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季听闻项羽入咸阳后所作所为,是又惊又怒又怕,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低三下四、逆来顺受了,关中王他让了,军队他自己解散了,现在同周宁一样,也只得一万五千人,连约法三章立起来的名声他也自己亲手毁了,偏偏还不够,怎么就没个够!
“欺人太甚!”刘季跳脚破口大骂,“那秦王子婴也是个蠢货!”
怎么就看不清局势!他和项羽的势力相差悬殊,对他都这么有眼力,这么知情识趣,怎么对着项羽反而木愣愣不会来事了呢!
“净他娘的给老子惹祸!”刘季气苦,“明日议会,老子说不定就得交待在那处了。”
他伏小做低,处处捧着项羽,好不容易叫项羽不再惦记着他的性命,他这么搞一出,又该叫骄傲的项羽对他有疙瘩了,那范增老匹夫也定会借机进谗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偏他还是项羽眼中最碍眼的那块鱼肉。
刘季的心急速的怦怦直跳,他胆战心惊了好些时日,常常半夜做梦都会惊醒,他已经许久不得安睡,此时气急怒急怕急,气血上涌,便觉得脑袋都有些眩晕。
刘季一手扶额,身子晃了晃,往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到底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
卢绾急忙上前扶住他,劝解道:“大哥,你别激动,咱们从长计议,慢慢想办法。”
萧何、樊哙、周勃等人也是一通劝解,“长安侯生性骄傲,轻易不会出尔反尔,他既然在鸿门宴上与您和解,便不会再事后找事。”
“再忍忍,忍过这一段就好了,不给关中王,起码也会封个别的什么王补偿大哥,现如今不比当初在芒砀山强多了,等大哥有了自己的藩国……”
七嘴八舌的,听得刘季越发头晕胸闷,一个忍字,说得容易,其中滋味,真是谁忍谁知道。
因着有刘季挡在前头,周宁这一段倒是过得极为闲适自在,她同样收到了明日咸阳议会的通知,与刘季的恐惧害怕不同,她很期待。
“不用等明日了,我们即刻便入城。”
她的情况不同与别的诸侯,要想事随人愿,得先与项羽说好了。
第135章 相见
“嘶!什么?!”
听了士卒的禀告, 项羽一个手抖,下颚处便划出一条血线,血液瞬间冒了出来, 但项羽却根本顾不得此处,他几乎是手忙脚忙的扔了刮刀,将传信的士卒提溜了起来。
双目大瞪如灯, 里头全是不敢置信的慌乱惊喜,“你说,谁来了?!”
“王王咳……王姬来了。”项羽的身高傲人, 士卒被他强拎起来平视,双脚就离了地, 呼吸不畅, 脸都憋红了。
啪!和被提起来一样, 被扔到一边的时候,同样猝不及防。士卒趔趄着站稳,抚着胸口顺气,等缓过神来再看,呃, 将军已经不在了。
屋外, 周宁正在和韩信说话,互相问彼此的近况, 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就看到项羽傻愣着站在门口望着她。
她早已从黑的书信中知晓项羽刮了胡子, 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没有胡子的样子, 她十八岁时初见他, 他的下巴便有了胡渣, 所以她没有想到刮掉胡子的他是如此英俊而富有朝气,像是白玉雕成的战神,有力量有威严,有不染烟火浮沉的干净纯粹,正如他每每凝视向她的目光。
周宁缓缓的绽出笑容,颔首见礼,明眸善睐,恰如轻风温柔的拨开云雾,露出蕴藏了一夜的明月星辰,只一眼,就叫刚从巨大惊喜中走出的项羽,又陷入被美色所惑的怔忡。
明明周宁身边还有韩信,周宁身后还跟着望和彭越,可他却只看得到她,其余的人、多余的背景仿佛都被夜色笼罩,融为一片静寂无光的墨黑,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她颜色鲜明。
自身份暴露后,她虽然着直裾,却不再梳男子发髻,此时一身白衣胜雪,一头青丝如瀑,眉间几点桃花殷红似血,那么美,那么耀眼,比他每日梦中的还要美,还要震撼他的心神,美得……让他怀疑这样的颜色是能真实存在于人间的吗。
见项羽呆呆的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周宁笑着抬脚向他走去。
韩信落寞的抿着唇,看着他两人站到一处,他们一个是尊贵美丽的王姬,一个是手握大权的将军,他们站在一处是那样的般配,而他自己,虽然有幸被王姬收为弟子教导,挣扎了数年,却仍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
韩信收回视线,掩下双眸,平静的表情下,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死死的掐入掌心却不自知,因为他的全副心神早已被另一种情绪俘获占满。
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淮阴县南昌亭,邻里避之不及,亭长夫人冷嘲热讽,集市屠夫挑衅鄙夷,他面临饥寒交困的窘迫,还要面对众人的嘲弄讥讽,他们全都瞧不起他,觉得他的王侯之梦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点湿热染上韩信的指尖,韩信猛然回神,不,不是这样的!胸腔剧烈的起伏后,韩信的眸转坚定,他复又抬眸看向宫殿前极为般配的两人,又定定的看向代表权势的巍峨宫殿,心中对权力地位的渴望如燎原野火般燃起,灼得他双目充血泛红。
项羽入住的寝宫前,走近项羽的周宁终于发现他下颌处的划伤,“这是……”
这样的伤口,轻易可弄不出来。
“我,”项羽有些尴尬的避开视线,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外面风大,我们去里面说话吧。”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缓过神来跟到项羽身后的士卒正要为周宁打帘,又被项羽看也不看的一手挡住推到一边,他的动作其实很缓慢,却极有力量,像是铁臂般叫士卒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被推着踉跄后撤。
而后他亲自上前,又像是呵护娇花细芽般为周宁小心的撩起帘子,仿佛那秦皇宫里的精美帘幕是什么极肮脏粗俗的东西,挨着了她,会玷污伤害了她。
周宁心中好笑的踏进了殿内,略微一扫,便明白了项羽回避不答的伤口的由来。
屋内空地处,有一盆架,其上悬有一铜镜,此时虽然正是梳洗入睡的时候,可他却不是净面还要照镜的爱美之人,联系他光洁的下颌、伤口的位置,他是一个人偷偷躲在屋子里刮胡子吗?
周宁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两分,一路从嘴角漫到了眼底,傻子,已经一年不见,怎么比从前还傻了呢。
屋外,彭越和望礼让项羽先行,然后正要跟上,便听啪的一声,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彭越:“……”
望:“……”
先前传禀的士卒,瞧着不可思议而茫然对视的两人,伸手按摩着自己因为被拎起来而被衣襟勒住的脖颈,面无表情的、极其淡定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站岗。
他已经明白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项羽打发了闲杂人等,转身看向周宁,顺着周宁的视线就看到了盆架和铜镜,项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你先坐,我去倒水。”说罢,急着消灭自己大好男儿居然深夜刮胡照镜的项羽快步越过周宁,端起水盆就往外走。
周宁笑着往盆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刮刀,只是,周宁蹙眉,那水盆里及不可见的墨色的一小点,就是他要刮的胡子吗?
周宁唇边的笑意收敛,看着项羽脚步匆忙的背影心下复杂。
只剩那么一点胡茬,他还嫌不够,他还要剃还要刮,他对于明日和她见面的重视和欣喜,由此可见一斑,女为悦己者容,看来男儿也是如此。
这样的行为也太傻了,好歹也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怎么能这样毫无保留的将他的情绪、他的感情摊到她的面前,交由她主宰控制,任由她挥霍肆意,告诉她,她可以有恃无恐、持宠而娇呢。
好傻,周宁心中这样嫌弃着,却又不可抑止的生出些微妙的欣喜,于是她的眼底复又染上了笑意。
周宁高兴了,门外的彭越和望却笑不出来。
他们被关在门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兜头一盆水浇下。
彭越木然的伸手抹了一把脸,望呸呸呸的往外吐水,崩溃的问道:“这不是洗脚水吧?不是吧?不是吧?”
做医生的多少都有点洁癖,尤其望能在周宁身边待那么久,洁癖不轻。
项羽也因这情况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有人正正好好站在门前,而后他便顺手将铜盆塞到望怀里,回了一句,“放心,不是。”
语罢,啪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望哀嚎着嫌弃自己身上不知道干了什么的水,哐当一声,就把不知道是何用途的铜盆摔远了。
彭越心中也是被各种脏话刷屏了,不过他还记着这是什么地方,对方是什么人,所以压着气唤士卒领他们轮流去换衣服,总得留一个自己人在门外守着王姬。
回到岗位的士卒旁观了这一场,看着刚好从两人头顶越过,落到地上的刮刀,原本按摩着脖颈的手悄无声息的下滑到了胸口处,虽然不致命,可砸一个青包或是划一个口子也是疼啊。
屋内,周宁摇头,眼底一阵笑意闪烁,看着项羽脸上被她笑起红云,周宁心中微动,突然就想持宠而娇一次。
她不想用她早就编织好的借口理由去费力说服他,也可以说是应付诓骗他,她在心里已经知道即便她不说任何理由,只要她开口,只要他有,他就会应允。
但她还是想要验证一次,于是她直言道:“明日议会封王划地,我想要上郡。”
话落,她看见他脸上原本的忐忑窘然、雀跃欣喜一瞬间散去,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无措和委屈便升了上来,像是突然被抛弃的大型宠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在她面前收起了锋齿利爪,却还是被她舍弃,但他又试图极力的强忍着、掩饰着,勉强支撑着他作为猛禽野兽的骄傲。
于是他微微撇开头,应道:“好。”
但伪装到底是伪装,只应了一个好,他便再说不出别的什么祝她一路平安的话来,他回头,静默的、近乎贪婪的、也是难过的看着她,良久,他又转眸,语带凝涩的问道:“那锦囊之约还算数吗?”
他转眸,是想要掩饰自己的难过和祈求,但他不知,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心情早已从他的声音、从他的神情,甚至从他的每一根发丝流露了出来。
周宁突然就笑了,她上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明显感受到怀中的身子整个僵硬了。
她唇角牵起,启唇,给自己划了一个时限,“三年。”
“什么?”项羽的脑袋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了,满心满眼只有眼前怀中的这个热源,他一脸迷梦般的怔茫,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如斯美梦。
一瞬地狱,一瞬天堂,不外如是,心思简单的项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转折刺激,只剩下本能的应话了。
怀里传来一声轻笑,他听见她说,“三年,三年之内你若能一直不打开锦囊,亦或者打开了锦囊,然后做到了,那么……”
周宁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抬头看他。
项羽还在失落周宁的放手,懊恼自己没动,怎么梦也醒了,他也低头看她。
两人因为刚刚拥抱的关系,站得很近,一抬头一低头间,视线交错,呼吸交织,他的鼻尖全是她身上的馨香。
这个梦好真实啊,他想。
而后他看见她对他缓缓一笑,他的目色便眼瞧着又要陷入迷醉怔愣。
周宁笑着说完了剩下的话,“那么,我们就成婚。”
第136章 温柔
轰隆~
项羽瞳孔地震, 心里海啸山崩,声音都颤了起来,“真、当真?”
周宁笑着伸出手, 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坐席处坐下说话。
项羽的喉咙重重的滚动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嫩白纤细的柔荑,心神一阵摇曳,她牵他了!
她抱了他,又牵了他!
所以, 她也心悦他!
这样的念头, 只是稍微的冒出来, 叫就项羽欢喜得嘴角大大的裂开。
她肯定也是心悦他的,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她呢。
项羽矜持的放下唇角, 收敛自己太过肆意而显得憨傻的笑容, 手上改被动为主动, 回握住她。
他人生得高大,手脚也大, 一握住她, 几乎就将她的手整个团在了手心, 此刻项羽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安宁, 只除了……还是不够笃定。
周宁笑看着他偷瞥向自己的目光,坦然点头道:“自然当真。”
虽然历史上楚汉争霸用了近五年时间, 但她会尽力推动这个进程, 三年内将他逼入要不要过江东的困境, 让他有机会决定是否要打开锦囊, 以及打开后能不能做到, 周宁笑着拉着项羽坐下。
系统:……
为什么这么温馨甜蜜的时刻,统觉得凉飕飕的呢?
“我和你说说,我要去上郡戍边的原因吧。”虽然他愿意让她恃宠而骄,但她不愿做无理取闹的人,也想给他一个正经的理由。
一来,可以让他对范增等帐下诸人有个交待,对诸侯有个说辞,好叫此事更顺利些;二来,周宁垂眉看着他坐下后仍不放开的紧紧握住的手笑了笑,如今也算他们互通心意的时候,而且刚互通情意就要分别三年,她虽然冷情,也想尽量让他在这仅有的几天里稍微开心一些。
“只要你想去,不用给我理由,我也会等你。”彼此珍惜的心情是相通的,她想尽量让他高兴些,同样他也舍不得叫她为难勉强。
项羽拉过她的手捧于两手间合拢,他的先生一向通情达理,说话做事有理有据,少有这么直言要求什么的时候,或许是没有理由,或许是理由不便说与他听,不管怎么样都好,她开心就好。
作为一个女子,她放下矜持和羞怯,主动开口允了他婚期,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项羽内心充盈着幸福和满足。
周宁一愣,笑了笑,“我确实有我要去的理由。”
知道她想说给自己听,项羽立马道:“那你说。”
“如今天下初定,秦虽灭亡,但还有诸事未了,除原本的诸侯王外,论功行赏,只怕还会封赏数位诸侯王。”
项羽点头,他和亚父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他如何甘心只刘季被封为关中王,自己战功赫赫却屈居侯位,但负约之名到底不好听,怀王再如何,也担着义帝的名头,若只自己一人为王,未免太难看了些,所以亚父出计言让各有功的诸侯将领皆称王,如此就显不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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