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裴行俨听柴绍叫玄霸“三郎”,心头却是好不纳闷,忍不住便问道:“这位小郎君打得一手好弹弓,不知该如何称呼。”
柴绍正不知该说什么,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是李家三郎,比你还要小一岁。”
裴行俨奇道:“他也叫李三郎?”
柴绍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可这话又该怎么弥补才好?他正自心慌,就听凌云镇定地答道:“正是,我们是隔房兄弟,只是相貌相似,又常在一处,容易让人误会。”
原来如此!在大家族里,这种事情自然不算稀奇,但不知为何,裴行俨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不等他多想,凌云已问道:“裴大郎只比舍弟大了一岁,马上功夫却是如此纯熟,可是家学渊源?”
柴绍巴不得转了话题,忙道:“正是,裴大郎乃河东裴氏子弟,父亲裴郎将名满天下,勇冠三军,御马之术更是天下无双。裴大郎自是将门虎子,如今三卫之中已是无人能敌。”
凌云抱手笑了笑:“失敬!”
裴行俨赶紧还礼:“柴大哥过奖了,小弟算什么无人能敌?柴大哥拳脚功夫就远胜于我,李兄一手长刀更是出神入化,我自愧不如,却不知李兄是?”
这是问凌云的家族来历了,柴绍微微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了。倒是凌云面不改色:“在下出自陇西,只是如今已是寻常人家,不敢与两位相提并论。”
裴行俨恍然点头:“陇西李氏,果然底蕴深厚。”他就说嘛,凌云和玄霸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气度,怎么可能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想来不过是家道中落而已,只可惜,这等人才如今却要回家务农去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他上下打量着凌云,眼神里不由便多了几分痛惜。柴绍在一旁瞧得有些胆战心惊:难不成这裴大郎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他忙咳嗽一声,正色道:“裴贤弟,时辰不早,我就不多留你了。此去高丽,战场凶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等你得胜归来之日,我再好好为你庆功!”
裴行俨忙谢过了柴绍,转头再看着凌云,却依然是欲言又止,看得凌云都有些纳闷起来,“不知裴大郎有何见教?”
裴行俨脸上顿时一红,犹豫了一下才道:“在下、在下不知,李兄的……这把刀,能否让我再看一眼?”
原来是这事!凌云一言不发地反手抽出长刀,双手递给了裴行俨。
裴行俨原是武痴,最爱的就是骏马神兵,拿到这刀眼睛顿时都亮了。他伸手轻轻抚着刀身,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冷冽之意,只觉得世上最美妙的滋味莫过于此。
柴绍之前便见识过这把刀的锋利,此时也忍不住凑过来仔细打量。只见这刀身浑厚修长,刀尖微弯,线条流畅如水,刀光也清冷如水,刀背的弯弧上还有一排细细的锯齿,看去就像是水面上的粼粼细波。
两人都是识货之人,长刀在手,自是越看越喜欢,裴行俨忍不住问道:“此刀可有名讳?是何来历?”
凌云伸手指了指刀柄处的三个篆体小字:“它叫冷艳锯,是我师傅用一把偃月刀的残片重新锻造而成。”
冷艳锯?裴行俨看着这三个古色古香的字,轻轻叹了口气,这把宝刀,倒也配得上这个名字!抬头看着凌云,他的眸子愈发闪亮:“不知尊师是何方高人,如今又在何处?他那里可还有别的兵刃?”
凌云摇头道:“我师傅她……我也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去了何处,当时她捡到那把残刃,炼出了这把刀和两把剑。”说完她便向小鱼和小七招了招手,两人走过来,各自从袖口抽出一把细长雪亮的短剑。小鱼的那把剑柄上刻着小小的“鱼肠”二字,小七那把则是“七星”。
裴行俨好不惊愕:这位前辈居然如此自信,不但给刀起名冷艳锯,居然还大喇喇地在自己锻造的剑上直接刻了上古神兵的名字!而这样的宝刃,给凌云一把也就罢了,另两把居然给了两个下人。
凌云也瞧出了裴行俨的惊愕,笑了笑解释道:“我师傅说,用剑者不分贵贱,只论配与不配,小鱼一往无前,正配鱼肠,小七机灵义气,当用七星。”
想到刚才这两个人的表现,裴行俨倒也无话可说,柴绍却是忍不住轻轻伸指一弹那把冷艳锯,想到凌云的身手胆识,脱口叹道:“这把刀的确只有你才配使。”
凌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答对了师傅的一个问题。”
柴绍和裴行俨不由都抬头看着凌云,心里好奇无比,不知她是答对了一道怎样的难题,才得到了这样的神兵利器。
凌云原不是爱卖关子的人,只是想到那天的情形,她心里依旧有些疑惑不解,缓声道:“当时师傅问我,使这样的宝刀,从来都是刀在人在,可若是刀亡,又当如何?”
这还用说吗?柴绍和裴行俨同时断然答道:“自是刀亡人亡!”这样的好刀,原是配得上与主人生死与共的!
凌云诧异地瞧了他们一眼,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一旁的玄霸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错了错了,当时她可不是这么答的!”
裴行俨哪里忍耐得住,忙问道:“李兄,当时你是如何作答的?”柴绍虽然没做声,也目不转睛地瞧着凌云,就等她的下文。
凌云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一直都不大明白,师傅为什么会问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现在就更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他们能好奇成这样?还有什么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这叫什么话!
瞧了两人一眼,她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当时我说,刀在人在;”
“刀亡……就换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发现日更三千后,没一天能按时更啊……对不起,我手速太慢了。
另外“冷艳锯”就是青龙偃月刀的别名,历史上并没有关羽用刀的记载,这里也是正史野史混着写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小鱼和小七的名字也是从她们的佩剑上来的。小鱼肠和小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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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里风尘
“换一把?”
柴绍和裴行俨不由都瞪大了眼睛, 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刀在人在,刀亡, 就换一把,这叫什么话?
看到他们的神色,凌云也有些诧异:“你们, 不换?”
两人都愣了一下, 异口同声道:“换!”开什么玩笑, 身为武者, 兵器关乎性命,原是怎么重视都不为过,但真要赶上了刀亡枪断,自然得赶紧换一把,难不成还真的跟着去死——要这么说, 凌云刚才那话, 其实一点都没错,可为什么听着却是那么别扭呢?
凌云心里愈发不解:既然他们也觉得应该换一把, 那为何会这般惊诧?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还是柴绍先笑了起来:“三郎这一答, 可是正合了尊师的意思?”
凌云点头道:“是。师傅说,世上的宝刀宝剑都是给人使的, 只要所托得人,便不算辜负;可若舍本逐末,重宝刃而轻生死,那便是既辱没了宝刃, 也辱没了自己,断然配不上使它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裴行俨从诧异里回过神来,越想越是服气,禁不住叹了口气:“三郎想必是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说出那般通透的话来。”
凌云微微一笑,没有做声。一旁的玄霸却忍不住插嘴道:“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看着寒光如水的冷艳锯和微笑不语的凌云,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师傅说了,冷艳锯是天下至快的宝刃,只有至勇之人才配得上它。因为至勇者不畏于势,不欺于心,如此,方能不辜负这把宝刀的锋芒!而我阿兄能说出这句话来,便证明他配得上这把刀了。”
这话着实有些难解,柴绍和裴行俨一时都有些困惑:勇者才能用快刀,这话好说,勇者当不畏于势,这话也好说,可为什么还要不欺于心呢?而且,这些跟凌云的那句话又有什么关系?
玄霸瞧出他们的不解,胸膛愈发挺得高了:“我师傅还说,世上的勇者,不畏强势容易,不自欺欺人才真正难得。心口合一,坦然无畏,方是大勇,她走遍天下,也没瞧见过几个。不然,刀断了就换一把,这话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又有几个人能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原来如此!裴行俨恍然点头,低头看着手里的冷艳锯,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若失。这心绪他一时也难以分辨,当下也只能双手托起长刀,郑重地交还给了凌云。
凌云瞧了他一眼,轻声道:“裴大郎,你是赤诚君子,至勇至刚,无双无对,只是生来肩负重任,不敢稍有差池,自然比不得我等闲云野鹤,口无遮拦。待日后到了沙场之上,你心中再无顾虑,自然便能枪随心走,所向披靡!”
裴行俨心头顿时一震:。他少年成名,几无对手,今日却处处被凌云克制,再听到了玄霸的这席话,未免信心动摇:自己论智不如柴大哥,论勇不如李三郎,日后真能建功立业,光辉门楣?如今听到这几句话,这才觉得眼前敞亮了起来:李三郎说得没错,自己不是没有胆魄,只是顾忌太多,束缚太多……只要放下这些束缚,他在枪术马术上,定然还能再上一层楼!
抬头看着凌云清澈的眸子,他只觉眼前之人不但是自己最难得的对手,也是最难得的知己,心头激荡之下,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凌云的手掌:“李兄……李大哥,多谢你的金玉良言!不知大哥准备去往何处?小弟日后定要登门拜访,再好好跟李大哥讨教一二。”
他居然握住了姊姊的手!玄霸脸色不由一沉,正要上前,另一边的柴绍已是一步抢上,不由分说便将裴行俨的手拽了过来,紧紧地握着摇了好几下:“贤弟尽管放心!此次我也要回长安复命,我定会把李家兄弟好好送到家中,回头你要去看他们,自管去找我便是。”说着便将裴行俨拉到他的坐骑边上,“时辰不早,你还是快回去吧,不然那宇文老三说不定又要起疑心了!”
裴行俨知道柴绍这话在理,只得翻身上马,转头便对凌云抱拳道:“小弟这就告辞,大哥保重,山高水长,愿早日再……”话犹未了,柴绍已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那马一声长嘶,撒开蹄子往前飞奔而去。
柴绍瞧着在马上还不断回首看来的裴行俨,摇摇头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走到凌云姐弟面前,歉然道:“裴大郎年少莽撞,并无冒犯之意,还请两位勿要见怪。”
凌云并没有把裴行俨的举动放在心上,闻言只摇头笑了笑。玄霸却忍不住抱怨道:“他都比我大,还这般莽撞!今日砍断了我的弓不说,刚才若不是柴大哥过来,他还要跟姊姊生死决斗呢。如今倒是不打了,却又拉着我姊姊的手不放,难不成还想结拜兄弟?”
这话柴绍自是不知该怎么接,凌云瞧他窘迫,便岔开话题问道:“柴大郎今日怎会来得这般及时?”
柴绍看着玄霸,一声长叹:“三郎,你这回可是瞒得我好惨!”
玄霸顿时心虚地缩起了脖子,含糊道:“我这不也是没法子找别人帮忙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凌云愣了一下,随即才醒悟过来:“三郎,你是骗柴大哥帮你办的过所文书?”
玄霸知道瞒不过去了,索性嘿嘿一笑,点头道:“正是。”这些天里,他最愁的便是怎么去办文书,正好柴绍从长安回洛阳办差,又来看了他两次,他灵机一动,就跟柴绍说,凌云被家里罚去鄠县田庄,还只能带着几个老弱病残的下人,他实在放心不下,想私下再打发两个年轻力壮的悄悄地跟过去。这话合情合理,柴绍当时一丝疑心也没起,只是如今怎么又跟过来了呢?玄霸想不出来,问道:“柴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我偷跑出来了?”
柴绍苦笑道:“还不是国公夫人派人找上门来了?”他这才知道,自己一心想弥补凌云姐弟,结果却是犯下了更大的错!
玄霸顿时变了脸色:“我娘让你抓我回去?我不要回去!”
柴绍忍不住瞧了凌云一眼,凌云倒是依旧神色平静,见柴绍看了过来才问道:“我娘可是有话,或是有物件请柴大郎带给我们?”
柴绍心里顿时好生无趣,点头道:“正是,国公夫人说,他们不能耽误行程,只能把原本给三郎准备的一些行李交给我,请我带给你们,那些东西都在后头,我担心误事,一早先赶了过来。”
凌云不由一怔,算算距离和时间,柴绍想来是今日城门一开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他并不知道路上会出事,只是纯粹担心他们而已……玄霸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节,羞愧道:“让柴大哥如此辛苦,都是我的不是。”
柴绍忙摇头:“此等小事,不值一提。”只要你们两位小祖宗没事,他再辛苦十倍也是心甘情愿的。
看玄霸一脸愧色,还要开口,他便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下,休整片刻,顺便也等着那些行李过来,大家再一道上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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