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玟抬头看去,登时一愣,“那是,优昙大师?”
第36章 香风扑面
大雄宝殿中,佛祖慈祥悲悯的目光下,近百和尚一齐念着超度经文。一排排锃亮的光头甚是晃眼,就像是闪闪发光的灯泡。
但就算是灯泡,也有明亮的和黯淡的区别。长得好看俊朗的,就算光头也好看。不好看的,剃了光头就更难看。到哪里都是这般现实。
而优昙和尚,明显就是大殿里最闪亮的灯泡,最俊俏的和尚。
只见那优昙大师居于最前排左侧,旁边是位上了年纪穿着红色袈裟的老主持,愈发衬得他肤色晶莹如玉,白的发光。一袭青绦玉色袈裟,眉秀而长。一点红色胭脂痣缀在眉心,吉祥端庄。
见其手持檀木佛珠,低垂着狭长的眼,诵念经文。神态中透出如神佛一般的悲天悯人。
身旁的李磬点着头,小声感叹,“对对,就是那位优昙大师!他怎么也到金华来了?这都能遇见,咱们真有缘分啊。”
听见李磬的感叹,左玟倒是想起了与优昙大师初见那夜她差点被鬼差勾魂时挡住鬼差的“佛门法印”,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家法力从哪里来,但有八成的几率可以肯定,那佛门法印的力量来自于优昙大师在她眉心的一点。
之前再去城隍庙找大师时,庙祝说优昙大师已经离开便罢了。如今既然重逢,哪怕危机已经解除,却少不得还是应该去向大和尚道声谢。
因为白日里大师都在念经,不好上前打扰。这法会要持续七个日夜,左玟便跟着一众学子,先安安心心按山长的要求在寺里跟着念了一天经,为惨死在倭寇手下的百姓超度。
直到日暮,快准备离开前,才等到优昙大师跟那千佛寺主持一起下场休息用斋饭的空隙。便跟同窗们打了声招呼,自己跟李磬一同去找优昙大师叙旧。
千佛寺的主持法号明空,听闻是从京城大相国寺来的,故而在金华城也很有名气,颇受城内富户尊崇。
左玟与李磬走近时,却正好听见明空主持唤优昙为“优昙师叔”,不禁对视一眼,各自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诧异。
有心在这个空隙打扰两位大师的不止左玟二人。他们还没找上优昙大师,已经有一位金华城的富户老爷拉走了明空主持。
二人便一同上前,双手合十喊了声,“优昙大师。”
笑问,“大师可还记得大江边的左玟/李磬吗?”
“阿弥陀佛。”优昙和尚持着佛珠微微颔首,语声依旧是清澈祥和,好似一汪洗濯人心的清泉。“记得的。优昙见过二位施主。武阳一别,二位施主一切可好?”
左玟笑着答道,“大师客气了。我兄弟二人来金华读书,一切安好。今日能与大师异地重逢,却是有缘。”
李磬也是知道这位大师一竹渡江、徒手降服匪徒的厉害的。
听到大师还记得他们,也用一种极欢喜崇拜的语气笑呵呵附和道,“是啊是啊,可见我们与大师是有缘的。”
优昙和尚嘴角微勾,目光凝于左玟面上片刻后,含笑道,“贫僧观左施主神采奕奕,魂思不定之兆已除,甚好。”
左玟顺势感谢道,“全赖大师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优昙笑了笑,却又看着李磬,微微皱眉道,“李施主面有黑气浮动,这几日行事当需谨慎才是。”
此话一说,可把李磬吓得不轻,登时变了颜色,恨不得拉着大和尚的袖子哀求,“这这,大师你得救救我啊。”
优昙摇头,“施主放心,吾观你福泽绵长,是富贵长寿之相。应当只是一时之祸,有惊无险。”
话虽如此,见李磬和左玟都可怜巴巴、紧张的看着他,优昙不免失笑。还是似上次那般给李磬的眉心点了一点。温和道,“有佛印加持,施主定然无碍。”
李磬疯狂点头,并拿出银票,表示要给大师送银子,请大师务必收下。
优昙拒不肯受,只道,“相逢即是有缘。贫僧如今在千佛寺挂单,施主若再有事,可来此寻我。”
李磬见大师不肯接受,当即拿着银子去给寺庙送钱了。
左玟知道他不供奉点什么,心里不安。也不阻止。在李磬去捐香火钱的时候,却是留下来与优昙大师闲话几句。
好奇的问道,“听明空主持与您说话,大师也是大相国寺的僧人吗?怎么来了金华?”
优昙答,“贫僧却是大相国寺的僧人,来金华是奉师命,来此寻人的。”
“寻人?寻什么人?”左玟热心道,“在下不少同窗都是金华人,却是可以帮大师留意一番。”
优昙摇了摇头,如实相告,“贫僧要找的人身份特殊,只有等一位有缘人才寻得到。”
左玟困惑,“有缘人?”
优昙竟也不瞒她,坦言道,“是一位集妖气、鬼气、佛光、仙灵之气于一身的大气运者。寻常人恐怕帮不了贫僧。”
左玟:……
又是妖又是鬼又是佛又是仙的,还大气运者,那她还真帮不了。
轻咳一声,她只能饱含同情和诚恳地祝愿道,“希望大师能早日找到这个人。”
优昙和尚微微点头,温声道,“谢施主吉言。”
见他眉眼温润,低头含笑的模样清灵透彻,好似一朵冰山上剔透的雪莲花。丰神润泽,只是看着就令人心中安详虔诚,舍不得挪开眼。
左玟不禁心下感叹,这样一副好样貌,如果不是和尚,不知有多少女郎要为他神魂颠倒呢。
话说了这么几句,李磬已经捐了香火钱回来了。二人便同优昙大师告辞,约定下次书院放假了再来找大师叙旧。
一起来的同窗都已出了千佛寺,在寺庙外面等他们。二人出了门,便瞧见陆长庚边上围着二三十名同窗,看样子正在寺庙院墙外讨论着什么。
走过去,才知他们是在为今晚去哪里而讨论。
若是往日,他们倒是可以在佛寺借宿一宿。但千佛寺现在举报着法会,念超度经文是日夜不休的。也就不方便住留宿了。
但要他们今晚就回书院,想想难得出来一趟,明天还有一天休假,大家又不那么愿意回去。
这便分成了两种说辞。
有人想去柳云河畔潇洒,有人想去金华城里找个客栈休息。却还有人觉得没必要花钱去客栈,说附近还有个古寺可以将就一夜。
按理说大家一起出来的,夜晚也该到一处地方。但大家意见不一,各执一词,也不好一直讨论下去。
最后陆长庚做主分开行事,想去哪就去哪儿,不必拘泥于统一行程。
近二十名书生,包括认识的宋志、齐英都选择去柳云河,左玟李磬与陆长庚、顾衍之,则选了去附近古寺借宿。
原本各自分开也就没什么,却是李磬见宋志也在去柳云河那一队,便大大咧咧地笑着调侃了句,“志哥还准备去找上回那映芳姑娘吗?”
这话一说出来,宋志就变了脸色。
上回在三生阁,本是陪在他身边的映芳却看上了左玟,被他视为屈辱。如今李磬旧话重提,怎不又让他心里憋闷?
但他自来爱装模作样,哪怕心里已经有些不悦,竟还笑着转移了队列。
当着这么些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道,“磬弟这是不高兴了?罢了,咱们兄弟本该一心。我还是陪你们去古寺借宿吧。”
李磬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睬他。
倒是宋志做戏就做到位,展现一番兄弟情后,竟然就一直跟李磬在一块儿。一副关爱弟弟的样子。不熟悉的同窗,还真当他们三兄弟关系极好,夸赞宋志是个好兄长了。
可把李磬恶心的不行,也不能抹下脸面揭穿,怕反倒让旁人觉得是他不懂事了。
一行书生步行到了某同窗说的古寺时,夕阳已经仅余一线了。晚霞似是不舍人间,羞答答地做着最后的告别。
借着那点余晖,左玟等三人惊诧的发现,这正是他们来金华前李磬拉肚子借宿一晚的古寺,也是左玟第一次遇见道长的地方。
趁夕阳还有一点余光,八九名书生快速进入寺庙里,因为禅房很多,便各自找了合意的禅房歇脚。
故地重游,寺庙看上去倒是没上回那么荒凉了。院子里的蓬蒿还是半人高,落叶遍地。但住宿的禅房似是干净不少。大概是路过借宿的行人打扫过。
上一回左玟一觉睡到天亮,小七和妙真怕她吓着,加上有罗刹鬼已经解决,便没有告诉她夜里发生的状况。
故而左玟的意识中还以为这寺庙挺安全,禅房睡得也香。这回便又选了上次最南边的禅房居住。李磬就在她的隔壁。
放好了东西,还刻意跑去了大槐树下,轻声喊了两句“道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虽然知道那位道长神秘莫测,定不是她想碰见就能碰见的,但心中还是略有些遗憾。
拿着蜡烛往回走,就看见李磬跟宋志二人正肩并着肩沿着院墙往外走。
一边走,还能听到宋志的抱怨声,“出恭而已,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非拉着我一起。”
李磬则嗤笑着道,“你不是好哥哥么,这院子里这么黑,你自然该陪我。”
左玟闻言不觉失笑,想来是白日里被宋志的作态恶心到了,晚上出恭就刻意拉他出来,想要恶心一下宋志。
明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左玟笑着开口喊道,“磬哥、志哥倒是好闲情,深夜出来散步么?”
看了看天上,故作疑惑,“这乌云遮月,星光不明,也没什么好赏的吧。”
烛火映照出少年含笑的眉眼,李磬宋志二人靠过来几步。
一人笑嘻嘻,是李磬。也回笑道,“玟弟高估哥哥了,我哪有赏月的闲情,这是让志哥陪我去出恭呢。”
而宋志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的,瞥了眼左玟,眼光闪了闪,道,“既然玟弟来了,你们关系好,要不就让他陪你吧。”
李磬闻言把宋志一拽,不让他走。语带嘲讽道,“怎么,志哥下午还说跟我兄弟情深,这会儿又成了我跟玟弟关系更好了?”
说着,看向左玟,挤眉弄眼,“玟弟你说是不是?”
左玟抿着嘴,忍俊不禁。她自家人知自家事,一个女孩子怎么也不想陪男生出恭的。忙附和地说道,“是啊,我年纪小,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得慌。还是烦劳志哥陪吧,我先回屋了。”
李磬摆摆手,极为大方的模样,“回去吧回去吧,早点休息。”
短暂的对话结束,左玟自举着烛火回了自己的房间。而李磬则拉着脸色臭臭的宋志继续往院落深处走。
这古寺虽然荒凉,但荒废前也是香火鼎盛的庙宇,院墙围得极深。尤其一棵古老的槐树,树枝如盖,遮蔽天日。
与左玟分开后,走出几十步的距离了,头顶还在槐树的覆盖范围下。
秋风吹得槐树叶簌簌的响,枯黄的叶好似无止境地往下飘落。平添几分阴森诡谲之感。
李磬跟宋志二人只提了一盏白灯笼,两个大男人也不愿意靠得太近。前后便隔了一大步的距离,李磬提着灯笼走在前,宋志在后。
看着李磬沿着院墙越走越远,已经离开了学子们居住禅房的范围。宋志的语气就不怎么好了。
“就是出个恭,你还要走到哪里去?”
李磬回头看了宋志一眼,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怕熏着人吗?”
知道宋志耐心到了极限,他也不再故意多走路气人。
遂用灯笼的光照照四下,见左边有一处围墙似乎是年久失修,塌了一小块。便抬手对宋志一指那墙塌的位置,道,“就那儿吧。我去墙外面蹲着,你在里面帮我提着灯。”
宋志看看那青石砖砌的围墙,也觉得这样可以。遂点头应了好。
两人一起走了过去。李磬按自己之前说的,把灯笼交给宋志,自己绕到院墙背面解衣。
嘴里还道,“你把灯笼靠近点,这槐树挡得密,连点月光都透不进来。”
宋志撇着嘴,把灯笼抬高,绕过院墙,递送到外面。“有功夫说话,不如快点弄完了回去。”
李磬今夜是故意要跟他过不去,宋志越让他少说话,他就越是要拖拖拉拉多说话。嘴里叭叭讲个不听。
“天这么黑,不多说几句,你不害怕?”
“心里没鬼,怕什么。”
“那可不一定。心里没鬼,可是外面说不定有鬼呢。”李磬借着灯光,看了看院墙外的方向。
不禁啧啧出声感叹,
“呵,那槐树的树干原来长在这儿了!啧啧,这么粗的树,也不知长了几百年。难怪枝叶那般茂密。
志哥你听说过没,槐树是五阴之树呢,听说又叫鬼树,特别容易招鬼附身。你说这棵树长了那么些年,得养多少鬼呐。”
宋志听着李磬的话,心里暗骂:大半夜说鬼,还是这种荒凉古寺的环境。也就李磬这种大大咧咧不讲究的人做得出来。
他心思重,被李磬刻意那么一吓唬,竟真的生出几分恐惧。
宋志的手微微发颤,也提灯去看外头。
见那槐树树干,足有两人和抱那么粗。灯光朦胧下,树干上突出的疙瘩,形状竟然有点像是人的五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志竟然觉得那槐树干五官形状的疙瘩在动。没有瞳孔的眼盯向他们,还扯着嘴笑。
窸窸窣窣地,像是蛇的地上爬行的声音。
他心里发慌,低喝一声,“你快别说了!”
又咽了口口水,颤声问,“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磬一脸莫名,“风吹叶子的声音?”
“不是!”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就连李磬也觉得不对了,“好,好像是有点声音……”
“那你还不快点起来回去!”
听到宋志的吼声,李磬也怂了,“马上马上。我这就起来。”
他这边提裤子起来,宋志已经吓得退了两步。声音发颤,“你倒是快点啊!”
“你别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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