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华嫣然一笑,从秋千上下来拉过钟离魅的胳膊“那你也来试试吧。”
钟离魅脸色有变,显然不是很愿意,但是蔷华不由分说把他按在秋千上,大力地推了秋千一把,她还记得他的伤口,特意没有碰他的背。
可是钟离魅的脸刷得变白了,在高高的空中他紧紧握着秋千绳,闭上眼睛。
“你怕高?”蔷华看出他紧张的表情。
钟离魅点点头“是……啊!”他在下一次荡高的时候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蔷华噗嗤笑出来,她坏心地又用力推了一把,说道“你个大男人,怕的东西怎么这么多呢?”
不过真是难得看到他不忍耐,直接承认自己的害怕。
钟离魅没再说话,只是全程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把蔷华乐得不行。她拉住了秋千索把钟离魅解放出来,钟离魅松了一口气说道“我来推你吧。”
蔷华挑眉一笑“还要你来推我?”
她这次站在了秋千上,凭借身体的前倾后仰顺利地将秋千越荡越高,伴随着她轻声的呼喊。她平日里喜欢层层叠叠的衣服,衣裙随风飞扬,好像在空中飞舞的仙子。
钟离魅站在秋千下安静地看着她,唇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
待蔷华终于停下秋千,脸上还带着快意的笑容,她看着越来越红的晚霞,轻声说“我好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顿了顿她转过头来看着钟离魅,笑道“多谢。”
多谢让她记起来在这座宅子里,也不完全只是有痛苦的回忆。
钟离魅笑着摇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昨天我和尹伯伯聊了一会儿,他说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却又开不了口,怕唤起你不好的回忆。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蔷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为他和尹西城突然亲近的关系感到疑惑。
“什么话?”
“你的母亲在你离开后不久就得了重病去世了。”钟离魅的声音平和,“尹伯伯在她去世之前探望过她,那时候她似乎清醒过来了,说话语气很温柔条理也很清晰,讲了许多你小时候的事情,她说——我的女儿,她其实没有一点过错,是我对不起她。”
“她说,希望你下辈子,能遇见一个更好的母亲。”
蔷华怔了怔,下意识地说“你说谎。”
“是真的,你可以问尹伯伯。”
蔷华仿佛觉得荒唐地轻笑一声,那表情分明是想要嘲笑的,可是话还没出口眼睛已经湿了。
“她……这是……干什么……她以为……她以为……”
有什么东西闷闷地堵住了她的胸口,眼泪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从她的眼眶滑落,她再也说不下去,慢慢捂住眼睛。
曾经那个温柔的母亲,拉着她的手给她买糖,给她梳头发的母亲从记忆的一片废墟中走来,从所有黑暗压抑的岁月里走过来。
“她以为……我能……原谅她……”
原谅么?
她哪里需要原谅母亲呢,她从没真的怪罪过她的母亲。她在忍受着恐惧的九年听过母亲反反复复的道歉,每一次她都接受了。可是在心底里,在所有恐惧与心疼的深处,她似乎一直在等待一句——我不怪你了。
我不怪你了,那不是你的错。我还是很爱你,一直都很爱你。
她想等到这句话,就可以对母亲所有的冷漠和伤害立刻释怀,可以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直到她终老。
就可以立刻回答母亲——我也是。
——我也不怪你,而且我很爱你。是因为很爱你才会觉得难过,才会受伤,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这一等,居然等了一千年,从别人的口中得到了这句话。
你为什么醒得那么晚呢?为什么不让我亲耳听见,让我回答你呢?
蔷华靠着秋千的绳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哭得像个孩子。半晌钟离魅默默走过去,把她的头揽在怀里。蔷华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在他怀里放声哭泣起来,像是痛极了,再也不能忍受一般。
第76章 离觞 拾
那一场痛哭之后,蔷华似乎对过去的事情释怀了许多,那先陈年的往事渐渐不再入梦,她心情也有所改善。在扬州待了大半个月的样子,她便打算回长安去了,钟离魅自然是跟着回去的。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蔷华靠着车壁,轻声哼唱着什么歌。有时候她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掠过钟离魅,他总是撩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仍然是安安静静的。
钟离魅长得不算是惊艳,比起兰夜和卫颜那种夺目耀眼的美丽,第一次见他很可能会记不住他的脸,不过他的脸很耐看,是那种舒服干净的好看。
可是为什么她见他第一眼就印象深刻呢?
蔷华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大约是因为他气质十分出众,身姿挺拔眼神也总是淡然,清冷优雅的气质在人群中很是出挑。远远看着就有一种君子如竹的感觉。
“钟离魅。”她喊他的名字,他便悠悠转过脸来,专注地看着她。
“嗯?”他的声音平静温和。
对了,这些天慢慢发现和清冷的外表相反,钟离魅其实很温柔。
蔷华这样想着,粲然一笑“你会唱歌吗?”
她在来扬州之前问过这样的问题。
钟离魅和上次一样微微皱眉,摇摇头。
“不会。”
“那你听过这首歌么?”蔷华稍微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唱起来。
她似乎不知道这首歌的歌词,哼起来的曲子中间也稍有些不连贯,但大体上没有妨碍这首歌优美的旋律。
这旋律有种静谧和神圣的味道,像雪山融化后形成的安静流淌的溪水,温暖又寒冷,慢慢地流淌进心里。
蔷华的声音轻轻的,阳光下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如温玉,常常带着惑人气息的凤眼此刻却是干净到底。如瀑布一样的黑发垂落在她身后,衬着她红色的衣裙格外明艳。
就像是在画里唱歌一样。
她还是这么厉害,只听过一次的曲子都可以一丝不差地唱出来。
钟离魅看着她,眼神温暖。
“听过吗?”她唱完了,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禁一愣。
愣神间他就移开了目光,仿佛刚刚她看见的温暖甚至宠溺是幻觉一般,他淡淡地回答“听过的。”
蔷华心中虽有震动,却被他的“听过”吸引注意力。
钟离魅接着说“很多年前在长安听到过,是从我当时住处旁边的竹林里传来的。”
蔷华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问出来“不是你唱的吗?”
“因为我住处附近人少,因为是一个男声,就觉得是我吗?”钟离魅笑道。
何止是人少,是根本只有你住在那里吧。
蔷华心想着,有些半信半疑“不是你?”
钟离魅摇摇头“我不会唱歌。虽然听到过那歌声,我也不知道歌者是谁。”
蔷华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方才微微一笑“我不信。”
那个地方平日里分明只有你会去,而且那个男声和你的声音如此相似,怎么可能不是你呢?
“你喜欢这歌?”钟离魅问道。
蔷华挑眉看他,好像他的问话很没必要一样“难道你不觉得这歌很好听吗?”
她第一次听见这歌的时候完全是震惊的,那歌声仿佛从天上降落,落在竹林上空便悠悠地飘着,空灵又温暖,像是鲜活的晨光中白色的鸟群。她不能想像天下有这样的旋律和这样的嗓音,简直是天作之合。
她一路寻着歌声找去,直到歌声戛然而止都没能在竹林里找到歌者。那竹林不远处便是钟离魅的房子,她从那后就怀疑是他的歌声。
钟离魅笑了,他点头道“是好听的。”
“我当时在长安待得疲乏,正想换个地方住。不期然听到了这歌声,就一直想能够再听见这歌声,能找到唱歌的人。如此便没有搬走。”蔷华好像想起了那段时光,撑着下颌轻笑一声。
“你这么喜欢这歌声?”
“非常喜欢。”
“那歌者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蔷华似乎想说什么,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马车外一声惊呼,有人声嘈杂和东西滚落的声音。她眼色沉了沉,和钟离魅相视一眼,钟离魅便俯身前去撩开门帘。
撩开门帘的瞬间一支箭笔直地插入门框,马夫又惊呼了一声继而瑟瑟发抖,钟离魅淡淡地看了那箭一眼,安抚地拍拍马夫的肩膀,目光移到包围他们的一群骑着马的大汉身上。
见那一箭没有吓到钟离魅,大汉们似乎有些不满,为首的那个大汉满面胡须尤为壮实,大声嚷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就敢擅自进来,还不快把买命的钱留下。”
居然是遇到强盗了,回程的时候选了一条近路没有好好打听,真是失策。
钟离魅仍然面不改色,淡笑着说“这位兄台,我们没有钱。”
“没有?骗谁呢!我看你们这马车不错,该是有些家底的。没钱就乖乖留下来,写信让家里送来吧。兄弟们,给我捆起来!”大汉一招手,便有几个小喽啰翻身下马,得意地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钟离魅几不可察地一笑,刚想动作时马车里的蔷华却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解决他们有些无趣,不妨陪他们玩玩。那山上也应该有许多他们之前扣押的人质吧。”
钟离魅皱皱眉,回头看她“你……”
“看我的吧。”蔷华冲他微微一笑,从马车里走出来,摘下面纱看着那为首大汉的眼睛,大汉的眼神渐渐变得茫然。
看见了蔷华的容貌,周围强盗们的表情正由最初的震惊转为狂喜之时,大汉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似的,惊讶道“哎呀,你不是我小侄女么?”
一时间原本要涌上来的强盗们都僵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大汉。钟离魅愣了愣,回头看蔷华,却见她从容地行礼“叔父好。”
她……改了这强盗头子的记忆?
大汉笑起来,似乎十分喜欢这个侄女“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么多年没见越发俊俏了啊,你身边这人是谁啊?”他的目光转到钟离魅身上。
蔷华无比自然地挽住钟离魅的胳膊“这是我相公。”
抢劫就此变成了认亲,头领执意要请蔷华和钟离魅到山寨里宴请他们,这正合蔷华的心意,她便大方地接受了。
一路上往山上走,岗哨越来越密集,那些听说头领遇到亲戚的消息赶来迎接的队伍也十分庞大,蔷华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在头领叫手下来吩咐消息的间隙,蔷华转过头轻声问钟离魅“你觉得这寨子里有多少人?”
钟离魅环视一周“至少有四百人。”
“周围的关卡岗哨也很多,要带人下来不容易。”顿了顿,蔷华说“尽量不要杀人,杀人业障太重。”
耳边传来钟离魅轻轻的笑声,他说“好,你才是更要注意。”
蔷华瞪他一眼,那边头领在喊她,她转脸看着头领的一瞬间便换上了一张美丽笑脸。
头领待他们很是热情,晚宴上都是好酒好肉,大家听说头领带来一个貌若天仙的侄女都挤破了头要去晚宴上看看,结果挤得水泄不通,十之七八的山贼们都集结在了晚宴上,队伍比平日里打家劫舍还壮大。蔷华一直保持着温柔有礼的笑容,牵着钟离魅的手也一直都没放下来。
那些惊叹于蔷华美貌的山贼们看到这一幕,不禁向钟离魅投去羡慕又嫉妒的光芒。这些目光过于有实质感,换了别人可能要坐立不安了,可钟离只是好笑地默默喝酒吃肉,有时看到蔷华拉着他的手,笑意又深了些。
晚宴上有一个明显没有融入宴会气氛的人,那便是坐在头领旁边的娇俏女人。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每当头领拿起酒杯的时候她就会目露忧虑,当头领抱她的时候她都会惊惶地颤抖一下,整个人紧绷不安。
钟离魅把这些看在眼里,好似无心般地问了一句,果然那是头领抢来的压寨夫人,跟着头领已经有五年了。
酒过三巡,宴会上的山贼们醉倒了一大片,头领也已经醉了。蔷华看着时机正好,便偷偷对钟离魅说“一会儿我去找他们的牢房,你把他的压寨夫人救出来,我们山下汇合。”
钟离魅点点头,嘱咐她小心,蔷华应下后便找借口离开了宴席。
她顺着还有火光的地方走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在站岗的山贼,似乎正在为没能去晚宴而闷闷不乐。看到蔷华走近他愣了愣,蔷华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目光迷茫变至清醒后,一拍脑袋“哎呀,头领嘱咐我带小姐去牢房看看,我都忘记了。”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半夜里去牢房很不合常理,也没有想到不能擅离职守,十分恭敬地提着灯带着蔷华往一片僻静的矮房子走去。那里一共有三座房子,一眼看去有黑乎乎的人影在窗户后面晃动。还有三四个山贼在那边看守,他们看到蔷华之后呆立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房子,为首的那个还把牢房的钥匙交给了蔷华,口中说道“辛苦小姐了。”
牢房里有人察觉到异动,趴在窗户上奇怪地往外面看着。待山贼走得干净,蔷华拎着钥匙走到窗前,做了一个嘘声的表情“我来带你们离开。”
牢里一共有三十几个人,都是被扣下来做肉票的。蔷华把他们放出来,他们中有人不相信她的,说那些山贼那么听她的话其中必有诈。蔷华也不乐意解释,笑道“想跟我走的就走,想留下的就留,怕我骗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吧。”
说罢笑意盈盈地转身往山下走,那些人迟疑了一会儿,即便是怀疑她的也都跟着她下山了。待骗过最后一个岗哨,蔷华拍拍手说“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已经让家里派马车过来接了,天亮的时候就该到了……”
正在她说着的时候,有人惊惶地指着她背后的山林,喊道“着火了!”
蔷华回头看去,山顶上的熊熊火焰燃灼成燎原之势,正是他们晚宴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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