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程靖森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对何恕道:“走吧。”
林未光找前台问了楼层,拿着酒店房卡找到房间,已经是十分钟后。
她刷卡进屋,在玄关处打量这间商务套房。装潢虽然不比一线城市,但舒适度还是有保障的,应该是绍城最上档次的酒店。
那人表面看上去待人谦和,实际心气比谁都要高,她能看出程靖森并不耐烦来绍城,因此也好奇父亲究竟帮过他什么。
又或者,他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
不过目前来看,倒是难为他纡尊降贵在这过夜了,林未光这么想到。
她弯腰去挽裤腿,将小腿给晾出来,省得把伤口捂感染。倒不是怕疼,主要是处理起来太麻烦。
套房有两间卧室,林未光挨个看过来,知道自己得住那间没有使用痕迹的,便自觉走了进去。
她把从福利院带出来的照片放到床头柜上,那是张全家福,她捏着透明的封边,盯着看了会儿。
五年前林家易主,仅在一夜之间。
她父亲在视察项目时不幸遇难,如狼似虎的长辈们原形毕露,她和母亲因此受尽刁难。最终大权旁落,母亲不堪压力跳楼自尽,只给她留下封信,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挺戏剧化的。
林未光摇摇头,不愿再想,把照片放了回去。
她这会儿早饭都还没吃,饿得胃开始不舒服,想起程靖森的话,她便用座机联系上前台,让人送了份午餐上来。
吃饱喝足后,林未光闲来无事,没手机没电脑,只得躺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一上午发生的事太多,现在消停下来,那阵疲倦便没了束缚,压得她眼皮愈发沉重。
困意太强烈,林未光的抵抗宣告失败,她换了个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程靖森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程家虽然明面瞧着安稳,但几个叔伯狼子野心,精于算计,他暗访绍城不过两日,消息就被眼线传到他们耳中。
他刚从视频会议上应付完董事会那些烦人的老东西,期间又接了数通刺探情报的电话,耐性实在被磨得干干净净。
程靖森扯松领带,随手打开玄关的灯,屋里很静,那小孩儿不知为什么没有半点动静。
将外套脱下,他来到客厅,发现自己找的人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开门的动静也没有吵醒她。
程靖森解开衬衫上方两颗纽扣,在沙发旁站定,无甚表情地打量林未光。
小姑娘睡得毫无防备,T恤下摆往上翻着,露出一截白皙的细腰。裤腿挽到膝盖,贴着纱布的小腿搭在沙发边缘,脚踝纤弱得他单手就能捏断。
程靖森垂下眼帘,看到她腰部左侧有道疤,长约四五寸,多半是匕首之类锋利物造成的。
这种伤疤并不特殊,但它在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儿身上,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
程靖森看了少顷,开口问:“打算装多久?”
话音刚落,本该在熟睡的林未光睁开双眼。
她戒心很重,其实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经清醒,但因为知道对方是程靖森,所以就想看看他会做什么,没想到被对方这样轻易识破。
林未光神情中没有半分刚醒的茫然,她抻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被拆穿却不见尴尬,“你忙完了?”
程靖森清楚她并非真想知道他的事,所以没有回答,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将腕表摘下置于桌面,而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
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放他身上就成了视觉享受,这点美好观感与他整体呈现出的侵略性十分矛盾。
程靖森给人的感觉很危险,像个黑洞,里面分明空无一物,却还是引着人不断下坠。
林未光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袖扣被搁在桌上,发出轻微声响,程靖森忽然掀起眼帘,攥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林未光正发呆,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没什么温度的视线,心底登时产生危机感,下意识往沙发内侧挪了挪。
她这动作像是提防什么洪水猛兽,程靖森略抬眉梢,“躲那么远,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林未光轻咳两声,把腿搭在沙发边缘,轻微晃动两下,特别诚恳地说:“我只是尊敬您。”
程靖森听得皱眉,“没旁人的时候,好好说话。”
林未光应他要求,真就不装了,恢复正常:“说多错多,你现在是我衣食父母,我哪敢对你不敬啊。”
程靖森拿起桌上的海马刀,开了瓶红酒,闻言轻笑,回她一句:“那也没听你喊我一声干爹。”
林未光:“……”
多好的男人,可惜会说话。
她不接茬,倚着沙发往后躺,歪过头问:“对了,现在林家谁做主?”
“你大伯,林诚彬。”
林未光心想果然是这个老不休,早些年就不安分,她父亲意外去世后更是猖狂,干脆把野心全摆明面上来了。
“那个老狐狸啊。”她用舌尖扫了下虎牙,眯起眼睛,忽然看向程靖森,“你对我父亲的情分里,包括当我靠山吗?”
“不包括。”他说,“但我可以帮你。”
“你跟林诚彬有仇?”
“程家在他手里栽过一次。”他抿了口酒,双眼微阖,瞧不出情绪,“当时老家主昏聩无能,才留下这笔烂账。”
林未光琢磨几秒,理清楚关系后,她匪夷所思道:“你说你爹昏聩无能?”
程靖森:“你不也骂你大伯老狐狸?”
林未光猝不及防被他堵住,“……对哦。”
这么一想,他俩谁也不是个尊重长辈的,既然都不是合格小辈,那纠结这问题干嘛。
不过不得不说,程靖森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好,这人真比自己还会装模作样,她想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林未光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笑,没有作戏的客套,只有性子里的恣意鲜活。
她身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自信爱笑神采飞扬,很新鲜。
程靖森半眯起眼,端着酒杯的手稍稍停顿。
两人四目相对,林未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表情管理,当即收敛情绪撇开脸,装作无事发生。
但为时已晚,几乎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杯子搁在桌面的声响,是程靖森起身了。
不等林未光有所反应,一只手便朝她伸来,抬起她下巴,用的是漫不经意的力度,对方指尖还泛着些许凉意。
林未光始料未及,下意识想退开,抬起脸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跳当即没来由开始加速。
先前她没仔细打量过他,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男人左侧眉尾处缀着颗痣,颜色偏浅,在这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更是添彩。
程靖森站在林未光身前,眼帘低垂打量着她,嗓音沉而缓:“小朋友,你还是不设防的时候比较讨喜。”
说完,他便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经过她身边走向主卧,仿佛刚才只是句无关痛痒的调侃。
林未光僵坐在原处,半晌没能回神。
被男人短暂触碰过的皮肤像在发烫,一路热到耳朵根,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茫然、晕眩,像浸在蜜罐子里,又像浮在酒坛子里。
这感觉太陌生了,甚至称得上古怪。
林未光听着胸膛擂鼓般的闷响,后知后觉用手背贴上脸颊,发现温度出奇的高。
这是她少女时期中,第一次脸红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照旧
第4章 04
林未光醒得早,洗漱完走出房间时,天色才将将亮堂起来。
她抻着懒腰,刚打了个哈欠,余光便瞥见几步外沙发上的身影,不由停下脚步,朝那儿望去。
程靖森正翻阅某本书,衬衫干净整洁,领口敞开两粒纽扣,长腿叠搭着,坐姿慵懒散漫。
他眉眼间情绪很淡,指间夹着支烟,手腕桡骨线条锋利,香烟安静燃着,透出猩红亮色。
察觉到她的存在,他朝这边投来一眼,随后将烟碾灭,“醒这么早。”
“自然醒,习惯了。”林未光走上前,坐到他对面,“我们今天几点的航班?”
“上午八点。”
林未光噢了声,瞥见他手边桌上有杯Highball,眼底亮起,往他那边挪过去几寸,“我也想喝。”
程靖森轻抬眉梢,指尖抵住酒杯,开口打消她念头,“冷藏柜里有牛奶,自己拿。”
林未光又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挪回去。
老混蛋,这时候换长辈做派了,之前让她别烦他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她在心底骂着,暗自撇撇嘴角,听话地拿了盒牛奶回来,然后插好吸管,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她视线总想往对面瞥,但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程靖森,只得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盯着窗外看。
她的裤腿叠在膝盖处没放下来,小腿纤细,白得晃眼,肌肤上还缀着些青紫痕迹,平白多出几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程靖森被余光里这抹白嫩晃得烦,掀起眼帘,尽可能语气温和地提醒道:“腿。”
“啊?”林未光转过头,没懂他意思,下意识抬了抬小腿,“怎么了?”
两人坐得并不算近,但她这么一动作,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就从礼貌变成了不礼貌,而她显然没有察觉到这点。
若对面坐着的是个女人,这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可偏偏是个女孩,让他没办法多想。
程靖森屈指叩了下桌面,目光扫过小姑娘精致小巧的踝骨,脚弓弧度漂亮,玉琢似的好看。
他缄默片刻,伸出手。
脚踝突然被握住,林未光浑身一激灵,吓得差点儿把奶盒给扔出去。
她耳廓滚烫,正要开口问他干嘛,就见男人面不改色地将她腿上那摇摇欲坠的纱布贴好。
他掌心虎口处的薄茧轻擦过她皮肤,酥酥麻麻的,林未光有点儿懵,意识到刚才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纱布每天一换,自己记着。”程靖森松开她,说。
林未光迟钝地眨了下眼,心莫名乱了起来。
她回过神,迅速挪开视线,磕磕巴巴地应:“噢,我待会就去。”
表情能控制,但生理反应不行,林未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内心活动袒露无疑,十分没出息。
——靠,这难道就是那什么少女的思春期?
她窘迫得简直想逃回房间,但自尊心作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东看西,反正就不看对面。
程靖森打量着她,本来想给小孩儿留点面子,但林未光吃瘪的样子太有趣,他忽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他轻笑:“小朋友,你脸红什么?”
林未光瞪眼,没想到这人还有闲心打趣她,脸彻底熟透了。
她抿着唇不吭声,神情透出些许恼怒的意味,却被青涩眉眼衬得更像是嗔怪,窝着火没搭理他。
好在程靖森并不打算为难她,见她不回话,他也就作罢,从容不迫地倚进沙发,继续看书。
林未光紧绷的身子这才稍微松懈下来。
好不容易脸上那阵热意没了,静默的氛围又让她如坐针毡,她咬着吸管,几次想没话找话都没能开口。
“……那什么。”林未光扭过头,终于生硬地提出个问题,“你帮我,是欠我父亲人情?”
程靖森看她一眼,颔首,“是。”
个中缘由没什么秘密,他言简意赅道:“当年没有你父亲支持,我不会那么快坐稳位置,你是他遗孤,我理应照顾好你。”
说得倒挺公式化。林未光心想。
他跟林诚彬结仇,她又正好是个尴尬位置,他花点心思将她这名正言顺的林家继承人送回高位,对他也有不小的好处。
说白了,互相合作利用呗。
林未光心里掂量着,面上未曾表露半分,她沉默片刻,突然问:“那次视察事故,你查过没?”
他不置可否,“你那些亲戚,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果然不是意外。
但程靖森这么说,显然是没有足够证据,林未光拧起眉头,不免觉得有点浮躁。
像是看出她想法,程靖森适时补充:“林家的事我不好插手,等你回去后,倒可以帮你。”
她愣了愣,看向他,“林诚彬可不是什么善茬,我这大伯很阴的。”
“嗯。”
“那你帮我,就不怕他报复?”
程靖森很轻地笑了声:“他那本事,报废还差不多。”
林未光在心里啧了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把狠话说得这么温和,这人真是玉面阎王伪君子,怕不是凌迟都能笑着动手。
“够狠。”她比了个大拇指,吹捧道,“不愧是程二爷,除了自己谁都瞧不上。”
程靖森闻言扫她一眼,语气寡淡:“你长着张嘴倒是多余。”
林未光:“……”
这人也好意思说这句话呢?
就在此时,玄关处传来敲门声,只有短暂三下,很利索。
她抬起头,原本打算过去看看,正要起身,程靖森便合上书朝她道:“去开门。”
林未光活了十八年,最落魄的时候也没被谁使唤过,被命令的不适感令她皱起眉来,哪哪都不舒服。
到底是叛逆的年纪,被程靖森这么一说,她反而就不想去了。但跟前毕竟是个惹不起的主,最终她还是绷着脸,敢怒不敢言地噢了声。
摆明了服软不服气。
程靖森瞧着她表情,觉得有趣似的,“还会用脸骂人。”
林未光闻言,不禁心道废话,要是她真开口骂他,怕不是要被灌水泥抛海。
她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双手搭膝并腿蹲下,仰起脸望着程靖森,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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