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为了尊重妈妈,我几乎每年都早一天庆生,不管农历阳历。”早一天庆祝她生,迟一天哀悼妈妈死。如此错开来,仿佛她们曾经相遇过一天。
而不是她在这头心脏砰砰地,
那边妈妈在除颤仪下,心率停歇一条直线。
闻言温沪远二次沉默。
她的情绪无比稳当,稳到他没得露尾巴,露分毫表面痛心实则窃喜痕迹。
不论二人今后以什么角色牵连下去,她回来了,于他而言总归不蚀本。生意人掂斤播两太久,连亲情都是能掰碎开来,一块钱两块钱计算。
饶是如此,温沪远也意外女儿归来后,浑然不同往日的寡淡感。
意外到他临去前,三步一头时,心底还空落落地。
那个瘦怯身影只是无悲无喜地站在那里,被茶色灯光投去墙上,始终漠然状。仿佛失却了情绪化能力,再不骄纵取闹,也再不给一次扮演慈父的机会。
在生意校场上浸淫那么多年,人心笼络各种计算,在儿女天伦上,也好像注定递白卷。
*
周二上午,系统重新录库温童资料。
一切照旧,仍是销售二部内勤,直属于孙泠。即便手脚要吃紧些,但人情上该花的钱不能省,她复位后请办公室同僚喝咖啡。人手一杯,一视同仁。
温童在欢迎仪式前三度深鞠躬,拜托大家,多多照拂多多提点她。
之后在打印机边上等出纸时候,梁先洲终于和她说上话,“突然回来,有失远迎。还没给正式接风过。”
又说,她看上去同之前不太一样。
温童好奇,“哪里不一样?”
“以前穿套装有种故意的老,现在少了些违感。”
“那当然。以前穿新衣服连价牌都不敢剪,贴身捂着,生怕哪天梦醒了,有人要完璧收回。”
温童自嘲地笑。梁先洲看在眼里,靠打印机贴站着,认真应答,“所以,现在相信这不是梦?”
“不,它还是梦。只是我醒过一,发现没什么可失去的。”
梁先洲听去,自觉地保持缄默。
正巧墨粉盒空了,只印一半纸噎在出口。温童弯腰低头,幅度带下齐肩发,三下五除二地换墨盒、纸张,打印机即刻恢复运作。
等重新出纸功夫,她看了看别人零散在上头的图纸文件,左右无聊,干脆把所有单面废纸拣出来,留着涂鸦或草稿用。
公司不作兴铺张,但也没有文件一概双面打印的硬性规定。
“其实呢,要紧的废弃物可以拿去碎片处理,像这些无关痛痒,完全可以二次甚至三次以上地利用。在印面打上叉,提示旁人这是已弃。然后装订成草稿本,又或者,”温童顿下想了想,“寄快递时垫在里头防震。”
“这种慢工细活你很在行。”梁说,之前不多几次会议上,就发现她顶擅长处理这些个边边角角综合事宜。
性子不急的缘故,做什么都有条不紊。上次施行前期,对各部门的建议征询采纳环节,她也完得可圈可点。
温童笑吟吟眉眼,偏头和玩趣,“就是我很适合跑堂打杂意思呗。”
梁也笑,“跑堂打杂有什么不好?无论你是或不是,资本面前一律同论。一个公司的组织架构环环相扣,像造楼也像搭桥,少一点都有可能豆腐渣工程。”
工作确没有三六九等,是人态度决定高低之分。
据实建议她,可以考虑申请到行政部去。
而且,“行政部的乾坤大了去了,刻板地以为它只有跑堂打杂,还是太轻易了。”
“我在销售这块还没完全出科呢。”说归说,温童心底多少有些蠢动。她知道温乾在苏南一直干是行政,眼巴前她也需要一个更直通高管层工作。
“那有什么关系?主要看更想要什么。恰好行政部上有人产假空缺出来的职位,人事临时找人顶替上去,现在替补又迁走了。总归,那个坑空在那里,也是要人填进去的。”
梁先洲被赶鸭子上架来冠力。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梁父耳提面命最多一句话就是,代表梁家过去,两家人利益共和共赢,把分内任务完好就行,旁、越界人事,一概不要过多干涉。
然而此刻,对温童的主观劝说就属于过多干涉。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其实到了一定身家、年纪权位人,已然很难和温童真实地共情。
哪怕是公司里尝过人生百味的寻常人,听去她的苦,也要问一句你这是自作自受,叫的哪门子苦的。梁先洲此番提点她,是难得动了悲悯心,也是过来人出于本能地拉一把。
第54章
请人照料阿公究竟不是长久之计, 温童得空时会物色医院,尽可能寻上乘的医疗团队。至于苗苗那边,她仍旧坚持主张, 该赔偿的分文不得少, 即便这份友情嫌隙在那里,兴许再也赎不回来,
她也想赎一份心安。
人活一世要紧的也就是心安。
除此之外, 好生活着,每天按部就班地进食、社交和作息, 呼吸以及发汗,让你有生存的实感就够了。
时近尾牙, 公司全员手头在案待办的项目都一箩筐。年底像一枚句点等在前头,饶是没人给你划死线, 你也自动地认为今年事今年毕,来年再有什么都是后话了。
号这天将好是工作日,温童上半天内勤, 下半天跑售后服务, 没所谓来不来打卡。原打算早早收工, 驱车赶去南浔给妈妈祭坟。
结#一捧鲜切白菊花加马蹄莲都买好了, 搁在副驾上,工位邻座的姐姐又出岔子了。
对方这些天在和丈夫谈判离婚,分割婚后财产事宜。生活老是出其不意地踹你一脚,那姐姐才不过和老公燕尔半年,感情就过了赏味期限, 丈夫希望她放弃工作回归家庭。男人有时候自信爆棚到,总觉得女人不捆绑另一半就无从活命。
电话那头,同事哭得温童心脏一抽一抽地, 来不及安慰,就接盘了她急着验收的项目。
是个不大不小的。
公司和新国展中心牵头了一项先机床及智能工业的展,二部、采购部与市场部负责统筹。出事的这位姐姐适巧负责特装展位的布置。嫁接到温童手里,还剩十来个展位没正式交用。
撂下电话,她几乎只在那捧花和手机里的之间迟疑了两秒,就快打方向盘掉头,
改道展现场了。
温童磕磕绊绊地领到,
与斯人已逝相比,眼前的人事更重要。可以先拣起后者,
放一放前者。
-
日头西落时分,公司。
办公室里赵聿生烟雾缭绕的一个钟头,曲眉凝神状,在听各部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项目报备。好歹他关打印机的研发提案,打到董事心坎了,过关斩将地核准下来,如今能安稳进入筹备。
研发部眼下在提议合适的渗透技术人员,市场部又忙叨叨地赶交相关市场分析。
总之,场面一时群雄舌战,吵得尤为懊糟。
正逢流感高发季,赵聿生那么个人也不能免俗地中招,起着高烧也没告假,照常工作狂魔状态。只是此刻精神涣散着,被这些个生意经念得一头两个大,终于,左手撑住额,右手指间夹着烟,不苟言笑地问诸位,“要不我给你们配个麦?谁先抢到擂谁就说。”
有眼力#的都即刻息声,讪讪脱,“我们也是求成心切,切到浑不顾了,您别往心里去……”
“没往心里去,全怼耳朵里去了。”某人抢白内涵,歪头咳了两声,恰好撞#界面上项目验收的提示。
还是个“混血”项目,赵聿生视线停在上头,看清后三分之一的负责人是温童。
“人力财力筹备还是要个一定缓冲期的,正式启动大概要到明年了。”有人出声拉他回神。
揿熄手里烟,赵聿生冲对方答非所问且明知故问,“今天几号?”
那人梗了梗脖子,“呀。”
一刻钟后,这场非正式谈潦草收尾。吴安妮进来善后,眼见着某人在厚重烟气里咳得快倒不过气,正待劝几句惜命,却被抢了拍,赵聿生知会她,去茶水间帮忙冲一袋清灵。
“您下午才喝的,还没到时间呢。”吴也是天生婆婆嘴。
“你直管冲就是了,又喝不死人。”
“……”
公司布局从赵聿生上位改动后就一度没变更过。茶水间就在总经办走廊起头处,如今二部独立来,专门隔档了一间办公区,也就紧挨着茶水间。
当时被“搬家”的员工们还苦中作乐地笑,反正还有一味好,想喝水或补给咖啡的时候,再不用和懒癌作斗争了。
温童紧锣密鼓地完成好任务,回到公司包也来不及放,就杀茶水间狂吹一杯凉白开。和展位设计人员交涉,着实是个体#活,他们也有自己的顽执,温童这头转述公司要求时简直是鸡同鸭讲。
不得歇的三个钟头过去,她嗓子能冒青烟了。
“你不是回南浔扫墓了吗?”正巧孙泠来接咖啡,她今天要加班,难得地,将才分神时还羡慕过温童能提早开溜。
“你没看到的验收通知嘛?我帮小杨姐姐跑办了展项目,至于扫墓的事,不急的。”温童相信妈妈也不急,更不怪罪她舍此就彼。
孙泠含笑啜一口咖啡,“你倒是古道热肠。”
“那怎么办呢?好好的大活人在火烧眉毛的节骨眼,我也不能见死不救的,更何况,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不就这样,有我赊欠人情的时候,也有卖别人人情的时候。”温童低头恬淡轻笑,手指捻着马克杯耳。
“#想有步啊,”孙浮浮眉,“过去一味只说是助人为乐,现在知道是在卖人情了。”
“这样说放低期待些,万一落不着好,我也不多难过。毕竟我本身的出发意图也不全然良善。”
二人肩并肩地扯闲篇,那头吴安妮开门入里,同她们颔首问好后,去另一侧水台上拆封药剂包装。
温童眼尖口快,“吴秘书,你感冒了吗?”
对方即刻否认,“我今年感冒的次数用光了,而有人在年末才始本年度的第一次遭罪。”
“所以,”吴俏皮停拍几秒,“欠的一次性还回来,有的是罪受了。”
温童一时没吃透话里的弯弯绕,拎不清“有人”指的谁人,闻言只哦一声,再就关照吴秘书,
“不管怎样你自己要注意保重。秋冬换季熬人了。”
吴秘书在那头听去好笑,不知该说她不来事,还是来事的对象用错了。
吴安妮擒着杯子去后,温童留住孙泠,说回正经事上。
先头梁先洲劝说的提议,温童一直搁置在肚子里,来来回回盘算好几天,不是说申请换岗有多难,她毕竟有亲缘的倚仗在。只是还无法笃定该不该,能不能兼容行政管理的工作。
孙泠听罢不置可否,“你想去吗?”
温童坦诚,有点想去。她想要更多的排练机会。
“行政看似零散琐碎,实则是沟通对接各方的要害口。你在销售是面向客户外方,要当真去到管理层,每天要对付的就是内部事责了。”
“这点我明白。”温童表示,实际上她也正看中这个由外向内的导入。能和公司瓜葛得更直观些,相应地,面对温乾也就有更多攻势。
“你再想想罢。勉强来说你也算我手把手带过的人,从私货角度出发,我的确希望行政多个和我亲近的人。但终拿定还是看你自己,况且我也不在行政了,你要当真过去,日后就没人能照应你了。”
-
热腾腾一杯药落在桌上时,案前人仰首来看吴秘书,不赶着喝,只一副欲语还休貌。
主雇之间经年的默契神乎其神。吴好像门清他要问什么,又难确定,于是试探的口吻,“无巧不成书,刚才碰见温童了。”
赵聿生不作声也不吃心的样子,吴见状干脆刹住下文。
片刻,她将将要走之际,有葫芦终于长了嘴,过问,“她就没说什么?”
吴安妮最是好笑某人状似拿乔的架子,筛选了良久说辞,也不管案前人面上怎么个阴晴,终究翔实奉告,
“她关心我天凉人难捱,多保重身体。”
*
快下班时,温童收到蒋宗旭的微信,对方记得她生日,问她有没有约。没有的话,他请吃饭给她庆生。
温童有时觉得这人社交没个距离感的觉悟。明明会识人眼色,偏老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地黏糊她,像当今不论下载哪个,还没用热乎的时候,对方就可劲想要访问你的相册、摄像权限,乃至是隐私。
终究她拒绝了,说没空也没力气。
谁知下到地库口,蒋宗旭就在门边径直迎上她,伙着销售一部的几位。众人殷切有加,比她本人还有庆生雀跃的自觉。如此氛围感染之下,温童很难不动容。
蒋说:“你回来我们也没个正经表示,大家都商议好些天了。包厢也订好了,你寿星只要劳驾几下腿脚,多少赏我们一个脸罢!”
盛情难却,温童应下了。
那厢,霏霏雨下车子了老远。赵聿生歪坐在后座歇神,突地听陈子瞻笑言,这些个小年轻,过生日也没点新鲜玩法,还是他们这个年纪作兴的老一套,唱拼酒分蛋糕。
都市夜景里也有宁静的人间烟火,某人一度没作声,窗外灯光从他面上淌过去。陈良久不#应答,回头投后座人一眼,
“我都不晓得今天是温小姐的生日。”
“你晓得伐?”
“这些人还有胆子喝野格的,这种酒……”
冷不丁地,赵聿生口截停他噜苏,面上恹恹地,但语调极为有#,“照定位过去。”
陈子瞻没懂,然而无奈这人一贯托大强硬,只好照做改换目的地,一路曲里拐弯地去到温童庆生的。
车在风月光景里泊停,后座人几乎一秒门下车,陈也急急熄火要下,去到车外的人却拦住他,叫他等在这里,自己一径去了。
眼见着那背影身高腿长地快步去,陈子瞻不由新奇,个么病秧子眨眼间回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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