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台旁,熊熊燃烧着三昧真火,灼得人脸颊发烫。
宋牧晴说得没错,她不炼器,所以这黑沉沉的炼器台无比崭新,上面连一丝指印也无,光可鉴人。
一个不会炼器的修士,在洞府花了如此大一块地方打造炼器台,自然是因为素寒璧要用。
素寒璧鼓起脸颊,轻叹一口气,指尖微光闪过,一部分太乙冥铁已经出现在台上。
她紧紧咬了牙,伸出手去,将自己右侧肋骨下的无瑟剑抽了出来。
那冷白的剑身之上,交缠着一粉一红两道光芒,自那日之后,再未消失。
素寒璧那冰冷的指尖描摹着无瑟剑剑身上那两道光芒,心中估量着这剑壳需要做多大的。
只看见无瑟剑一阵锋鸣,那锋锐的长剑在炼器台上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素寒璧身后。
无瑟那银灰色的眸盯着素寒璧那垂至腰间的青丝,如缎般光滑。
他站定在素寒璧身后,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但已经流畅许多。
素寒璧注意到无瑟剑消失,便转过身来,一屁股坐上炼器台,抬眸看着无瑟。
“怎的突然变人?”素寒璧歪着头问他。
无瑟的凤目中映着她的身影,他启唇说道:“素寒璧,我有点生气。”
素寒璧闻言,笑了起来:“你为何生气?”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无瑟在表达情绪,或者是——他第一次有情绪。
他向来不掩饰自己,所以他说生气,那便是真的生气了。
无瑟开门见山,表情却古井无波:“素寒璧,你已经很久没用我了。”
素寒璧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眸中是罕见的柔软。
“无瑟,有个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素寒璧说,声音平静,“他见了你,定会想办法毁了你。”
她知晓紫宸或许一直在寻找无瑟的踪迹,他想要月景的仙骨,或许就是因为紫宸以为月景的仙骨,便是无瑟。
但是……无瑟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素寒璧的指尖轻轻抚摸过他深邃的眉眼,明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又与紫宸是那般的不同。
他的银色发丝微动,从肩头垂落,银灰色的眸中是素寒璧含笑的脸。
无瑟那冷冽如冰雪刀锋的声音传来:“素寒璧,我没瞎,我见过那个人。”
他声音似染上了杀伐之气,近乎于本性流露,因为他本就是一把兵器。
素寒璧的长睫轻颤,无瑟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凉如兵刃却似盈着烈火。
“素寒璧,是你要我变成这个模样的。”无瑟的那本应没有任何感情的眸中染上了些许红色烈焰,似恼怒。
这是他学会的为数不多的情感之一。
还有另一种情感,那是早已丰盈于他的胸膛的绵绵江水。
他低下头,看着素寒璧略有些困惑的眸,将他学会的所有情感尽数说给她听。
“素寒璧,我爱你。”他说,咬字清晰,尾音似心跳般铿锵的鼓点。
这句话说起来很流利,因为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第40章 四十章
素寒璧放在身侧手轻轻攥起。
她的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
素寒璧眸中那一点困惑的光芒已经转为错愕。
无瑟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从前, 从未有过所谓情绪的东西。
素寒璧的双手展开,伸出手去,捧住了略微低着头的无瑟的脸颊。
她的手有些冰凉, 但无瑟的身体更无温度。
“你……何时有这样的想法?”素寒璧看着他那漂亮的银灰色眸子里自己的倒影问。
无瑟拉着她的手, 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那铿锵有力的心跳速度有些快。
他轻轻皱眉,似有些困惑, 半晌终于说道:“很久。”
素寒璧问:“很久是多久。”
无瑟俯身, 那银白的发丝垂落在素寒璧的胸口上, 他低头,毫不迟疑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想如此做, 便做了。
“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无瑟的唇紧贴着素寒璧的唇瓣说道,吐气似带着寒凉的气息。
素寒璧抬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凤目, 却依然疑惑。
为何他以前从来不会说, 直到现在才说?
“无瑟。”素寒璧唤他,一手伸出,轻轻按住了他的后脑, 指尖埋进银色发丝之中。
无瑟轻声应了她一句:“素寒璧?”
“你是一把剑。”素寒璧朝他眨了眨眼, 手中那金色光芒盛放, 将两人笼罩起来。
顷刻间, 那银光纷然的无瑟剑已经被素寒璧握在手中, 剑身上一粉一红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无瑟有些冰冷恼怒的声音传来:“素寒璧,你不讲道理。”
素寒璧将炼器台上的太乙冥铁操控着飞到空中, 一边问:“我如何不讲道理?”
“你想要炼新的剑。”无瑟的声音冷冷。
“没有。”素寒璧否认, “我在为你铸造一把能够隔绝气息的剑壳子。”
“为何?”无瑟问, “若隔绝我的气息, 我的实力会大打折扣。”
“你若如此说, 我便去用别的剑了。”素寒璧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有些微红的脸颊,“无瑟,正是因为想要继续用你上阵战斗,所以我才造了这个剑壳子。”
无瑟剑原本乖乖躺在炼器台上的冷白剑身再次发出锋鸣,寒光扫过,他又重新变回了人形。
“素寒璧,你在躲什么?”无瑟问,“与我长得一模一样那个人,究竟是谁?”
素寒璧操纵炼器台旁三昧真火将太乙冥铁中杂质逼出,一边扭过头去看他:“想必你也听说了,他是中央紫宸殿殿主,仙界至尊,与天地同寿的紫宸仙尊。”
“素寒璧,你是不是之前认识他,我才会是这般的模样。”无瑟轻轻挑眉,银灰色的眼眸仿佛一汪清潭,看似平静,却又似乎藏着游龙潜蛟。
“我不认识他。”素寒璧摇头,她对紫宸从未有过印象,在无瑟之前,她甚至连紫宸这个人的名字与样子都不曾见过。
但,她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
素寒璧扭过头去,看着无瑟那盈着微光的清隽面庞说道:“你的样子,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眉眼唇鼻,眼神气质……无瑟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撩动她心弦。
他的所有模样,都正好契合她心中那名为审美的拼图,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但素寒璧当初在创造无瑟的时候,确实是将她对爱情残余的所有美好幻想加了进去。
“在我这里,是先有你的样子,后来才遇见了紫宸。”素寒璧垂眸说道,她此时已经引来清泉水,将柔云玉加入淬炼好的太乙冥铁之中。
若没有无瑟存在,素寒璧想,在东封行殿第一眼见到紫宸的时候,她绝对是第一眼怦然心动,第二眼情根深种,第三眼不可自拔。
这个人这个模样,就是对她有着罂粟一般致命的吸引力,如疯如魔。
但世上怎会又如此巧合的事?
“此事有些蹊跷。”无瑟说道。
素寒璧点头:“所以我要去寻找答案。”
她话音刚落,那纯黑衬素色细纹的大氅已经披到了无瑟身上。
那黑色兜帽阴影之中,只能够看见无瑟一点弧线优美的下颌与修长的脖颈。
“好了。”素寒璧将太乙冥铁与柔云玉锻造好的剑壳子做好了,能够成功阻隔无瑟剑的气息,就算是紫宸亲来,也发现不了。
无瑟将那纯黑大氅的兜帽轻轻往下拉了少许,动作僵硬。
“素寒璧,本该是我保护你的。”无瑟说道,他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把为主人披荆斩棘的宝剑。
“敌人太强,要认清形势。”素寒璧启唇说道,“当武力不能够解决一切的时候,是因为有人比你更强。”
紫宸自然是这个存在。
“他不杀我,是他的错误。”素寒璧拍了拍手上的尘灰。
她走到无瑟面前,朝他伸出手去,声音带上一丝娇嗔的意味。
“无瑟,抱一下。”她仰起头,朝他说道。
无瑟望着她,凤目微垂,轻叹一口气,伸出手来,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怀抱仿佛刀光剑影的丛林,危险又锋锐。
似有剑锋掠过耳畔,素寒璧在他怀里,又抬起头来,要求逐渐放肆。
“无瑟,再亲一下。”素寒璧翘唇笑了起来,仰头对他说道,盈盈的眼波中似流转着光芒。
无瑟记起自己方才的大胆举动,他低头,瞧着素寒璧那含笑的眸,无奈,只能低下头飞快地碰了她的唇一下。
这一吻速度很快,甚至比出剑的速度还要快。
无瑟那银灰的眸眨了眨,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又重新变回了一把剑的模样。
现在他变成的这把剑,已经完全被太乙冥铁包裹着,属于这把绝世神兵的强大气息全部被太乙冥铁隔绝在内,看不出丝毫的异样来。
纵然这样会阻拦无瑟大部分的力量发挥,但也差不多够用了。
素寒璧鼓起脸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心情变得有些好,哼着小曲,在一旁的杏花树上,一只青雀飞了过来,啾啾鸣叫着,将一枝杏花枝踩断。
那杏花枝好巧不巧,便抖落一路粉色的杏花花瓣,落在素寒璧面前的炼器台上。
素寒璧现在心情甚佳,看到这杏花枝,忽然大发善心。
她念着一旁还有少量太乙冥铁,是炼制剑壳子的时候,剩下来多余的材料。
素寒璧将那杏花枝捡起,又扭头看了剩余的太乙冥铁,忽然有了炼器的方案。
有的时候,并不是需要多么神妙的天材地宝才能炼制出优秀的兵器,一个灵光一闪的组合,也能产生出乎意料的效果。
这生机勃勃的杏花枝与死气沉沉的太乙冥铁,竟在素寒璧的手中碰撞出不一样的结合反应。
许久过后,素寒璧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炼器台上叮当落下一柄别着杏花枝的长剑,那淡粉色的杏花似嵌入太乙冥铁的剑身之中,仿佛荒芜之地上开出的花儿。
这把素寒璧心血来潮炼制的长剑,名为“苦杏”,素寒璧将它捡起,收入储物袋中,这才将一旁的无瑟剑拿起,离开了炼器台。
苦杏剑,她自有别的用处。
此时距离素寒璧来到晚晴境炼器台上炼剑,已经过了三日有余。
宋牧晴与苏禹知晓素寒璧炼器的习惯,自然不会去打扰。
待素寒璧哼着快乐的小曲,从杏花林中踱步而出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幕足以让师徒感情破裂的画面。
“师兄,吃快些,这是我命醉仙楼的厨师特意过来摆的火锅,咱们吃完了要让人来收走,切莫让师父发现。”宋牧晴在杏花树下的桌上涮着手中毛肚,一边说道。
苏禹轻轻皱眉,手上捞青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一边嚼一边说道:“为何不请师父一起吃?”
“她能吃,我养不起她,会吃破产的。”宋牧晴将毛肚在火锅里熟练一涮,动作优雅,“反正她去炼器,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吃了速速将现场收拾了便是……”
正巧月景此时不知又用什么办法撬开了关押她小院的院门,她瞪着宋牧晴与苏禹说道:“你们身为素寒璧的徒弟,竟偷偷躲起来,做此等欺师灭祖之事?”
“欺什么师?灭什么祖了?”宋牧晴将一长条猪五花往锅里一涮,“这锅里涮她了吗?”
这一扭头,便看到素寒璧书中提着一柄纯黑色长剑,朝她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只听见砰啪梆啷几声巨响响起,硝烟四散,素寒璧以手拂散烟尘,一屁股挤开了宋牧晴。
宋牧晴将筷子递上,语气波澜不惊:“师父,其实我们才吃了两口,正打算去喊你。”
素寒璧风卷残云,以宋牧晴心痛的速度扫荡着桌上的食物,一边说道:“喊我来下锅吗?”
“确实正有此意。”苏禹正襟危坐,认真说道。
素寒璧秉承着一定要将宋牧晴吃穷的宗旨,与两位徒弟互相争抢,将桌上所有食材扫荡干净,这才心满意足。
师徒三人靠在杏花树下的躺椅上,不约而同摸了一下饱食的肚皮。
这时,一声响亮的肚子咕咕声传来,不偏不倚,正是从关押月景的小院中传来。
月景站在门口,又没办法从禁锢结界中走出去,只能愤愤看着三人,一边掩饰性地将肚子捂住。
“她多久没吃饭了?”素寒璧问。
“仙人可以辟谷,吃东西不过满足口腹之欲,简单来说,就是吃个味道。”宋牧晴马上回答,“她不吃也可以。”
“谁说不吃也可以!”月景冲她大声说道,“哪有……哪有你们这样虐待人的?”
“剥了我的仙骨,还将我囚禁至此!”月景越说越委屈,险些要落下泪来,“不就是我见过一个神秘人与紫宸仙尊长得一模一——”
她话还未说完,素寒璧已将储物袋里的“苦杏剑”朝她抛了过去,那锋利的剑刃擦着她的右肩而过,带出一串血痕。
“月景姑娘,谨言慎行。”素寒璧眯起眼看她,眸中蕴着毫不掩饰的寒气,似乎要将人冻上。
“师父,这是你新炼的剑?”苏禹眼尖,注意到了从素寒璧手中抛出的这把全新宝剑。
材料不算好,但确实有创意,虽不如他的悲问剑,但也算得上一把好剑了。
“是。”素寒璧又伸手在储物袋里掏了掏,这才掏出了一本陈旧的册子。
这是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触碰过的一本功法了。
“月景。”素寒璧将这本老旧得快要散架的功法朝她扔了过去,“你也该修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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