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要去特区吗?我跟你一起去吧?”文强在边儿上听得心里难受,也没说出阻止的话来。人要是不自强自立,光指靠着别人接济拉扒,到什么时候都不行。他姐能这么想方设法的挣钱,就算是离了婚,日子也不会差的。就是从小没出过远门,他是常年在街面上混的,知道出门在外多不容易,怎么放心得下。就想着陪着走一趟算了。
“也行啊。反正年前也没啥重活儿了,挣点儿是点儿。”雪雁想着大老远的,从前到北,绿皮火车不知道得倒腾多少趟才能到地方,来回的搬货还得有个人呢。她这个身子,再怎么干农活历练出来一身的力气,那也是刚出月子,搬搬抬抬的肯定不行,文强跟着也好。
“行,就这么说了。我回去安排安排家里的事儿,就来接你们娘几个回家,然后咱就出发。”文强很痛快。
就这么定下了。
雪雁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去找了她公公婆婆,打算把两个儿子留在公婆家。文强家的丁晴才半岁,雪雁娘回去也得帮着照看,再加上一个月科的孩子。两个小子再去,丁老爹还得上班,就指望老太太和文强媳妇两个人带四个孩子,要把老太太累死了。
“雪雁哪,你这才出了月子,别折腾了吧?”婆婆一听雪雁要把俩儿子扔给他们,自己要出门,就觉得不靠谱。
“妈,我不放心立海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了,我怕他出什么事儿。听文强说,好像是去京城做大买卖了,我看看能不能帮帮他。”跟人家亲妈这边儿,肯定不能说要把李立海找回来离婚。自己出门,也不好直接说是出去挣钱,就找了个理由。反正丁雪雁一遇到李立海的事儿就脑残,多不合理的事情都做过,这理由,也不是说不通。
“你也是,那京城那么大,你上哪找他去?”婆婆也不是没有怀疑。
“他跟谁走的我知道,以前他跟我说过,那人是京城人,家在哪里我也知道。我就去找找,不乱走。要是没在那人家,那我就回来。”这个也不算是假话,两口子好的时候,李立海闲聊当中也提过他的个把狐朋狗友,是有这么个人。
“那小雪怎么办?就直接戒奶了?”婆婆问小闺女。
“先吃几天奶粉吧,她小舅妈也喂孩子,顺便就喂了。”
凡事没有两全的,真不是雪雁没心没肺,不把孩子当人。总得生活吧!
婆婆一听,小的不扔给她,暗暗的松了好大一口气。光是两个大的,还好点儿。已经大了,能自理了,还有老爷子老太太帮着看。她这一大家子,要是再给她扔下个月科的孩子,哪里看得过来。
“找到老二,别跟他犟,他要不回来,你就自己先回来。你在家把地种好了,把孩子看好了,也是帮他。啊,那瘪犊子牲性,敢下死手,别跟他一样儿滴。”知子莫过母,婆婆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尿性,怕雪雁真找去了,再把雪雁给打死在外面,到底嘱咐了两句。
“我知道,妈。麻烦您多费心了。”别说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
丁雪雁是自己死活要嫁给李立海的,这几年,公婆不管是出于忌惮丁老爹和丁大哥也好,还是丁雪雁自己处下来的,确实对她比其他的几个媳妇帮得多一些。连祖公婆也是帮她看孩子的时候多。当然,也只她是男人不在家,全靠自己的。
文强的动作很快,第三天,就驾着马车过来接人。把雪雁妈,雪雁还有小雪接回去。到家的时候,她们娘俩跟着老两口住东屋,孙兰英在家早已经把炕都烧热了,饭也做好了。等见到雪雁从家里带过来的月子里没吃完剩下的十几斤挂面和一百多个鸡蛋,还有大半个猪腿,那就更热情了。
只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到公销社给小雪和丁晴买了十袋奶粉回来。这时候的奶粉是一种淡黄色的,带着点儿奶香味儿的米粉,透明的袋子装的,一块钱一袋。就那么一种,连选都不用选。一个月三到四袋。小雪饭量小,大部分肯定是丁晴吃的。一下子省了两个月的奶粉钱,孙兰英可高兴呢!
把奶粉放在,雪雁跟文强就搭了绣花厂往县里送货的车进城。兴隆镇不能火车,最近的火车站就是青山县里的车站了。
八二年末,快过年了,北方往南去的人还不算特别的多,跟再过个两三年,火车上都挤得人挨人,站着脚都挨不着地儿的情况还是有点儿差别的。至少在县城的火车站,能买到坐票。
几乎是从最北面往最南面走,想直达是不可能的。要先到京城,再转到中州,再转到粤州,再坐客车,才能到特区。所以,买的票是到京城的。八块七毛钱。
在车上足足坐了三十个小时,才到京城。
路上肯定是舍不得买着吃,是雪雁在家里提前蒸了二十个玉米面儿的饼子,又做了土豆茄子的辣酱,姐俩一路就是就着热水吃饼子活着的。到了京城,买转车的票,又是几块钱。不过这回,没那么幸运了,只买到一张坐票。中间还是京城的车站等干巴巴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等车。姐俩换着坐,又坐了两夜一天才到中州。这都离家四天了,才走了一半。
上到下一趟火车的时候,又是一天以后了。这一次,又是三十七个小时的车程。想快都不行,就这一趟车。
好歹这次买到了两张坐票。
连着坐了几天的火车,雪雁的脚已经水肿得鞋都脱不下去。越往南越热,干脆直接买了个男士的拖鞋穿着,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小伙儿,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抽根烟。”文强起身去抽烟,叫过道里一直靠着他身边的坐椅背站着的半大男孩,让他坐。没坐票的人就是这么蹭座的,哪里有空就坐一下。
“谢谢大哥。”少年很有礼貌,声音很磁性。
本来爬在桌子上脸冲外看风景的雪雁,一听到那声音,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转头看向在她身边坐下的少年。
嗯?
“你……姓尉迟吗?”还是少年的样子,她也不是很肯定。
“……你认识姓尉迟的,跟我长得像的人吗?”少年皱着眉,没有回答雪雁的问题,反问她。
“嗯,以前我们县医院有一位尉迟大夫,跟你长得有点儿像。”
“你是青山县的?”这么问,再加上一个并不太常见的姓氏,那还真是没认错人啊。
“是啊。你是尉迟大夫的子侄吗?尉迟大夫现在还好吗?他不是调回京城医院了吗?你怎么在中州上的车呢?”
“不是,远房亲戚而已,我没见过你说的尉迟大夫。”少年冷着脸,不愿意多外的样子,还把关系撇得清清的。
“哦。”
之后两人就没话了。
但是雪雁已经确认了,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尉迟大夫。是在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尉迟大夫曾经被下放到青山县。也是因着这一层算不上关系的关系,上辈子的她才会被眼前这人照顾。
那时候,他已经不姓尉迟了,改姓尉,尉君泽。华人影视圈男明星的天花板。从一个工厂小工到歌舞团的歌唱演员,再到影视歌三栖的巨星,再到自己做老板,投资电影电视剧。他的人生是无数人心目中的传奇,也是无数后辈仰望的偶像。
那时候,她还是薛嫣,刚在大导演的电影里做完群众演员,又在另一个剧组找到了活儿。很倒霉,遇到的女三号是个木头,根本不会演戏,是歌星客串的。偏跟她的一场对手戏是哭戏。歌星哭不出来,她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一对比,越发显得歌星木头。那歌星不高兴了,就故意一遍一遍的NG,一直到她情绪全无,哭不出来。现场导演把她骂一顿,歌星加码说群演不行,没法儿配,把她给开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薛嫣虽然被开了。但是被在不远处休息的尉君泽看到了。正好他在筹备第一部自己投资的剧。之后就找了她,在他的新剧里做了女三号,也是那部剧,让薛嫣在影视圈站住了脚,演技被别人看到,从些走上了演员路。后面的十几年,两个人也合作过两次,只是一个男主,一个女N号,没多少对手戏。但是他对她的知遇之恩,她从来没忘过。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
如今,薛嫣成了丁雪雁,却遇到了还是少年的尉君泽。
在一辆开往特区的绿皮火车上……
第6章 第 6 章
八十年代初的火车上有什么?
除了人挤人,车窗可以打开吹风透气,同座的人最多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完成从自我介绍到无所不谈的过程,一起分享吃喝。
还有,就是小偷。有那么一群贼,专吃铁路线。甚至还会有分工,谁谁谁专盯哪一线。外来的人还会被排拆,会给乘警放风,把人抓了或者用其它的手段赶下火车。
“哥们儿,让让,让让,这我的座儿。”
文强抽烟回来就看到有一个人倚靠在他的靠背上,离尉君泽非常非常近,还有衣服巧妙的挡住了视线,正好能挡住他伸进慰君泽衣服兜里的手。他在街面上混,向来把义气放头位,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怎么可能不管。
不过他也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地。没也大张旗鼓的管,就出声提示了一下。
他这口音,一听就是北方人。又是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整天种地晒得黝黑发亮的肤色,再配上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那小偷一看他,啥也没说就走了。
“自己在外面儿,长点儿心眼。”尉君泽看文强回来了,就要起来给他让座,文强一把把他摁回去,指了指他那已经被翻得钱都露出来一半的衣服兜,提醒他。
“啊……谢谢大哥。”尉君泽低头一看,闹了个大红脸。总觉得自己长大了,能自立了,结果呢?才出门没两天,差点儿钱就被偷。
也不怪小偷惦记他,他上身灰色卫衣,下身牛仔裤,穿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海外有亲戚的。这种人目前这个时代都是被精准定位为有钱人的。他又连个包都没带,那钱不在衣服兜就是裤子兜呗。长得还嫩,一看就是小孩儿,不偷他偷谁。
“嘿,我说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念书,这是出来干吗呢?也没个大人跟着?”有了小偷的这个小插曲,搭起话来就很顺理成章了。北方人热心肠,文强看尉君泽一个半大孩子,自己出门,就关心上了。
“我放寒假了,想出门找点活干,挣学费。听说特区好多厂子,工作好找。”
“你能干了什么呀?”文强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少爷羔子能干啥。
“啥还干不了。”瞧不起人呢
“你干俩月,都不一定能买得起身上这一身儿衣服的。”丁大哥一个月的工资才48,他这一身儿,怎么也得一百多块了,特区工资再高,普通工人也不能挣得比副乡长还高吧?
“那也是我自己挣的。”这怎么能一样呢。
“……也是。能知道自己挣钱就不错。好好干。把你那钱看好了,可别再丢了。”
“嗯,知道了。”
之后了两天,一直到终点站,文强都挺照顾尉君泽。
遇上了就是缘份,这么个半大孩子,不照顾点儿,心理上过不去。再说也没搭啥。就让他多坐一会儿的事儿。老坐着也累,他自己站一会儿当活动筋骨了。
小伙子也不抠,到饭点儿买衣的,都是买三份儿,路过大站,那烧鸡面包啥的,都是三五袋的买,大部分其实都进了文强的肚子。
雪雁一直没怎么跟尉君泽说过话,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还蹭人家饭,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人穷志短,这话说得真没错。
为了省点儿吃饭的钱,从家里带出来玉米饼子吃完之后,他们姐俩又在中州的火车站外面的地摊上花了五毛钱,买了二十几个棒子面的窝头。就是之后几天的主食了。窝头加水。能好吃到哪里去?所以,蹭起吃的来,也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假模假式的推拒了几句就算了。吃得起劲。
下了火车,又是客车。
雪雁都没机会逛一逛正蓬勃发展的大粤州,连火车站的广场都没出,就上了开往特区的长途客车。这会儿也没有高速公路,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这会儿得走七个多小时。
雪雁姐俩就一个行李,装得是两人的棉袄棉裤,就用一块布包着,跟古装片里的大侠们背的那种包袱似的。雪雁也是那么系着,背在身后。
尉君泽也没包,他也要去特区,三人就还是一起走。
文强走最后,手里拿着火车上没吃完的吃食,还有一个网兜,里面放着两个罐头瓶子,就是他们姐俩一路上的喝水杯。
到特区客车站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
这个点儿,不想住旅店也不行。
车站附近的旅店不能住,太贵。
雪雁就说:“往工厂区走走吧,那边儿肯定有民房出租的,便宜。”
“行,走吧。”文强没异议。
尉君泽人小,就没人问他意见。
好在,有文强在,大晚上的走街也不怕。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破破烂烂的工厂区。周围一半的地方都是工地,还有拆着乱槽槽的民房。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旅店,就摸着黑,借着一些微弱的灯光,看到有民房的窗户或者门上贴着租房的纸,就敲门。大通铺五毛钱一宿,单间三块。
有雪雁在,没办法住通铺,只能咬着牙要了单间。两张床,雪雁自己一张,文强跟尉君泽挤一张。
别管多么艰难吧,总算是到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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