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满谷道他明日吃完早食,天刚亮便出发,估计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时候也就到了。
水芹估摸着他爹说的大概是六点左右出发,等到八点就能到镇上,然后再去粮店打听收粮价格,在吃中饭前回家。
蒋高点点头,没再问下去,而蒋满谷此时手心里满是汗,他本就是个老实人,隐瞒对他来说着实不易。
一顿饭又简简单单的结束,水芹照例拉着秋葵快速躲开,蒋满谷也赶紧拉着周氏回屋。趁着还有些太阳,周氏给两个小的擦了脸洗了脚,又赶紧回去伺候自家男人。
蒋满谷拿出个特大背篓,看起来能装几十斤的东西。他先是将一袋旧粮放在背篓底部,然后往上堆了一斤的野香蕉,最后再将足足五斤商陆堆放在最上方,又用了大量柴火当掩饰。
进镇一趟不容易,所以平常乡下人进镇时也会拿上一些镇上少有的果子、柴火之类的卖给镇上人家,十斤柴也能卖个三文钱呢。
蒋满谷试着背起十几斤的背篓,然后颠了颠:“还成,不是很重。”
周氏很是心疼,嘟囔道:“重是不重,可你得背着它走上一个时辰呢,估计肩上得磨红了。”
蒋满谷不大在意:“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再重都无所谓,就盼着那假人参能卖出些价格。”
周氏也在心中暗暗祈祷,两人整理完东西,洗漱完毕,到了床上,蒋满谷搂着她道:“要是能有个儿子就好了。”他显然是被蒋高说的话影响到了,一时有些失落。
从前年纪轻,觉得总会有的,可现在都三十岁了,再过几年秋葵都该出嫁了,再想生恐怕是难上加难。
要是没有儿子,他们未来就没有保障,他家条件又不好,哪会有好男小子愿意入赘啊。
说到入赘,虽然秋葵是大女儿,但不够机灵,像她娘,实诚,容易被拿捏。
二女儿水芹倒是个有想法的,像他,有个能操持家里的模样,就是怕家业给她拖累,要是找了个怠懒的,可不是坏了水芹一生。
水芹要是知道蒋满谷觉得自己像他,肯定又会忍不住吐槽,就他现在那熊样还叫有想法?修炼个三五年再说吧!
蒋满谷又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能生个儿子是最好的办法,当然,除此之外,也要努力干活,努力攒钱,现在给孩子讨个媳妇至少得三贯钱,等过个十几年又不知道是怎样的行情了,当年他娶周氏可是只花了一贯半啊。
第二天一大早,蒋满谷就背着巨大的背篓踏上了进镇的步伐。
但等大家刚散,水芹和秋葵正打算背着小背篓去干活的时候,听到了大钱氏在堂屋十分难听的骂声:“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败家娘们,娶了你真是娶了个灾星,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让你的女儿顶撞我,看我不叫他爹做主,让蒋满谷把你给休了!”
周氏低垂着头,手上拿着农具,看不清面色,而大钱氏头颅高昂,颐指气使,脸庞上满是快意的光芒,还用手指去戳周氏的额头,侮辱道:“你也就配生女儿!”
水芹怒火冲头,将背篓拿下,将它砸向大钱氏,她很想说,生女儿怎么了?你不是女的吗?你难不成的你爹生出来的?没有我们女的他们男的能生孩子?我们女的也能顶半边天!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说,这言论在古代是不会被认可的,并且现在她才七岁,这么小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恐怕会被当做妖怪。
背篓轻便,小孩子也没什么力道,砸到大钱氏身上一点都不疼,但她还是被惹怒了,一口一个小贱人小畜生想要抓水芹的头发,周氏自然是反抗起来,不让她碰到水芹。
而小钱氏和陈氏也在家,见到这一幕自然是帮着自家婆婆。
水芹知道这场面是平息不了了,顿时张口狠狠的咬了大钱氏一口,大钱氏的叫骂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而周围的邻居瞬间就闻声而来,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围了足足有十几个人。
水芹先哭为敬,将告状这一传统坏招发扬光大:“奶奶你怎么那么心狠,不仅要把我娘赶出去,还要把我们也赶出去,还诅咒我爹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我和姐姐一直都尊敬你听你的话,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干活,一直到爷爷叔叔们回来才停下,你就不能放过我们,让我们过个好日子吗?”
秋葵、水芹和周氏的勤劳是被大家看在眼里的,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大家瞬间议论纷纷起来,有眼色的早就跑去叫几个男人回来。
大钱氏余怒未消,她本就是个泼妇,听到这么一番添油加醋的话顿时怒了:“你净会胡说,我要撕烂你这个小贱人的嘴!”
她这么一吼,倒是坐实了自己苛待人的形象,有与她交好的人连忙安慰她,也有心地善良的人劝她:“钱婆子,你说说你,进门二十年,你是怎么亏待满谷和满杏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从前吃不饱穿不暖,我们也就不说你了,可现在老大勤勤恳恳,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每日都在田里干活,你怎么还能亏待他的孩子和媳妇呢?”
“就是就是!”大家纷纷附和。
周氏向来木楞,被旁人这么一说,委屈积攒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哭了起来,她是个清秀美人,虽然被磋磨的黑了瘦了,但风韵犹存,这么细细弱弱的一哭,勾起了许多人的共情。
于是谴责大钱氏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与她交好的马婆子道:“你们可真是多管闲事,这是人家的家事,这几个小的都是晚辈,长辈供他们吃供他们喝,让他们多干点活怎么了?”
水芹哭道:“我们愿意干活,可是为什么干了活也吃不饱呢,我和姐姐都好几年没有新衣服穿了……”
小钱氏生的香兰和陈氏生的蒋安广就坐在一旁小凳子上,穿的可都是八成新衣,而秋葵和水芹身上的,则都是快穿烂了的那种衣服。
马婆子脸色难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两个小丫头片子,还要穿多好?有的穿就不错了!”
有看不过去的吴婆婆切了一声:“那香兰就不是小丫头片子,她难不成也是个男娃?”
马婆子理直气壮道:“也不看看香兰才几岁,那么小的孩子当然得穿好的,这才不磨皮肤!”
吴婆婆翻了个白眼,轻声道:“真是没脸没皮。”
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当家的蒋高和曹庆曹全蒋满田都回来了。见人家男人回来,还想看热闹的婆子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很快就散了。
第七章 ,回来
“怎么回事?”蒋高脸色难看,很是不耐烦,凌厉的眼睛扫向在场每个女人。
水芹腹诽:还能怎么回事?被你老婆欺负了呗。
大钱氏果不其然的开始恶人先告状,说她好心提点周氏几句,水芹就不由分说的对她动手,她想教训教训水芹,周氏却百般阻拦,明显溺爱女儿,让她教孩子准会教坏了。
周氏嘴笨,不会说话,只会重复着几个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蒋高看向水芹,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水芹早就想明白了,这蒋高的心压根就是偏的,先说大钱氏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打死水芹的事,蒋高也不可能将她赶出家门啊,最多是教训她一顿。
水芹现在最想让父母立起来,这样他们才能不被欺负,靠她一个小孩子是拯救不了一大家子无能的人的。
怎么才能让父母立起来呢?她也没有什么满分计策,更没有万分的把握,只能一点一点试。要说蒋满谷和周氏最在乎什么,那肯定是生个儿子,第二在乎的就是两个女儿。毕竟有女儿就还有希望,要是女儿都没了,他们下半辈子也就没有希望了。
水芹这么想着,中规中矩的说了事情经过,并且十分诚实的说是自己太过冲动,以为奶奶的意思是诅咒爹爹没有儿子,一时气不过才动了手。
连水芹自己都承认了错误,蒋高自然就更对大钱氏轻拿轻放了。
他当做没有听到大钱氏出言不逊的那部分话,然后罚水芹在堂屋跪上一个时辰,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水芹抬起头,看到大钱氏小钱氏和陈氏那得意的笑,看到了蒋高的漠然,看到了曹庆和蒋满田的不耐烦和不屑。
挺好,水芹真觉得挺好。事实上她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别人就算坑过她,但只要再对她散发出一点善意,她便会又忍不住心软,原谅人家,但事实证明,坑过你一次的人就会再坑你第二次,你的原谅你的善意也只是助长她嚣张的焰火。
蒋家人越是冷漠,对她越是不好,她就能越加心安理得的扯开这帮人,再忍忍,忍得再多一点,等到爆发出来,也就没人能奈何的了她了,秋后好算账嘛。
幸好堂屋是泥地,比起砖块应该舒服多了。水芹跪满了整整一个时辰,秋葵和周氏在她身边流泪,等到了大概的时辰就立马拉她起来,三人进了屋。
秋葵懂事道:“妹妹,这两天的活我帮你干了,你好好休息,等到腿不疼了再起床。”
周氏则是怀着满腹委屈与心疼,只抱着女儿一个劲的流泪。
水芹向来没人关怀,此时被周氏搂在怀里,竟也忍不住被暖哭了,一边哭着一边问:“娘,我们能不能自己住?能不能搬出去?我不想你再被奶奶骂了,我也不想再被爷爷罚跪了。”
秋葵也瘪起了嘴,周氏伸手将她也抱进怀中,感受着怀中两个鲜活的女儿,她眼中有一抹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河涌镇由十一个村组成,有永松村那样内含几百户人家的大村,不过大多都是像满山村、许家村那样几个村加在一起都不过一两百户的小村。不过村与村之间也有区别,像满山村,有一半都是当年逃荒而来的人家,所以管理比较松散,村长也不太管事,没啥团结性。
而许家村这种以姓氏命名的,村里大多数都姓许,村长也往往是许家人,权力比较大。整个许家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村里没有买卖的地方,如果需要生活必需品,那就必须要去镇上买,而镇也是十一个村最繁荣的地方。镇中心盖着的都是砖瓦大院,衍生出的几条街上都开满了各种各类的店铺,这里和村庄对比起来仿佛是天上人间。
在村里的人无一不希望去镇上生活,能当个镇上人,那可就是祖坟冒了青烟。
而县城,那更是想都没想过的遥远地方。
蒋满谷每年都会来镇上几次,可是每次来都会带着满脸的向往。按理说,像他这种头朝地背朝天的农户,辛苦一辈子都不会有银钱在镇上买房,所以他一心将镇当做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看待。
他先去了粮店,拿出旧粮给店家看了成色,问了价格,又看了其他粮食的价格,然后去买了些盐和糖。将最主要的事情完成,他才提了口气往药馆走去。
在离药馆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蒋满谷顿了一会,他还存着这么一丝希望,要是这东西真是人参呢,那岂不是赚翻了?
蒋满谷一鼓作气,昂首挺胸往药馆走去,药馆面积不小,有几个人站在药柜前,大概是在抓药。
店里的药童此刻正在忙,连余光都没给他一个,他的头颅顿时就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了。他不好意思越过几人去和药童搭话,硬是等到了人家配完药,估摸着得有两炷香时间,才笑呵呵的上前道:“您快给我看看,这些东西是药吗?”
他拿出一大把商陆,将它摊在钱柜上,片刻想起什么似的,在背篓里又捞了捞,拿出几个野香蕉。
药童很是谨慎的看了看,问道:“你是来卖药的?”
蒋满谷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些都是我女儿在林子里采回来的,说是闻着有股药味,我就想反正搁在家也没用,倒不如上你们药馆,看看你们大夫怎么说,值不值些钱。”
药童嗯了声道:“那你等一会,我去叫掌柜的。”
蒋满谷点点头,他也不敢问为什么叫管账的掌柜而不是大夫。
掌柜很快就出来了,只见他一身青袍,年纪还不大,十分俊逸的走到他面前,仔细瞧了瞧道:“嗯,成色不错,这商陆和预知子我们这儿都收,只不过价格不算高。”
蒋满谷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惊讶那野香蕉竟然也是样药材,心情有些转好:“我们外行人也不懂,掌柜您就看着给吧,换多少都算赚了。”
掌柜笑了一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实在人。”然后拿过秤来,全部量过一边后打着算盘道:“商陆共五斤七两,新鲜的给您八十三文一斤,一共四百七十三文,预知子共一斤五两,六十文一斤,一共九十文。唔……一共给您五百六十三文,没错吧?”
说完,他也没看蒋满谷,毕竟这种乡下人,怎么可能会算账呢?
而蒋满谷早就木了,喃喃道:“五百六十三文?这、这不过只是几斤药材罢了,竟然能卖五百六十三文?”他们蒋家四个男丁勤恳一年,种出的粮食得有几十石,也不过卖十来贯而已。
掌柜也不理他,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农家人挖到些什么东西赚点小钱,只是收了药材,又将那几百文钱穿起来给他,还好心道:“要是还有就往我这里送,一样的价格,你挖到越多就赚的越多。”
蒋满谷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连道谢,还十分热情的将剩下的几斤柴送给了掌柜的。
他出门的时候脑子依旧是空的,木愣愣的走了许久,等到走出镇上一里地才发觉自己忘了买肉包子,又连忙回去买了足足十五个大肉包,边走边念叨,这不过才花了三十文钱。
五百六十三文啊,那可是近三百个大肉包!
他一路上见谁都傻笑,要是他再傻些,说不准真能把赚了钱的事往外说。
但他好歹有些理智,快回到家的时候,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围着一棵树走了几十圈,一感觉到嘴角涌上笑意就狠狠打自己一巴掌。
等到家时,他已经挨了四五个巴掌,万幸脸皮又厚又黑,看不出什么差别。
“哟,大哥回来啦?”陈氏正在打扫鸡窝,见到蒋满谷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打了个招呼。
蒋满谷现在满脑子都是背篓里的钱,完全没心思理睬陈氏,只是敷衍的嗯了声,便嗖的一下窜进自己屋头。
陈氏见被忽视了,重重的哼了一声,嘴里念叨着:“真是个木头人,活该被欺负。”
周氏与秋葵都去外头干活了,她们将水芹放到了大人的屋里,蒋满谷一进屋便见到床上躺了个小人儿,他放下背篓惊讶道:“水芹,你怎么睡在这里?”
水芹的眼泪唰唰就下来了:“爹……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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