道了,她知道为什么陆棠桦没有在陆从嘉一进殿的时候就将他击倒。因为陆棠桦这次的目标除了陆从嘉,还有她。
他在试探她,他真的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苏念珠想,如果刚才她没有飞身扑到陆棠桦身上,替他去挡陆从嘉刺过去的那一剑,现在躺在地上的人还要再加上一个。
苏念珠一直觉得陆棠桦是个纯善之人,可如今才发现她太天真了。
一个帝王,如何纯善?
或许,那一日在假山石洞内因为郝老将军的去世而抱着她哭的场面,亦是做戏。
不,也许那位郝老将军还好好活着呢。
苏念珠看着陆棠桦,脸上露出讥诮之色,她的眼睛是红的,瞪着陆棠桦,满心满眼的愤怒无法消化。
“陛下,时间不多了。”孙天琊提醒。
陆棠桦在苏念珠愤怒的眼神下偏头,用陆从嘉那张脸跟她说话道:“你是要跟着我活,还是跟着陆从嘉死。”
第30章 (她爱上朕了...)
苏念珠闷不吭声的, 熟练地换上宫娥服。
陆棠桦看着小娘子绷紧的脸,戴着□□的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负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紧张地搓了搓。
苏念珠抬手解开发髻, 头发乱糟糟地披着, 被她用手狠命抓了两把,扯下来好几根头发,明显是在撒气。
那青丝黑亮如绸,惨遭此□□, 让看的人都不禁觉得惋惜。
周玳上前,道:“娘娘, 奴才来给您弄。”
苏念珠情绪暴躁, 凉凉看他一眼,周玳心虚低头。
“弄吧。”
不使唤白不使唤,白眼狼。
周玳面露喜色, 赶紧上去替苏念珠弄好了发髻。手又巧, 动作又快。
苏念珠对着镜子照了照, 问周玳,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又跟陆棠桦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得了?
周玳动作一顿, 面色微红, 不肯开口。
苏念珠没逼他, 只是起身, 走到陆棠桦面前。她的眼神依旧是冷的,语调却是天生的软糯,尾音上翘,如珍珠落玉盘,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撒娇。
苏念珠脸上露出一个笑,看着挺甜, 可惜眼底满是嘲讽,“陛下,您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救回来的,我怎么会弃您于不顾呢?我自然是要跟您走的。”
陆棠桦:……
理亏的男人没有资格反驳,只能受着。
“走吧。”陆棠桦扯了扯自己身上略窄小的袄袍,披上大氅,抬脚准备出寝殿。
虽然苏念珠不想显得自己很无知,但她还是必须要问,“我们现在去哪?”
离她最近的周玳面色更红,小小声回答,“郝府。”
.
苏念珠不是第一次来郝府,虽然上次没能进来,但这次却很顺利。
有家奴早早守在后门,看模样已有五六十,身型虽瘦,身板却笔直,一路无言,引着他们一众人进去。
郝府虽大,但很旧,像一座最古老的北京四合院,除了大门,里面连门柱子都斑驳掉漆,坑坑洼洼。就更别说是其它的硬件设备了,苏念珠都怕自己踩重一点,都能给它踩塌了。
郝鹭亲自出来迎接,她一眼看到褪下了人.皮.面.具的陆棠桦,赶紧上前行礼,“陛下。”
陆棠桦朝她摆手,“不必,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是,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郝鹭视线一转,看到站在最后的苏念珠,略过众人上前,“娘娘,我替您拿吧。”
“不用。”苏念珠用力抱紧自己怀里的小包袱。
郝鹭疑惑蹙眉,转头朝陆棠桦看去。
陆棠桦道:“随她去吧。”
苏念珠看出来了,这是怀疑她私带东西呢。像她这样人品的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钱伯,请您带他们去歇息。”郝鹭一边说话,一边比划。
那领着他们进来的老头无声点头,领着陆棠桦一等人去歇息。
郝鹭转头跟苏念珠道:“娘娘,劳累了一日,我带您去歇息。”
放着皇帝不伺候,来伺候她,显然是要盯着她这唯一的一个外人了。
苏念珠淡淡道:“多谢。”然后跟在郝鹭身后穿过房廊,到一处屋子。
因为已经看到了郝府的败落,所以苏念珠对屋子的期待并不是太大。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这句话果然是真理,当苏念珠看到这间四壁光光,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衣柜的房间时,竟然觉得还可以?
起码收拾的非常干净。
“娘娘,这是梳妆台。”
郝鹭指向一个角落。
苏念珠转头看去。
梳妆台被置在角落里,刚才苏念珠没看到,如今被郝鹭指出来一看,这才发现它。
梳妆台不大,看着却小巧精致,与这间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明显就是新添置的。
苏念珠想,这不会是因为算计着她要来,特地给她添的吧?
“娘娘觉得如何?若是不好,我再差人去给娘娘换。”郝鹭的态度是极好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念珠的态度也软了一些。在这尔虞我诈,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诡谲之地,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如此算起来,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
她还算是幸运的,若是运气差点,指不定刚才陆从嘉没死,她就先被陆棠桦用那柄血锋一剑刺死了。
“不用了,挺好。”
苏念珠知道郝鹭跟她过来的意思,她将怀里的包袱放到梳妆台上,打开,抖出里面一堆的金簪银钗,玉镯耳环什么的。然后挑眉朝她看过去,示意她要看就看,这是她的全部家当。
看到这些金金银银的东西,郝鹭似有一瞬的沉默,然后提醒道:“娘娘,宫里的首饰都有印记,不能变卖,若是被发现,坐牢是轻,丢了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苏念珠:……她不卖!她熔了!还能饿死她!
提醒完,郝鹭突然注意到苏念珠匣子里的耳坠子,又红又金,造型惊艳至极,真是只要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它的恶俗。
看着那耳坠子,郝鹭不知想起什么,英气的脸上竟然浸出几分哀切之意,像一只哭泣的鹰。
她盯着那耳坠子,说话时脸上是带笑的,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好像是要哭了。
“娘娘您与妹妹真是姐妹情深,连耳坠子都带一样的。”
耳坠子?
苏念珠顺着郝鹭的视线看到了那对耳坠子,分明就是苏嫣初送她的生辰礼。那苏嫣初不是说这耳坠子是她差人去什么铺子里打的定制品,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对的绝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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