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乞丐愣了愣,微微点头。
这小乞丐长得瘦弱,脸上脏兮兮的,五官极为普通。脚下踩的鞋露出黑乎乎的脚趾。身上一股子霉味儿。全身没有半点像女孩的,若不是离得近了,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孩子。
而突然被小七盯着问问题,小乞丐也有点懵。
也许是七公主霸道的气质太强悍,态度又理所当然。她都忘记了自己是要抓紧时间说正经事的,老老实实回答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草儿。”
“你有两个妹妹?”
“嗯。”
“他们所有人都在宅子里了吗?”
“是。”
“那就好。”
几句简单的问答吸引了外面的人的注意。那胖妇人走回来,骂骂咧咧,“嘀咕什么呢两个臭丫头,让你分个馒头这么久,指望老娘是——”
她一边骂,一边抬手又要打。巴掌快落到草儿身上,却被小七抬手截住。
“既然都在,小七就不用再等了。”
穿着金色裙子,玉雪可爱的小萝莉语声甜而软。又凶又萌。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泛起金光,抓住胖妇人的手,往后轻轻一推。那妇人竟倒飞出七八步,哀嚎一声倒在了院子里。
在小乞丐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小七一手拍拍草儿,“看我给你报仇。”
说罢,她牵着桑桑走出屋门,迎面对上几个冲过来的男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草儿就眼睁睁看着几个在她眼里孔武有力不可逾越的男人,被一个小萝莉扔得满院子飞。从最初的气势汹汹,到后面跪俯在小七身前,高呼“女大王饶命”。
桑桑在小七身旁用力鼓掌,“小七姐姐真棒!”
“小七姐姐天下第一!”
草儿:!!!
犹豫了一下,她跑去打开了另一个屋子的门,放出了里面关着的残疾女孩们。
——
给左玟他们开门的是小鹿桑桑。乍一看到桑桑,左玟还不知她是家里的小鹿,被小女童抱着喊“左大人”时略感困惑。
身旁的郁荼小声告诉她,“这是小鹿。”
左玟:???
竟然也没有太意外呢。
因为正事要紧,她没有过多询问,直接进了门。
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一伙男男女女的成年人在院子里缩着,四肢皆折,被一群小乞丐和女孩子用棍棒打得哀嚎不断。
这情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童犯罪现场。
待到女孩们七嘴八舌、哭哭啼啼地讲清楚了她们被拐的前因后果,打人的就不再是孩子了。而是变成了左玟带来的府军和差役。
——
当日,泉州府衙审问完这伙人贩子,按口供将文书派往其他州府抓捕同伙。半个月以后,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是个很大的掠卖团伙。分布在东南部许多州府。
他们搜罗孩子的方式主要是两种。一是山野乡村被家人养不起遗弃的女孩,只要给口吃的就成。另一种是拐带城里乱跑的,或者家人不留意照看的孩子。
这些女孩,长得漂亮的卖其他州做娼妓,长得不好看实在卖不出价的就弄成残疾,让她们去别地乞讨。
个中阴私手段令人发指。
这消息传回京城,听说引得景康帝勃然大怒。所有参与了残害孩童的掠卖团伙的人贩子,都判了凌迟处死,以做警示。
最初带人查抄窝点的左玟也得了嘉奖,升官做了同知。
然而收到升官文书的左玟并不开心,还在为处理那些女孩的后续生活发愁。
被整成残疾的、没来得及卖出的、加上那些被找回来的女孩,光泉州就累计有二十余人。被家人领回去的,只有被拐来的、肢体健全、没来得及卖出的五人。其余的,不是找不回家,就是明确被家人所弃。
尤其是卖入花楼的女童,就算有些还没有破身,家人绝大多数也不肯再认。残疾的就更不必说了。
这么些孩子,朝庭最多也只能拨一些她们“卖身”的银钱,无法真正规置她们的未来。
没办法,外州的左玟暂且顾不上,便先将泉州的人安置在了城里。年岁大一些的暂且去妙真的酒楼做工,年岁小的就请颜如玉先教她们识字念书。
一应支出暂且由左玟提供。
但左玟知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救不下更多的人。
正发愁之时,颜如玉那边的学堂没开几天,又出了岔子。
却原来是她请颜如玉带的女孩们不肯学读书写字,闹了起来——
窗明几净的书房内,左玟面对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孩的视线,深感压力巨大。
女孩们还是感激救了自己的左玟的。见了她十分尊敬地问好,纷纷道,
“见过左大人。”
左玟点点头,保持温和而不失威严的作派。因为知道她们的诉求,也不拐弯,直截了当问道,“你们为何不愿读书?”
女孩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往后缩了缩,却是其中一个样貌极为普通,身后哄着两个婴儿的瘦弱女孩站起来道,“大人,女孩读书是没有用的。最后还是要嫁人的。我乞讨时就听人说,女子书读得多了最坏。不如好好学做饭学刺绣,还能有点作用。”
另一个女孩赞同,“对,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女儿都是赔钱货,早晚是别人家的。”
有这两个开头,其他人纷纷鼓起勇气。
“是啊大人。”
“都这么说。”
“我们哪能碰书呢。”
七嘴八舌的话语让左玟心里一阵憋闷,胸口仿佛堵着一口凉嗖嗖的气,又像是融热的岩浆,难受的厉害。
“你们……”
话还没说完,最开始讲话的那个为首的女孩示意大家停下,对左玟真挚的道,
“大人,读书可费银子了,您救了我们还给我们安置了住所。大家已经很感激了,不必再为我们费银子。”
这个女孩面容普通,嗓音粗涩。眼里全然没有天真,只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世故和认真。
感激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也是真的。
左玟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照顾婴儿的女孩回答,“我叫草儿。”
左玟点点头,“原来你就是草儿。小七跟我说过你。”
草儿是个乞讨的孩子中难得的幸运的例外。
她是带着差点被溺死的妹妹逃出家的。穷苦的人家养孩子艰难,为延续后代,生出儿子就养大。生出女儿大都溺死或者丢弃在山林喂野兽。草儿因为是长女,生她的时候家里环境还过得去,才养到了六七岁。虽然不断挨打做活,也能活命。
她的二妹妹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出生就被溺死在尿盆里。那件事给了草儿极大的心里阴影。等到三妹妹出生,她就溜进产房,抱着妹妹逃离了家。
在出逃的路上,她又在野兽嘴下救了另一名女婴。带着两个妹妹,一路乞讨到了泉州城。因为人小机灵,讨了不少同情的打赏,引起了那伙人贩子注意。扣下她一个妹妹,让她为自己行乞赚钱。。
草儿低下头,枯黄的脸上有些泛红。“小七妹妹很厉害,比我们都厉害。她才是读书的人。”
左玟闻得此语,心里更是憋闷。
走到草儿身旁,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语声沉沉,“读书没有男女贵贱之分,每个人都有求知的权利。”
草儿抬起头,“可是我娘……”
“她是错的。”
“就算她是错的,难道那么多人都是错的?”
草儿并不容易被说服,她虽感激左玟,但性子也执拗。
仰头看着左玟,她抿着嘴,质问道,“大人说读书没有男女贵贱之分,但为何男子能够做官,女子只能在后宅洗衣做饭?我们读了书学了字难道也能像您一样科举做官吗?”
室内安静了片刻,左玟笑起来,眯着眼,
“那,也不一定。”
她淡淡道,“也会有女子,可以不嫁人,还能做官的。”
草儿给了她一个“你在骗我”的眼神。
左玟摇摇头,眼中有什么发生了改变。郑重道,
“我们做个约定——以十年为期,我能让天下女子能考科举做官,你需得给我考个进士回来。”
屋内的女孩们发出小声的惊呼。
“这怎么可能呢。”
“大人骗我们呢。”
唯独草儿对上左玟认真的眉眼,迟疑道,
“要是不成呢?”
“你想怎样?”
“我想要一间宅子,养那些要被溺死喂野兽的小妹妹。”她像是觉得自己要求太过分,又着急的补充一句,“我能去学做女工,做饭,做衣裳,种地讨饭,我都可以。我能自己养。”
她的眼神太真诚,左玟想起草儿的经历,喉头有些哽咽。
深深做了两个深呼吸,她道是,“这个不用等。”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左玟勾起嘴角,缓缓道,“你听说过珍妮机吗?”
——
就在左玟为了女孩们的未来操碎心的同时,知州府里,贺知州落下笔墨,将写好的东西折进信封。
冷冷道,“如今整个泉州百姓都在夸赞姓左那小子的功绩,我们不能再等了。”
才摆脱冤鬼缠身,恢复过来的贺延年接过了信封,目光阴狠,“父亲,要不让我带人去……”
贺知州笑起来,“有利刃可用,何必脏了我儿的手。”
指了指信封,他吩咐道,“你亲自出海一趟,将此信亲手交给……然后……需得谨慎行事。”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亲手送到。”
——
远在京城,大相国寺内。
宝相庄严的佛子从定中醒来,微皱眉。轻声呢喃,“祸起东海……”
而后在佛前一礼,起身出塔。
第105章 辛十四娘
茫茫东海上,漂浮着一座被黑雾笼罩的山。这座山不知在沧海中存在了多少年,山体无相无形,若存若亡,于虚无缥缈的云海间飘摇。
在山体的东北方,有一道拱门。乃是由巨大的桃枝天然拱垂形成。门上附有金光铭文,气息玄妙莫测。
有两名穿着金甲的神将驻守在门外,但见得金光闪烁,而看不清他们的形貌。
门里则是一团漆黑的浓雾,时不时有狰狞奇怪的妖魔怒吼着冲撞桃木门上的金光结界。每当有强大的妖魔撞击上来,金光屏障就会微微震颤。
郁荼的灵识静静矗立在沧海上,双眸猩红。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牵制着他,让他不能动弹,只能用满是怨恨的眼神俯瞰下方被黑雾包裹的无相之山。
这是他的梦境,不可控的梦境。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存在于此,但心中却充斥着对这座山的排斥憎恨——和故意回避的亲近之感。
就快了,就快结束了。
他看到茫茫海岸上飘来怨气的黑雾,也不知受到什么隐秘的牵引,都朝着无相之山而去。一点点侵蚀着桃木大门。
守门的神将语声发苦,“又来了,怎么又来了。”
“人间不太平,这东海怕是又要起大战。”
“本来他走了以后,鬼门就不太行了,全靠酆都想出的法子,借阳间鬼王镇门才坚持了这么些年。要是再来一场大战……让门里的孽障们跑出来,可就全完了。”
桃木门里,一条头生乌黑角、为血煞之气缠绕的独目孽龙猛地冲撞了一下金光大门。
被门上金光震开后,它反而大笑,“快了,就快了——东海龙宫的杂碎,你们的安生日子到头了哈哈哈——”
又有丑陋狰狞的鬼物连续扑来,语声充满恨意。
“阴府拿我等镇门时可曾想过如今吗——”
两名神将冷哼一声,一人手中现出金光覆盖的苇索,飞入门内,鞭打门前的妖魔。
口中呵斥,“想出去?除非我们俩身死道消。”
另一个则放出一只金光大虎,怒吼一声,冲进门内,咬住一只刚才说话的鬼王。
那鬼王在虎口中哀嚎一声,化为怨气,灵识不存。大虎也随后消失。
先后被苇索与大虎威慑,挤在门口的妖魔万鬼暂时散了开去。可挑衅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们得意不了几天了——”
“待鬼门关破之日,就是你们身死道消之时哈哈哈——”
黑雾包裹的山体渐渐模糊,泉州城的某个宅院中,郁荼睁开双眼。
冷冷嗤笑一声,被怨恨填满的猩红的眼里竟是道不明的快意。
“毁了好……毁了好……”
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吊死鬼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来。
“王,到下衙的时辰了。”
郁荼眼底的猩红一隐,憎恶如冰雪消散,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缱绻,嘶哑的嗓音喃喃,
“恩公……”
——
近来泉州城极为热闹,城里百姓都对外城新开的那一家“纺织厂”津津乐道。
“都说那个珍妮机,纺纱的速度是原来的十倍,是真的吗?”
“我舅舅家的媳妇的娘家侄女进去了,每月能拿一两银子!”
“哎呀呀,要是我家混小子也能进就好了。可她怎么就只招女工呢?”
“听说纺织厂是上回那些被掠卖过的女子建的,啧啧,她们的家人大概要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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