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嘉妃耐着性子,终于等到了庆贵人期期艾艾反应完:“可,可臣妾实在不想给令嫔请安,她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如今竟然踩到臣妾头上来了。”
好在她没有那么蠢,把包衣宫女这四个字含糊成了宫女。
毕竟眼前这位嘉妃可是包衣出身。
嘉妃含笑:“妹妹饱读诗书,怎么连我知道的一句话都想不透了呢:‘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却终能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舞于松柏之下。’可见再大的风,也是从微末吹起来的。”
“说到底,贵妃从前也只是包衣家出身的宫女啊。”
嘉妃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总觉得这个是男孩。
皇上看重嫡子,难不成她的儿子就活该一辈子都要碌碌无为?四阿哥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向来颇为喜欢,将来自有前程。
可这个孩子年幼,偏又可怜跟在嫡子后头落地,若不出众,等他长大的时候,自己也年老色衰了。难道就让孩子如同大阿哥一般,被皇上十万两银子打发了出去开府?连个爵位都没有的光头阿哥,在京城里谁瞧得起?龙子凤孙的血脉也被人看轻了。
所以她如今投资庆贵人,就是在投资未来十年的宠妃。
所以嘉妃倒是肯真的说两句得宠的秘诀;“皇上喜欢妹妹的什么,你就把什么做到最好。你瞧瞧这满宫里的妃嫔,都是各有立足之本。”
“贵妃绝色又与皇上青梅竹马,是她的资本;娴妃出身大族有太后看重是她的能为;甚至妹妹最看不上的令嫔,也是格外稳重柔顺,会讨皇上的喜欢。妹妹你呢,纵然现在得宠,要怎么样才能让皇上有放不下的好处?”
庆贵人起身:“臣妾受教了,只盼着将来长久受嘉妃娘娘的教导。”
嘉妃含笑受了这句效忠。
正月初四,皇上照旧拿了一张重华宫茶宴的图来给高静姝看。
高静姝见上面有高斌的名字,还颇为诧异:“皇上不是派阿玛出京去了吗?这就回来了?”
高斌十一月初才被皇上派出去监督云贵川灭白莲教事务。
他作为吏部尚书快马亲至,还给三省的诸位巡抚、将军、提督带来了皇上的圣旨,大体意思如下:朕很体谅乱党做耗,你们一时间无法清除。也或许是尔等能力有限,若是新年时朕还听不到好消息,那么朕就免了你们的辛苦。
将一众官员吓得瑟瑟发抖,生恐皇上罢了他们的官位和脑袋,于是立刻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打击白莲教中。
以至于十二月中旬就做出了不错的成绩,捣毁了白莲教几个重要分舵,还抓了几个头目。
高斌掐指一算,自己这回子赶往京城,说不定还能赶上茶宴。
于是快马加鞭拎了几个头目进京,上报皇上。甚至因路上大雪耽搁一日,还是在驿站过的新年,正月初二才进京,皇上果然嘉奖其勤勉。
高静姝便见自己的阿玛已经喜提前四的座位,比第一回 参加茶宴已经往前挪了五个位次——不过比起傅恒来,高斌的进步也不显得这么显眼了。
傅恒已经从第十八名蹦到了第五名,升迁之旅简直是骇人听闻。
皇上听说过了年后贵妃更不爱出门了,晚上也睡不好,于是着意要让她高兴一点,只道:“今年茶宴的茶朕选了冬茶永春佛手,给你也带了一些来,这茶有一种香椽的香气,你一定喜欢。”
“等孩子出世,过了月子就可以喝了。”
两人正说着,咸福宫来报,纯嫔已经发动了。
皇上算算日子,略一蹙眉:“怎么早了些。”然后冷冷一哂:“纯嫔大约是不满朕的旨意,心怀怨怼,以至于早产。”
高静姝如今已经很了解皇上的心理了:看人不顺眼的时候,呼吸都是错的。
她只道:“皇上快去看看吧。”
别看皇上对成年的阿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的严苛,但对于新生儿还是很欢喜的。每多一个孩子,就是他盛世里的一个军功章。是皇家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表现。
于是他也挂怀纯嫔的肚子,立刻往咸福宫去。
高静姝继续回去睡午觉,一觉醒来,咸福宫传来消息,纯嫔诞育公主一枚,序齿为四公主。
虽说宫里只有和敬一个公主,但她前面其实有两个夭折的姐姐,所以和敬序齿其实是三公主,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在和敬要出嫁前夕,宫中终于再次有了公主诞生。
木槿见娘娘神色并无喜色也无意外,还以为娘娘不喜欢公主,就劝道:“娘娘福泽深厚,必是阿哥。”
高静姝知道木槿想错了,但也不解释,只是摸了摸肚子,在心里对孩子说:“好宝宝,你妈妈知道的可多了。纯妃,不,现在是纯嫔了,生下的是公主;嘉妃生的会是阿哥,要是没记错,她好想一直生阿哥呢——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却偏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
不过,无论你是男是女,妈妈都一样爱你。
高静姝摸着肚子给孩子进行心理建设。
而纯嫔生下四公主的喜讯已经传遍了宫闱。
六宫妃嫔口中都说着羡慕纯嫔有福气,毕竟宫里公主太少,生了自然金贵。
当然虽然口里这么说,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她们肯定还是求神拜佛想要个阿哥。
纯嫔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既盼着是个阿哥,希望皇上看在自己生了三个阿哥的份上给自己复位,但如今见了女儿,失望之余却也牵动温柔情肠。又懊悔自己见罪于皇上,只怕来日公主也不得皇阿玛的喜欢。
而皇上却是没有复位纯妃的意思。
纯嫔诞育公主,皇上给的赏赐虽然厚,但也是在嫔位上头加厚的,并没有逾越妃子的等级,可见圣心。
高斌紧赶慢赶回京,除了要向皇上汇报各省镇压乱党的情况,也是为了将寻得的女医及时入宫。
只是高斌谨慎,回到京城与皇上回奏的都是国事,然后又回到自己吏部去将公务整理起来。
等过了正月初十,他才来回皇上,说是在四川寻得当地一位女医。
带回京城后又搁在自己家中看了几日,教了些京中规矩。现在来奏请皇上,若是允准,就先将人送到内务府学习宫规。
皇上搁下手里的笔。
因高静姝着意控制着自己的饮食,贵妃本来又是偏纤弱的体态,如今月份渐大,皇上看着贵妃依旧颇为纤细的身量,吃力的带着一个大肚子,让人看着就替她难受,心里也不由担忧起来。
细想了想,索性对高斌道:“妃嫔初次生产自然是害怕,圣祖爷手里有过旧例,初产的嫔妃可有亲娘入宫来照料些时日。等过了正月十五,叫你夫人入宫来吧。”
高斌忙叩谢圣恩。
回家与夫人一说,全家人都期盼起正月十五来。
元宵佳节,皇上在保和殿赐宴。
鸿胪寺、理藩院引蒙古王、公、台吉先入座,其次便是宗亲并王公伯爵之家。
高斌自然也位列其中。
讷亲见了他就像见了亲人,跟他私下交流了不少和亲王的暴力行径,然后又问起高斌次子的生辰。高斌见他似乎有结亲的意思,就也只是含糊过去,对次子的婚事,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
好在宴席上讷亲也不便拉着他一直说话。
宫宴规矩繁琐,直到奏《海宇升平》《万象清宁》后,众人才最后一次起身给皇上叩首敬贺,然后终于能按着次序退场。
高斌也跟着众人退下来,心里盘算着明日夫人进宫陪伴贵妃时要嘱咐的话。
一抬头,就跟高麟打了个照面。高斌随意拱手道:“大哥过年好。”
高麟罕见的客气回礼,高斌一挑眉,他本来只是故意气人来着。
只见高麟伸手将他请到一旁,然后难得态度低了下来:“二弟,咱们都是至亲骨肉,三房四房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弟弟,如今他们做包衣,你这个军机处协办大学士难道就觉得面上有光?不如趁着今年皇上高兴,咱们一起请旨恢复他们旗人身份如何?”
高斌一挑眉:皇上高兴?自然了,皇上高兴里头还有一份子是因为贵妃怀孕呢。高麟是想借此给三房四房恢复旗籍?当日将高常在送进宫给贵妃添堵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一天?
时隔多年,高斌看着这个当年看不起自己的嫡兄对自己服软,心里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早不再是那个因被宗族分出家门,而窘迫羞愤的青年了。
如今他早已经比高家所有人走的都要远。
高麟觉得自己主动对高斌折腰,是给了庶弟天大的颜面,从前什么龃龉都应该一床被子掩了,高斌的气也都该顺了,继续为着家族而卖命。
高斌心中一片平静:我早就不需要高氏一族的歉意和弯腰。
就算高氏一族仰着脖子死不弯腰又如何?高斌本人已经站的比他们高,甚至还已经亲自把他们踢到了谷底——掉到底下的人,弯不弯腰,高斌实在不在乎。
他看着高麟已经露出老态的面容,忽然道:“大哥,我有一事不明,请你解惑?”
高麟看他态度和缓,不免含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只管问。”
高斌叹气:“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无论我做出什么成就,大哥都看不到,都把我当成傻子糊弄呢?”
但凡拿出来一点诚意也行啊。
他不再理会高麟,径自离去。
如今他可没空跟高麟瞎扯,高斌现在最牵挂的自然是宫内长女。
只盼着贵妃平安生产。
第55章 告别
过了正月十五, 十九日便是大封六宫的册封礼。
此次册封的都是嫔位,不如册封妃位或是贵妃正式,故而册封正史就选了正二品侍郎而非正一品尚书。
一下册封三位主位,又在年中, 自然是箫鼓之声, 中流不绝, 连空气中都流动着喜庆的意味。
皇上得了个女儿自然也是欢喜的,又想着嘉妃贵妃肚子里还有两个排着队待出生的孩子, 不免更加殷殷期盼起来。
正月二十一日要重新开印上朝,所以正月二十对皇上来说, 也算是假日的尾巴。
皇上心情颇好,有兴致作诗, 就命李玉宣庆贵人来伺候笔墨。
而对庆贵人来说, 昨日看到旁人热闹煊赫的册封礼, 今日晨起还得去给新的主位们恭贺送礼, 对她来说是趟极为扎心的刺激之旅。
尤其是对着魏氏, 不,对着现在的令嫔娘娘,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的膝盖是怎么弯下去的。
回去痛定思痛, 决定按照嘉妃娘娘传授的经验固宠——放大自己的旁人都没有的优点, 令皇上念念不忘。
养心殿。
庆贵人入殿后就解下外头的大氅,宫女忙接了去。
皇上抬眼一看:只见庆贵人只着一色天水碧的旗装, 其上只有梅花暗纹, 若不仔细看, 几乎看不出有纹饰。头上手上也只带了洁白玉器,除了压襟的一串碧玺颜色亮一点,整个人素的如同春日一弯新柳, 倒是也清爽。
皇上随口道:“年节下怎么穿着这么素淡。”
庆贵人莞尔一笑:“臣妾不爱繁花似锦,与皇上一样,觉得世上之花,唯有梅花雅洁冷傲罢了。”
皇上付之一笑。
李玉从外头进来:“皇上,外头天阴下来了,奴才把这殿里的灯烛都点上吧。”
皇上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又下雪了吗?”今年多雪,固然来年京中或许无旱灾之虞,但不知今冬又有多少百姓要冻死了……
他尚且沉思,而正在往香炉里添龙涎香的庆贵人忽然道:“可怜白雪洁净,白白入泥倒是沾染脏了,臣妾真是心痛。”
李玉:咦,庆贵人今儿似乎不太一样。
确实是庆贵人别出心裁,准备打造自己孤高傲世的才女形象——实在是只论文化知识的话,皇后饱读女则女训信口拈来,娴妃通满蒙汉三族语言,贵妃也是颇通汉学诗文,连纯嫔都替皇上整理过诗集。
庆贵人冥思苦想,觉得只有作诗是不够的,还需要让皇上觉得她是后宫难得的出尘脱俗的佳人,能跟皇上的高贵相得益彰。
皇上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倒是李玉觉得有点尴尬,又恐大年节下的,皇上不痛快。
于是连忙找了个话题:“皇上,方才蒋礼财来送重华宫茶宴上的永春佛手,奴才按着皇上的吩咐,命茶房泡了,请皇上品尝。”
喜塔腊女官奉上茶来。
皇上端起杯盏,只见这茶色泽乌润,清澈不浊,品一口,香气锐利,内蕴饱满,不由颇为满意,便对在旁露出好奇之色的庆贵人道:“你也来尝尝这茶如何。”
庆贵人轻舒玉臂,端了冻玉一样的茶盏呷了一口:“这是玉泉水泡的茶吧。”
李玉心道:明知故问,皇上用的都是玉泉水,宫里其余的也就太后、皇后宫中能用,连贵妃宫里那每日两瓮都是皇上特许的。
这一回茶宴,皇上特意命人用玉泉水,也是给重臣们颜面的意思。
谁知庆贵人一笑,放下手里的茶点评道:“玉泉水再好,也不如梅花、松针上的雪水,不曾落地,天然清净。”
李玉:……行的吧,这个场子我没法救了。
皇上执着杯子:“既如此,你就去外头收些雪水来吧。”
庆贵人领命带了宫人和瓷瓶出门。
李玉这才松了口气:也就是皇上今儿高兴不曾动怒,庆贵人原是最会顺着圣意说好听话讨好皇上的,今日是怎么了?吃错了药就来伺候了?
嘉妃一向自诩后宫诸葛,从前也从未吃亏过,可这回,却是结结实实的吃了猪队友的大亏,遭遇了人生中的滑铁卢。
正月二十日,养心殿传出来消息,庆贵人被贬为陆答应。
嘉妃大惊,忙派出自己手下各路探听消息的好手,将消息打听了个清清楚楚,然后终于忍不住摔了两套茶具。
把时间往回倒一点。
庆贵人漫步雪中,心中激动的并不觉得冷:她方才第一回 试着没有附和皇上,而是提出自己独到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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