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暗淡下去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可惜,我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
唯音拍拍她的手:“你啊,好好养病,你的福气还长着呢。”
夏依絮轻笑着摇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活不久了。”
“别这么想,害你的皇后已经被废,曹家也倒了,现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你只要挺过这一段就好了。”唯音安抚她道。
夏依絮的目光转向窗外,轻轻地说:“害我的是皇后,他也不无辜啊。”
唯音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曹皇后是多么善妒的女人,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也不会意外。只是他存了侥幸心理,觉得曹皇后不敢,毕竟曹家势力庞大,他要稳住他的江山。结果……”夏依絮笑了笑:“他是喜欢我的,可他更喜欢他的江山。”
唯音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夏依絮的样子,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夏依絮望着唯音,眸子清澈明亮:“其实我很幸福,唯音,我把你当做娘家人,想见你也是想告诉你我很幸福。我死了也不要为我伤心。这是我选的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结局。与其陪伴他一年一年衰老了容颜,不如就这样在他爱我的时候死去。我这一辈子,不过是想要我的夫君爱我,现在我觉得很圆满。”
唯音的心里动了动,她轻声问:“可是……为什么一定是他呢?你知道他的身份和性格,在必要时候会牺牲你。当时来朽夜阁的时候,为什么不求出宫再觅良人呢?”
夏依絮血气不足的脸上带了些调皮:“我真的想过离开宫廷回到家乡。可是我看他这个人啊,周围的亲人妃子莫不是求名求利,没有几个真心想待在他身边的,他自己也明白这个,就越发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权势,觉得只要有权势就不缺人围绕在他身边。可他这样心里其实很孤独,我明白那种孤独,如果连我也逃离他,他也太可怜了。”
想了想,她低头一笑:“说这么多理由,其实是我早就爱上他了,所以怎么看他都可怜,不忍心离开。”
唯音还想说什么,外面有太监尖着嗓子喊:“皇上驾到。”站在一边的卫颜一把拉过唯音,迅速隐匿了他们的身形。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剑眉朗目,雍容华贵。他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朝就直奔这里而来。
他坐在夏依絮的床边,依絮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就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我回来了。昭云说你今天咳血了?”
夏依絮笑起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我没事的。”
男子抱着夏依絮,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没过多久宫女把药端来,男子端着药碗亲手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待夏依絮把药全部喝完的时候,男子开口:“依絮,你怨我么?”。声音不太平稳,仿佛现在病入膏肓的人是他一般。
夏依絮偏过头,笑道:“怨啊,当然怨。皇上你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爱上我?原本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日子的。”
男子终于笑了一声:“是啊,是我眼神不好,没能早点喜欢你。”
“你要是觉得抱歉,就把我葬在江南吧。”夏依絮抱住男子,轻轻地说:“生前没能做到的事,我希望死后得到一个圆满。”
男子忽然收紧怀抱,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不要说这些好不好?不要死,依絮,不要死。”
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居然用这样恳求的语气说话。
依絮笑了起来,非常明丽的一个笑容,她捧起男子的脸,吻了他的唇:“皇上,这几个月是依絮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能得您之爱,不负此生。”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好精神只是回光返照,说完这句话便倒在他的怀里,慢慢闭上眼睛。男子抱着她,怔忡半晌,一行泪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滴在她的脸上,仿佛是她流出的泪水一般。
他哽咽地呼喊她的名字,那么绝望的声音,好像要生生把她从忘川之滨唤回来。
卫颜带着玩味的笑意,捅捅唯音:“想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读给你听?”
唯音的眼睛已经湿了,她瞥了卫颜一眼,没有心不会感到悲伤,还真是轻松。
卫颜只当唯音是默许,眯着眼睛看着男子,开始叙述:“嗯,他现下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骊妃的情景。那时候骊妃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在寺庙里不停张望着,不小心撞到了他连忙道歉。他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很可爱。然后他发现她的目光一直黏在一个男子身上,觉得不太开心。后来他就坦白了身份,把她带回了长安。”
“她刚刚到长安的时候很不开心,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他开始还费着心思逗她,后来也觉得没意思就疏远了她。也不知是多久以后,他看见她在吹箫。一曲长相思,她吹得并不缠绵,更多的寂寥。那时她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样子了,长得越发美丽。他心莫名一动,就对她说三天后要她侍寝。”
“后来他发觉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风情万种柔媚非常,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他,让他夜夜留宿。呵,这不是她被媚骨附身的时候么?他那时候只是觉得新奇,并没什么别的心思。两个月后,她又有些改变,外表没什么变化,但是感觉上有些不同,他觉得她似乎不开心。”
“那天外国使节来访,他喝醉了酒,是她侍候他歇息。他迷迷糊糊睡着,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基本清醒,那时似乎已经是半夜了,可是她还没睡。她伏在他的怀里,没有发现他醒了,只是小声地哭泣。很轻很轻地哭泣声,好像刻意压抑了一样。”
“他注意到她没有戴那些华丽的冠饰,一头乌发就这样披散下来,穿着碧绿色的罗裙,手上也只有一个玉镯子。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小声地说:‘得到你的爱真难……或许我原本就不该奢求太多。你的心……’她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衫:‘你的心里,爱的可是我?’顿了顿,她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快要抑制不住哭声:‘我好累……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他忽然就生出一种渴望,想要把她揽在怀里。然而他没有,只是在她抬起头的瞬间闭上眼睛装作未醒。”
“从那之后,好像什么东西改变了。他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女子,他猜她喜欢青色,她愣住的表情验证了他的猜想。于是他开始不断地寻找被她掩盖住的真实,她不喜欢长安,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喜欢喝冰糖莲子羹,她喜欢……那天他对她说——过段时间,我让你回江南省亲。她愣了愣,然后是极度的欢喜。她第一次不顾礼节地抱住他,笑声清脆。他摸着她的长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住进他心里了。”
“没过多久,她怀孕了,他于是把她从骊妃晋到骊贵妃。他非常欢喜,却在看见皇后怨毒的神情时冷却下来。他太大意了,以至于竟然忘记了他还有这样一位‘好妻子’。他警告过她,暗想她应该没有这个胆量迫害皇子。可是他料错了,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卫颜望着床边那个悲恸的男人,笑着说:“唯音,你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为了得到皇位杀了他的一兄一弟,为了巩固自己的江山不惜娶一个他最讨厌的悍妒的女人为妻。可是他现在后悔了,他想早点动手灭了曹家就好了,纵使风险大又如何,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又如何,至少夏依絮不会死。”
“哈哈,总是失去的东西才能让人不顾一切。”卫颜这样总结道,他也没什么悲伤也不同情,从头到尾都是戏谑的语气。
唯音低低地说:“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穿过重重宫阙,那个男人的哽咽声很快远去,淹没在宫廷庄严的寂静中。这宫里古往今来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在繁华和荣光之后的苍凉。
依絮,来世爱上个普通的人吧,过长长的幸福的一生。如果你是像我这样的人,那我只能期望这个男人下辈子能做个普通的人,给你普通的爱情。
走出宫门的时候,唯音面对着一片开阔,慢慢地捂住眼睛说:“我要找到他,马上就要找到他。”
她等不了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她害怕在把心里的话告诉他之前她就死了。
唯音不想等有一天遗憾,他们本可以有更多日子的。
“卫颜,你能不能放出消息,就说我死了。”
卫颜吃惊地看着唯音,很快他就笑容如初:“这是个好办法,不过兰夜会很伤心的。”
「我怕我等不到他回来」
“你可要想好了了,他若是以为你死了一定会回来的。可你真打算就此和他在一起吗?”
唯音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她的眼睛有些红,但是没有眼泪。卫颜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坚定又温柔。
「我知道兰夜是什么样的,他永远口是心非,总是做错事了再补救,救得回来的也救救不回来的拼了命也救。
那么骄傲以至于孤单而笨拙。
我还是想试一试,想和这样一个可爱又可恨的家伙在一起。
因为我爱他,不忍他孤独。」
卫颜愣了愣,他记得刚刚来找他的唯音心里一片嘈杂思绪纷乱,可是她现在心里的声音居然如此平静坚定。
这就是人心么,纠结又偏执,看不清什么对于自己是最有利的。
却还偏偏这么义无反顾。
第29章 长夜 贰拾肆
卫颜放消息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天唯音就是白玉瓶子里那位,并且这一世的唯音经死了的消息就在妖界传得沸沸扬扬。原本广大妖众就对兰夜的八卦非常感兴趣,这个消息无异于石破天惊,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在消息传出去的第十天夜里,卫颜对唯音说“我感觉到了兰夜的妖气,他进长安了。”
那天一个著名的戏班子突然在西市搭台演出,消息一出半个长安的人都往西市跑。在喧闹的急匆匆的人流中,一个黑衣的男人走得不疾不徐,他的衣服上绣了绚丽的兰花绣纹,随着他的步子时隐时现。
他有一张美极的苍白的脸,经过他的人都忍不住地回头看他。只是他的表情太过冰冷,并且暗藏怒气,无人敢接近他。
忽然间他的脚步停下来,眼睛睁大了。天地似乎都寂静下来,周遭汹涌而过的人流全部模糊了面目,只有远处的那个姑娘眉目清晰,一如千年之前。
姑娘打破了这安静,她开始向男子走过来。无数步履匆匆的人和她擦肩而过,她逆着汹涌人流,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兰夜似乎失去了言语和反应的能力,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所有人群的嘈杂声在他的耳边沸腾着,好像被放大了百倍,干扰得他无法思考。
唯音站在他面前,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消息是假的,我回来找你了,我都想起来了。”
就像是定身咒术被打破,兰夜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要后退,却被唯音拉住了手腕。
唯音不给他任何逃避和退缩的机会,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救我只是为了责任”
兰夜的眸光一颤,下意识地回答“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他曾经好好准备过的那些说辞一样,流畅简单。
唯音笑了笑,那是极无奈的,疲惫的一个笑容“当然有意义,因为我喜欢你。”
兰夜愣住了,他看着唯音,眼里抑制不住的惊讶。他脑里千年来的画面开始翻腾,下意识地拒绝相信。
“不可能,你喜欢执明,你为了救他宁愿死。”他喃喃道。
唯音见他想要后退,拉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是想阻止你,我担心你弑神招致灭顶之灾。其实那时候我问你喜不喜欢我,原本是打算对你表白的。”
兰夜眼里忽然被蓝色的妖气填满,他摇摇头,好像有什么在剧烈动荡“怎么可能,这两百年你每一世都是爱他的。”
唯音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确实很喜欢和他相处和交谈。如果没有你出现,我觉得和他一起生活也是很好的,不必有多么浓烈的爱情,人也可以过一辈子。”
“可是只要你出现,所有强烈的悲欢都只会因为你。懂得再多的道理,都没有办法再和别人过一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唯音此刻希望兰夜能有卫颜那样读心的能力,那么他就会看到并且相信,她是多么地喜欢他。
这段话让兰夜的心跳失了节奏,他无言地看着唯音,就像看着一个梦境。他几乎不敢呼吸,害怕惊醒了这个美梦。
唯音凑近他,踮起脚把他抱住,她的胳膊圈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黑发。
这个拥抱柔软的触感中带着一点青草和阳光的香气,如此真实。兰夜眼睛里动荡的妖气终于慢慢安定下去,那喧嚣的人声渐渐退出他的脑海。
仿佛他怀里的就是世界。
安静了很久之后,唯音在他耳边轻声说“这辈子最后一次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语气轻得好像一旦他说出不字,她顷刻就会放开手离他而去,再不回头。
兰夜有些惶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抱紧了她。那个声音和过去千百年间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一切错误开始的时候。
兰夜的眼睛颤了颤,忽然有了水光。他慢慢地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回答的声音如同叹息。
“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无论什么都愿意做,连命都可以给你的,那样爱你。
这个横亘两千年的问题的答案其实从未改变,只是他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唯音的脖子里,终于愿意放下骄傲承认爱意的男人,一遍一年在她耳边重复着告白。
唯音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两千年是人们的二十辈子,这是足够一个人和二十几个不同的灵魂海誓山盟白头偕老,沧海也要变成桑田的漫长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家伙,花二十辈子的时间等一个人。
还这样骄傲,即便是心里有一片苦海,也要优雅从容,装作不在意地重逢,又装作轻松地放手。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你这个混蛋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去开瓶子……我差点杀了你啊……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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